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的步骤是,由研发部提供样品标本,业务员报价接单,和生管那头做好产销协调,确定交货期,生产方面就全归厂子操持了。产品出线后的销售和回访跟踪,则是你分内的事。”
“我现在笼统地说这些,纸上谈兵了,回头真枪上阵起来,你得多跟聿生后头学。”
温沪远点一眼置身事外的某人,温童随望过去,嘴上受教,心里抗议。
二人三言两语片刻后,温沪远由合作方大佬支走了,温童继续她的小白探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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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的总经理孟仲言也在。
眼下,会厅外的一间小小休憩室,赵孟二人烟雾缭绕地坐沙发、扯闲篇。
赵聿生拿已熄的烟头划拉缸底烟灰,过肺的薄雾自唇际和鼻间逸出来,下一秒电话响了,他接起,二话不说开喷,“你管对方开价多少?不成就不伺候了。一张车里的糊照也好意思狮子大开口,开局一张图旁的全靠编是吧,给他们脸了,死去罢!”
夹枪带棒地撂电话。
孟仲言看来,那些八婆娱记着实撞赵聿生枪口上了。
照片是没拍到什么猛料,坏菜就坏在温童头发长度和倪非差不离,且都细瘦身材。
狗仔们竹篮打水太不忿,索性拿张清晰度堪比老年机像素的照片,来做文章。
要知道,娱圈向来是三人成虎的。
倪非那头也慌了阵脚,电话来好些回了,说待会和新专.制作人谈完就来找赵。
恁紧的风声,她不听劝,活脱脱天一塌就靠他顶的小女人。
孟仲言眼里打趣,话锋却警醒赵,“温董女儿那边,你可不得给人赔个礼?平白叫无辜者蹚浑水,你不说句抱歉,太不厚道了。”
“说是要说的,就这人,再大条不过了,指不定我跑去致歉还问我为什么。”
“哪有那么……”痴傻?
“你以为呢,”赵聿生斜眼朝他,“据实说,这种百分百不带脑子出门的人,在我这里是少见。温董扶她还不如扶泥上墙,更遑论指望她胜过温乾,想得真轻巧。”
孟仲言略坐直些,促狭道:“奇了怪了,我本事输你吗,为什么扶携的这等好差事落你头上而不找我?”
“因为,”手里的烟头在缸底划出一个“怀”字,赵聿生浮眼睑,无声盯牢他。
半晌他们起身回会厅。
来到门口,赵聿生脚步一顿,不知怎地,嗅觉抓取到空气里的一线残香。
正巧能和将才车厢里,温童香水的味调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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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回会厅的温童,温沪远觉得她一脸都是心事,关切,“厕所找着了?不会喝酒把肚子喝坏了吧?”
“找着了。我没什么事。”她如实告诉他,是有些不胜酒力喝昏头了,好像眼前净是酒杯口氤氲的白气。
“那要不你找间休憩室歇歇神?结束后我派司机送你回去。”
“也行。”
温沪远送温童去。她晕头转向间,依稀还能记起这扇门她方才路过的,当时,里头有谈话声。
“嚯,这烟味浓的,也不散散……”温沪远打开窗,安顿好姑娘,找张毛毯递与她,他忧心忡忡貌,“你呀还是功夫不到家。成不成三两瓶,酒在生意场上是再寻常不过的武.器了,你得趁早贯通这些分寸。”
“很奇怪呀,我说实话没喝多少。”
“好了不说话了,你睡一觉罢,结束我来接你。”温沪远话完,一点点阖上门。
其实今晚供应的酒浓度不低,是后劲强。
饶是练家子,温水煮蛙地好几杯下肚也难顶,更何况她个小毛头。
那头赵聿生由老友几番缠斗后,同样感到些上头。
他甚至责难统筹方,脑子瓦特了,不分场合瞎几把供酒。
“是打算一个个撂倒,再连人带底裤卖去换钱吗?有这好事早点说,带我一道。”
一句挖苦,哄得有异议者笑作一团。
夜宴酒酣的档口,赵聿生接到倪非来电,说她仅差几百米就到,从后门进,叫他报个准确定位。
他照做后推杯,和朋友招呼完,就移步缓缓离开。
酒精淹没意志的缘故,赵聿生原路返回那间休憩室的时候,本能身心拱火得紧。
室内四下通黑,仅有窗外不时淌过的车灯,像幽幽的鬼魅手,搅翻人心神的棋局。
昏昧里那一款款身影支吾发问“来了”,他几乎电光石火欺身去,摸黑捞起她下颌,衔吻下去,气息毫无章法,
借着一星点的光,粘黏她血滴滴的口红。
前一秒,温童还在极力把自己从酒劲里抻出来,这一秒,就全然僵木。
她喉咙被扼住一般哑口,又或者不扼紧些,五脏六腑都蹦出去。
有人一手捧她脸侧,一手扪住她手腕。唇舌的力道蛮横且精炼,简简单单,叫温童于理智半出窍下,乱了心性。
溽热从唇面传导去大脑,她突地由他那声“哭管什么用”,拽回神识。
随即,紧紧的一巴掌刮去,顶灯被揿开,四目荒唐相对。
“怎么是你?”蚊叮似的耳光还犯不着赵聿生吃痛。
他仅仅是愕然,愕然面前人惊怒的五官,分明和倪非相去甚远也能叫他乱真。
“就是我啊!你以为谁啊,册那,你个臭流氓、老帮古、神经病!”温童借来圆几上的纸巾盒,要掼他。
她光火得快心梗,这什么糊涂事,说出去好大的洋相!
