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孙泠,就样罢,过去的事休#再提。我们两只眼睛朝前看,“我庆幸的是,你来当总助,以后我的左膀就是你了。”
孙泠好笑,“那右臂呢?”
“没有右臂!我是杨过。”
“杨过断的可是左。”
温童吐槽她一看就是被剧改荼毒深矣,金老原著明明是右,白纸黑字,不信上网查。结果影视化形象一茬茬地更代,一下左一下右。久久之观众都被障眼了。苍天呀,怎么样,放过我的初代男神罢,或者放过老爷子的棺材板!
反驳的时候,温童嗓音吊得老,麻袋倒米般的语速,泼蛮又骄纵,像誓不说服你不罢休。孙泠多少年长她十几,不稀得与她嘴仗,只是歪头笑笑,由衷评论,“你样很鲜活。”
“啊?”
“我说,样的你、喜怒形于色的你才是真实的。”
温童纳罕,“我一来样呀。”
“你刚来时可不样,”局外人旁观的视角总是更清,孙泠实话实说,“那子,你像个鸵鸟。还是那种不管外界有无敌情,一味把脑袋埋沙子里的。老实讲,当时的你吧,我怎么看都觉得,药石不灵了、没救了。拎起来一大挂放下去一大摊的。”
唉,个人间清醒的人有没有良心?#她是来当左膀的,不是来接班赵聿生性转毒舌人设的。温童不兴听,“你怎么能#求一个初入大宅门的青嫩角色牛逼哄哄呢?我#进阶修真的呀,不一开始就有角光环的。”
孙泠脑仁疼,说她曲解了自己的话意,“我想表达的是,你变了,或者说你回归本真了。问题是份蜕变里谁是功臣?”
二人站在厅门廊下,夜风习习地渗进人心,凉且醒脾。
温童忽没话说了,磨磨唧唧地,干脆赶客嘴脸,“你快回家罢,陪女儿去。别再说教我了,今晚我喝了么多酒,只适合糊里糊涂。”
她急急推着孙泠的背,把人往外面送。
行罢,既然叫不醒装睡的人。孙泠及时住嘴,后代驾来接单的时候,她只有一句过来人的经验赠与温童。
冬月清辉下,孙泠转过身,盯住台阶上被年轻眷顾的美人,没心没肺,好像有勇就无畏。她一瞬间想到当年,从教堂那头,一步步被父亲挽递给新郎的自己。那神父说着些陈词滥调的祝祷词,问她是否愿意按照上帝的指令,永远与身旁的男人同住,无论贫穷富有。
她当然说,哪怕重来一次,哪怕上帝后来收回了指令。哪怕身旁的男人不知道,有一天,留她一个人哭,
“姑娘,结婚种事,还是#好好想清楚的。你想拿它换什么#紧的东西是一说,问题是,世上还有什么比终身幸福更#紧?”
*
曼哈顿那五个月,温童都快把《岁朝清供》翻烂了。
她印象深刻汪老笔下的新年,说曾见一幅旧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一只瓦罐内插梅花,正#供到案上。题目是,
山家除夕无事,插了梅花便过年。
腊月就么悄默声踱来了。寒风里那梅花开到鼎盛。
是日廿五,小年刚过,公司外乡或土著员工基本都休了假。温童起个大早去医院看阿公,也准备了一份大红包慰劳给护工,叫她没什么事就可以先回家了。票难买,别回头赶不及,团圆时刻的离散能免则免。
护工接过红包,摘下耳机答应了。温童好几回来都见她戴着个耳机,无论空闲或忙碌,可见听歌不单属于年轻人的时髦。抑或位老嬢嬢孤身离家,干活的时候也唯有个慰藉办。温童印象里,上了岁数的人都喜欢说话的,跟别人说跟自己说,总之嘴巴不能消停。
她笑着问护工,在听什么歌?
在听一首吴地一带流传的民谣。《月儿弯弯照九州》。
“啊,我晓得。我阿公唱,阿婆也。”
护工对雇顶抱歉的样子,“下回干活的时候我不听了。”
“没关系呀。条件允许的话,你甚至可以哼给我阿公听。喜欢的,跟你一样好热闹。”都说寿则多辱,温童觉得不,该是寿则多孤。
年纪越大孤寂感越赖在心里撵不走。
来之前,温童特为买了两支宫粉梅和一只撇长细颈的观音瓶。眼下瓶花合一,她搁在床头柜上,阿公一旦豁眼就能看见的视角。
“#过年了,”她问床上人,“今年我收得到你的压岁钱嘛?”
