“赵总。”她喊他的瞬间其实没准备好下文。就是想喊,哪怕放个空炮也能爽到。
他半回首洗耳恭听貌。
“你和孟总交那么笃,一开始他想收购我阿公的茶楼,你知情吗?”冷不丁冒进嘴里的疑问,温童攒在心已有良久,择日不如撞日,干脆问个清爽。
赵聿生闻言留步,掉过头的目光直直会上她求知的眼神。也不知是给余肺的烟呛到还是怎地,他略偏头咳了声,再据实话道:“知道。”
“以其实我爸也知道对吧?又或者,自始至终这都是他给我设的局。”她急于把话说透,也是打心底想了解自己在他心的形象。
是图父亲资产的市侩女,还是从来不由己的棋子。
话音落下许久,赵聿生破天荒规规整整呼她大名,“温童,很多眼前看来很懊糟的开端,都可能有否极泰来的发展,关键看你怎么做。”
怎么做。
被赶鸭子上架的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考虑这个问题。本来她的活很至味清欢,清汤光水,要烦神的只有如何和普罗大众一般求个生计,将来或许有婚姻有家庭,嫁个她设定的好人,双双过有饮水饱的日子,
几点一线,睁眼闭眼无新鲜的日子。
但温沪远上帝视角地改写棋盘,她经常是无适从的,至今仍未和接班人的身份兼容,有时旁听那些个算计斗,会尤其胆寒。
“你会一直帮我吗?”话出口已经收不回,温童悔极。
对面人站在灯光和夜色的切分处,前半身隐去昏昧里,盯牢的她,则完全在暗。
“一直这个词,太奢侈。”
说完身影和模棱的话意一道走远。
温童讷讷地独自走回人堆,归去原座的时候,何溪在两桌开外看着她,随即颔首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 ()吴语词汇:闲聊。
第24章
温童强拉进真心话局。
混熟以后, 同仁们不再把她当爷而是正经囡囡了。问的也全然很是犀利,比如刘经理答过的问题重蹈在她上:
上一遭滚床单是什么时候?
猎奇场里性永远是常谈常新的话题。温童难情的节点,在场人都你方唱罢我登场地撮哄起来, 叫得很大声, 足以引流别桌注意的地步。
蒋宗旭挡刀子,“够了差不多得了, 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那么请问, 刚才小钱你怎么不帮她解围?”小钱是另一名女员工。
“相相是新人啊!”
“天呐喊这么亲昵哦~小蒋,我理据怀疑你歪心思。”
火力就这么在二人间轮轴。
拉锯到最后剩与温童一道双选择的单项题:要么回答要么吃罚酒。她已经担不来酒, 昨日喝得过猛,早晨起床身子还是虚浮的。
于是捂耳一声喊息了抬杠大会, “我说!”
那厢陈子瞻正和赵聿生坐着谈公事,后者递烟并帮忙点火。那声锐叫波及这里的时候, 陈显看到某人用手拢的火苗刹了下,人地刹停,或者是#心。
“小年轻顶顶会玩, 想当年我们拓训, 这个点早累成一圈死猪。”
陈戏谑完去看赵聿生的侧颜, 没什么表态, 垂眼睑作壁上观的样子,手里烟却不抽了,架去耳廓,随即捞过矿泉水拧海了一口。
四野阒静下夜话不再是秘密,这里能听到那的回答, 昭昭然地毫无保留。
实心眼:今年刚入梅的时候,和前男友,其实可以算分手炮。
人得便宜卖乖:那么上一遭接吻呢?
她正中圈套地顷刻噎口, 手指下意识去揉耳根。
这壁灯下晦涩形容的某人,把水瓶拧出了哗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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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洗澡停当,温童来叩何溪的门,换房做最后挣扎。
来应门的却是孙泠,简单问好后她重新入里,去到床沿和正在敷脚膜的何溪继续下#。
行政部一位年工龄的总监想告产假。孙泠的意思是准批,但何溪却持否决票,理由很简单,业绩低潮期公司没招新的打算,缺一位人力就撂下一大摞的挑子,能找谁接盘呢?
再者,那人说是产假实则滑天下之大稽:
流产假。
和谁谁谁轧姘的,肚子了对方不买账,只能灰溜溜去滑掉。
“不成#啊,天底下哪家公司给流产批假的教#?孙泠,我劝你不要佛心肠了,你不是来做慈善的,法大于情的道理不懂吗?”
“流产什么不能批产假?”孙泠饶是熄灯时分也紧着发条,抱胸端坐貌,“甚至我这么说,十月怀胎辛苦,但堕胎的苦痛只多不。无论生理或精神。”
何溪听去刻薄一笑,“那么,便宜货上赶着倒贴的时候,就该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便宜货?”孙泠形容和煦地复读着,歪用目光审视她。
贴脚膜的动作滞了滞,何溪面上的怨怼旋即归零,“别含沙射影地说什么阴阳话,我跟她情况不一样。”
“话是从你嘴里倒的。我复述一遍而已,去你耳朵里倒成刀子了。”
“请你一码归一码好不好?”