偏赵聿生气定神闲极了,趁手一挡轻易捉住纸巾盒,起身归整领带,甚至抽纸巾替她揩掉花乱的口红,再就用虎口抹净自己的。
一句解释也无!
只丢声抱歉,随后自若落去一旁打电话,沉声问对面,“你人呢?”
坐直时,温童筋骨都化了水,满脑失重感和羞辱感,乃至不敢瞧那人。
他嗓音牵掣着她神经,逼她抛不掉唇上他余留的温度、动作轨迹。
赵聿生手机的听筒里,倪非说她原都到了门口,又察觉有尾巴跟踪,才赶忙掉头了。
“……算了,”他懒得买账,“先挂了,”
收线消停了话音,换烟雾充斥房间。
抽烟的人才在窗边回眸,温童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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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她谁也没说。
就是差点和向程电话哭诉,诉她原本只肯他亲吻的权利,这下给他人截胡了。
可再三思量还是作罢,她回想生理欲望前,自己无完肤的样子,就好跌份。
夜深后她死活睡不着。
前脚脑子里窜起妈妈日记写的初夜经历,后脚又弯道超车,片段放映她和向程交颈欢好的画面……
末了,这些热潮骇浪统统汇聚成,赵聿生攻占她唇舌时的气息。
偏生祸不单行,隔壁房里,和她床头相抵的墙那面,一对情侣正在癫狂交战。
墙壁隔音不算差,但夜阑人静地难免扩容了听觉,叫她被迫清楚地听到那些臊人声响。
也被迫浮起轻佻的心思。
温童难忍地跃坐起,哐哐拍墙,“小点声会死啊,别人不要睡觉的了!”
第11章
温童入职这天的早餐,是南翔小笼包,特为起大早来尝的。
温沪远告诉她,“这家口味比较道地,从前……”话到嘴边又打住。
她晓得他要讲什么。
这名字在母亲日记里是常客,现在老字号连锁,彼时小作坊;现在点单按一笼屉算,彼时因为粮票论“两”卖。
热恋期的关南乔从不吝啬对温沪远的情思,一道紧巴巴地吃点小笼包,都值她挥毫半面纸。
一屉包子一碗咸浆,温童破天荒好胃口地光盘了。
对桌爷叔才晨练完,手边收音机可劲在响。她本来没留神,冷不丁,听里头说“壁咚是什么呢,其实本质是强吻”……她一激灵,逃也似的拎包去。
回到车上,还十年怕井绳地不敢开电台,唯恐听到什么后续。
壁咚,和向程试验过;强吻,还是头一遭。
但她心有余悸的原因不止在此。她想,这场乌龙万幸二人悬崖勒马,否则失足下去,不堪设想。
她禁不住用道德良知挞伐赵聿生的罪过,也狠批自己轻浮,连最起码的欲念闸门都没守住。“醉酒”不能赦免赵聿生,同样不能宽宥她。
难怪有人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在这世道不作兴了,逗号该前挪一格。
闷声怄过气,温童见时间宽裕,就去-买明治酸奶。过去念书的时候,苗苗老劝她别喝明治家的,说复原乳不比发酵乳营养。
苗苗是顶讲究不过的人,要说把闺女当姑奶奶惯,苗爸才颇有发言权。因此每回闲兜便利店,她都热衷给相相拔草:
别喝牌矿泉水,菌落超标;这里的烤牛舌还是免了,回头上居酒屋吃正宗的去……如是云云。
且开场白都是,我爸讲的。
温童自然没听,照旧我行我素。
才会在她终于有同苗苗一样恃父作怪的本钱时,依然非明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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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聿生来办公室的时候,吴秘书已将文件齐全好了,分门别类码在大班桌上,等他过目。
吴秘书是上海本埠人,却有个洋派名,叫吴安妮。三年前她从过关斩将到赵总面前,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混血?”