蹬在床上的脚一秒落地,何溪单手掐腰朝孙泠,冷眸吞忍状,“外人在,我不想把话闹太穿。但我白你一意孤行的理由。不外乎当初你想请产假我没允,可我和你匡正一件事,那时候你升迁在即,#了机会就没了!
你好的事你瞎,净记那些个芝麻大的仇。”
“无论如何,我是管,这件事我说了算。”
“好,,你一言堂那还辩什么呢?当我狗拿耗子闲得慌罢!”
二人不对付地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
旁观介入的温童好生尴尬,挑的不是时候,触了这么个糟心霉。孙泠率先关照她,和言和语地问何贵干。
“没。”也不得说了,气上添堵不厚道。她终究半半拉拉地告辞。
夜色笼罩中,孙何二人各归各床,关起门来各怀心窍。
孙泠的工龄比何溪矮两年,起先是在销售部打磨后才来的行政,彼时何溪已是部内二把手,两朵花水火不容的性子,经常是龃龉频频。职场里极端话篓子和极端死嘴巴都不招待见,偏孙泠占了后者,何那时候就说她:
锯嘴葫芦一个,搁大宅门里你是受人端茶侍奉的,是老祖宗!
说归说,孙泠改不了。
她就这么七情不上脸的性子,或许从前不是,可当丈夫、长女和父母一道枉死在空难之后,她所对外界的感官,就尽数同那架民机一齐在九万里高空上,崩裂成乌了。
事发当天上午,孙泠才孕检出一条新生命,她的小幺。
人觉得家散人亡是人生至苦。
其实不是的,狠心#掉的人还给你留下一线希望,叫你每见一回就噩梦重现,才是生生世世无穷尽地受刑。
*
次日的项目是抱石攀岩,出于安全起见,培训师放水地备了绳索护具。
护具检查完毕传递下来,由孙何二人负责分发。递去温童手里时,四米高的墙已然上上下下好拨,足蒸暑气的天没风,只她一颗望之生畏,如猎风刮削的心脏。
抱石墙面积限,一次仅承担人。
培训师一面分拨人员一面给温童洗脑,没什么值得怕的,登高莫下望就行,绳子一一检索过了,保险得很。与她科普些抱石借力的窍门。
温童是难得听进去的,除高楼广厦这种安如山的建筑,她对任何超两层的高度都极地恐惧。
恐惧的根源往童年去挖。
八岁那年阿公领她去游乐园,坐那种速度在欢乐谷的对比下很是毛毛雨的跳楼机。
阿公的年岁不允许上去了,她馋得很,因对苗苗说的跳楼机经历分外眼红。经撒娇使嗲,阿公才首肯她上。
上的时候多不亦乐乎,双腿在椅下踢踢蹦蹦;跳楼机出故障,半空陡悬的时候,她就多魂飞魄散。愣停了一个钟,救援队才成功化险夷。
相相重回阿公怀抱的第一句话,不是哭闹如何害怕,是嘴巴挂油瓶地来了句:同排受惊的那些小孩,都是爸爸妈妈哄着的。
仅她没。
她是寻常学校里,最比不过旁人嘴边饭黏子的野囡囡。
“相相和我搭档吧。”蒋宗旭同花名册上划勾的人道。
那人说没问题,只是,“二缺一,”前分好的人都不高兴和赵聿生伍,身份上鸿沟,玩起来不会尽兴的。
蒋闻言睇一眼排外的人名,再顺着方位寻过去,某人正坐在不远处的太阳椅上,垂首松袖扣。
蒋低声:“别把我们和分一组,拜托了。回请你吃饭,想怎么搓任你点。”
“那赵总就落单了呀。”那人全无配合地高声败露。
话音将落,人声闲散斜进来,“我怎么个落单法?”
一道说话人引去视线的,还背手穿戴护具的温童。赵聿生嘴里衔着烟,墨镜推去上,径直拿来花名册遍览过去,随即执笔潦草一挥。
就这么自作张地人行了。
花名册原物奉还,单手抄兜瞧着蒋宗旭,“听说你不想和我一组?什么仇什么怨,我不记得哪里罪过你。”
“哎哪的事,只是怕委屈您。”蒋嘴角讪讪的笑挂不住了。
“哦……”某人夹烟的手揉揉额际,尾音拖得长长的,“照你这么说,我和你在公司共事一天,就个工时的委屈要受。”
话完不再噜苏,喊人送来护具。
温童:灶王爷上天的家伙。
一切准备就绪,墙边围拢的助威声里,温童摸摸索索地抱住第一对支点。墙是仿真自然山体的,凹凸曲面不,站在墙脚一眼望不到的行路难。
作重点照料对象,她夹在中央,深呼吸自我打气的时候,余光溜去左边的某人,找到顺手借力点就作势要上了,全然稳坐钓鱼台的老江湖派。
偷看的人逮到她目光,向上攀,一边不无冷漠地带了她眼。
日极毒,人萎过巷角耷拉的苔草。
温童进退坎坎地好容易上到一半,晕吐感已经很重,乃至脑子里种种十年怕井绳的小剧场。人兴许不怕登高但怕跌重,她二者都怕,也觉得手里那两块不堪握的岩石,就好像功名场里顶靠不住的手段,
今夕助你拾级,朝或许就推你堕崖。
她捱着强晒去仰视某人,已然落下她好远,再步,就能触顶凯旋。
蒋宗旭比拖沓些,但也超她一大截。温童终究是没肯拖后腿的,咬咬牙,一鼓作气迎难而上。
才不过进发两步,她听到绳索猫腻的一声撕拉响,整个人僵怔了,动没力动看不敢看。
她可疑地停逗太久,下方培训师见状发问,“出什么问题了?”
言毕再一次绳索裂的声响,随之而来是下降半寸的失重感,温童彻底兜不住,卯足劲冲下方喊,“我绳子似乎问题,要断了!”
“怎么可能啊?都检视过了呀……别往上了,你试着慢慢下来,等我上去接应!”
四下骚乱里,顶上按来一垛帽大的云,天可怜见地帮温童荫掉些日晒。
即便如此她也实难凭己力动了,恐惧感绑架得四肢再无生机,她干脆贴服在壁上,指望能歇回气力。
蒋宗旭那,在高喊着叫她等救援。
温童能地伸左手挥摆,算作响应,下一秒,人触到那只手再扣紧,乎速降到近旁,连带着的嗓音,“热缩套破了,别动,接处再挣下就会断。身子尽量贴紧墙。”
急中出乱的温童全然不信听到谁的声音,她悬着一颗心仰首去看,赵聿生就在半步以上,曲眉研判着绳索裂处,灰衬衫洇了些汗。
咫尺间两件衣料近乎掺水缝在一起,她的,赵聿生的。
“我点恐高……”
冒出口的示弱话引得某人低,一并低下手掌住她侧腰,再去解自己背后的绳索,要和她交换。全程赵聿生临危不乱且公事公办的样子,仿佛此刻无论是谁受难,一概会搭把手。
也就双臂匝她腰,声线贴耳说的揶揄话,叫温童确信这人当真在救自己。
“你不是不怵酒也不怵蜈蚣,什么都没在怕的二踢脚吗?嗯?”
她没恼,反是正经言谢,“……赵聿生,谢谢你。”
颈边人俨然顿了顿,撤到她面前,温童觑一双笃的眼睛,会难辨情绪的视线。
“别谢我,谢自己命大。”
“行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赵聿生缓缓松脱扶持她的手,退回原位,将好培训师也来营救了。
十分钟后温童成功着陆,一场虚惊地搀去阴凉处补给糖分。
步外的日照里,赵聿生散卷起袖子,在拿矿泉水浇洗小臂,无论从多大的狼狈中挣出来,都能很好地拾掇自己。
或者,不带感情地抽离。
温童拢起水杯时,送毛巾过来的何溪说她,身上隐隐香气,“用的什么香水?好甜好嗲,留香还这么持久。”
“的反转巴黎,”她很奇怪,“香吗,我怎地闻不到?”
“嗅觉适应后都脱敏了当然不工作了。所以,”何溪目光点一眼对过某人,“在附着上皮肤以后,香水从来不是取悦自己的。”
第25章
绳索问题查下, 最终是拓展担了责,虽然那位培训师严词自证清白,热缩套开裂这么没谱的纰漏, 他没可能疏忽的。
温沪远得信后大为光火, 宴客当场误掼了茶盏,电话拿问赵聿生:我把人交给你, 你就这么个照看法!
后者混应:要不然给她买副婴儿背带好了, 从早到晚绑我身上,睡觉洗澡也一起。
“混账话!”
温沪远并非头一遭对他无之火。
早些年二人师徒情笃的时候, 相与还算融洽。本硕时赵聿生除开母亲娘家贴补,没有旁的财路, 只能课余勤工俭学。
比如和室友售卖广告设计,小有头后开始接受约稿, 盈利的钱,满打满算够每月打一次牙祭。
他虽说当年海口要托温沪远的人情,但顶难捱的低谷期, 脊梁骨也不容他折这个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