正统黄种面孔的她应答,不是,是父母爱听王杰的《安妮》。
谁知道某人胃口古怪,想一出是一出,当真要下她了,原因对外只说名字中听。
这说法显然难服众。原先被他的那个,论履历或实力都在初出茅庐的吴安妮之上。
有人就长舌,是潜规则吧?老将嫌便宜睡不动了,换个芳华正好的,哪怕当不老干花摆设在办公室,眼睛也舒坦。
公司不乏背地里对赵总犯上的。
一来是他自己花名多,二来,怪他开罪人太多。温董白面书生出身,待人都如沐春风,换做他,好像杯杯鸡蛋羹里,都能挑出骨头。
严苛虽是好事,但耽误平头百姓的福利就是原罪。从前冠力的年终奖传统,是所有员工一碗水端平,一律犒劳三月薪。赵聿生上位后变革,年终奖根据个人绩效或提成评估,这一来,抹煞多少吃空饷的咸鱼。
再而后其余分部也如法炮制了。
可话说回来,事实上吴安妮被录用的根本缘故,是当时出于本能地提醒赵聿生,沸水沏的茶不好,您看,好么央儿的双龙银针,茶汤却是红的。
好员工必须眼里有活,会来事。
这些年赵聿生没想过换人选,吴安妮行事也愈加稳当有条。去年,她和男友订婚了,赵还随了一对百达翡丽情侣表。
没承想又给人递话柄,他自个手腕上最常见的也是百家的表。
赵二出了名地爱玩表。
彼时,有个爱口头开荤的油男借此发挥:玩表玩表,玩婊呀!
隔日赵聿生就下诛杀令,让他卷铺盖滚了。
眼下,赵聿生核准财报的功夫,吴安妮莞尔告知,“温小姐已在销售部报到了,何姐会亲自跑一趟,领他们弄个迎新会。您看您要不要……”
“别太铺张,公事公办就行,和寻常新员工一视同仁。”
“好的,所以,”您不去了?
赵聿生从数据中拎起视线,草草掠过她,“中泰的设计总工几点来?”
冠力尽管有自家的研发团队和技术人才,外观设计上一向是短板。上季度几经周折,终于拣定一家设计班底。
谈拢只剩一步,今日是要议价的。
吴安妮梗梗脖子,这人,切话题那么快,他们几个招待姑奶奶都差把脑袋缝裤.裆上了,仅他一人丝毫不待见,“约好的上午十点,届时我会领他过来的。”
“那行,就这样罢。”赵聿生休声,目光落回财报,室内只剩纸张翻页的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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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童的入职无比顺利,何溪带她去人事录完考勤门禁,领过工牌,就万安了。
她的工位在采光通风绝佳处。迎新会的排场,饶是赵聿生有言在先,依旧挺浮夸。
主管一通殷勤的话术,温童听得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太讨巧了,就差把她和办公间那尊弥勒佛一道当吉祥物供了。
何溪看得出来,她本质是热络性子,私下里也会弯弯眼梢、说说乖巧话,就是人堆中难免拘礼,又或者,走后门的事实给她包袱背了。
一上午,总监主管没敢给她派活,只嘱咐适应适应,至于适应什么,也没细讲。
何溪抽空来关照过几回,她都端正地被椅子绑在电脑前,战战兢兢,很是束缚。
“小蒋,你发几份订单给温童看看。”到底老大拿,何溪没所谓繁文缛节,直呼她大名,也直接知会和她同组的元老蒋宗旭。
“聪明,晓得我们有内网。”何溪暗指她来不及关闭的任务框,她在摸鱼,却只有胆玩扫雷。
温童难为情,叉掉它,同何溪检讨,“抱歉何姐,我……”着实无聊,再这么下去手都能养青苔了。
“不必跟我说抱歉呀,没叫顶头伏地魔知道就行了。我们看到了,兴许自行施个一忘皆空咒,这事就模棱过去了。但要是给他晓得,嗯,阿瓦达索命?”
何溪说,赵总生杀予夺从不饶情,不开玩笑,有诸多实例佐证的。
“虽然我认为好玩是人之天性,谁也做不到十全十美。”撂下一句意味深长话,她淡笑去了。
九点附近突落暴雨,浓云按住一座城。
避风港的开间里,温童在蒋的悉心提点下,渐渐摸透了些这行的销售门道。销售吃资源是一说,制造业的销售非同于传统商品,一袋薯片一锤定音,就地能拆包嚼个嘎嘣脆。
它走的是长线一条龙,涵盖前期打样、中期销售和后期服务。
而蒋宗旭的职位,销售工程师,是既能参与到产品技术层面,亦懂卖嘴皮功夫的特殊销售,“也就是说,我比你们多些先天优势,客户一听我说懂技术,十有八.九能被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