冬季日光里细碎且渺渺的浮尘。护工在一旁打点行装,音量很轻,慢悠悠哼道: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嘛在街头、在巷?
*
寄宿学校有着战争绞肉机般的森严戒律,不到春节死线,无论借什么补习或讲期末卷子的由头,总之变着子不让你走。能拖一天是一天。
体老师统一径,过年算什么?我们只#升学率!考不好你们还想过年?也不问问年愿不愿意!
所以,廿六晚,若愚坐着小舅的车子,一点点看窗外推进成熟悉的景色,都快哭了,刚吃完牢饭般地,猛男落泪。
泣泣诉诉地去抓后座上的另一个人,“老赵,活着真好!见到你真好!”
有人不领情地撒开,“滚滚滚,恶不恶心?”
赵聿生中午喝多了。周景文牵头,把几个或生意或纯粹联谊交情的好友拢到一起,众人男男女女、团团伙伙,去了趟山庄吃酒冬钓。
某人本来不肯去的。向来对钓鱼不感冒,种活#是杀时间的,的时间够宝贵了,还舍得杀?当下穷冬烈风地,更是骂老周,上厕所脑子磕马桶上了,傻叉吧?专门受冻找那个罪受。
周景文:“你可以不钓的呀。”
么说不起效,就改再接再厉,“当真拒绝一切骄奢淫逸,青灯古佛了哦?不能够呀,老赵,身子不##思想也跟着僵化的。你在待业状态,家里蹲久了,不见人,当年勇慢慢就难再了。”是的,当年勇。老周想提醒,你曾经什么样子,在又是什么德性。
#知道,有人就么个臭脾性。有些事体,必须先摆出个不情不愿的架子,拿拿乔,等你来哄来说好话、低低头,再好像极为难地说:
行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般如此,如此般。赵聿生便一道去了。去了也跟约定的一样,只吃酒,不钓鱼。
说是一年一度难得的松泛时刻,饭桌上忌提案牍相关,但事实还是有不少人趁机聊生意,融资炒股甚至投资那家山庄的脑筋都#上了。赵聿生发,有人虽然表面不说,实则见缝插针就给那些人推荐聿然的品牌。说是潜股呀,刚起步,未来可期,大家有想欢迎来议。
某人看破不说破,一捏着烟,一转酒杯。那烟头的灰积了长长一截,才掸掉,才抽吸间乜着老周,似笑非笑之色。
周景文:“我脸上写着什么能指点你的迷津嘛?”
“你昨天不是才跟赵聿然吵过?”
“啊,大概也许可能,吵过吧。”
“先亮白旗的人就是没出息。”
“你有出息!你怎么不说说辞职的真实理由啊?”
一桌子人皆来了劲,不是都说,老赵辞职是因为苦于“暴君”已久,比干挖心也不济嘛。难不成有隐情的?
周景文看戏嘴脸,“你们让自己说。”
被吃瓜的男角沉默了,随后回怼,“我已经吃饱了,尽管没#几下筷子,但被你一一句私货的断头式安利塞饱了。你无疑是那牌子的端水大师,#么就是头号水军。”
老天,周景文喊救命,“你为什么懂么多网络用词?你以前不样的,什么时候心态么年轻了?”
结果句话杀人于无形、于无心。
赵聿生彻底不作声了。
说得少,自然喝得多。眼下,就醉得厉害,酒劲起码到晚上才散。所以来接若愚也是拜托老郑开车的。
若愚说身上的酒味,浓到好像酒缸里才捞出来的。不,自信点,去掉好像。
醉酒人也有些老小孩般的儿戏感,抵额头逗趣少年,“你懂知识能改命了,能不能努把考来当我的校友?”
若愚:“在天黑不适合做白日梦了。”
“别呀,因噎废食的人不配有食欲。”
若愚直喊卧槽,呀?居然用呀!“呵,老赵,么说,难不成你没有因噎废食过咯?”
那头人又哑然了,收回目光睇窗外,呼吸沉重且缓。末了又侧首来,昏暗里俊朗的容颜顶有颓唐之感,偏偏出的话还温柔,好#命,“好小子,我是真的希望你成才,给你妈和我省省心啊。”
“……”
若愚向老郑求救,不行了,#吐了,戈登探长心里好咯噔,放我下车罢!
老郑开怀大笑,“吐什么?多好,赵总是见到你开心呀。嘴上不说,不代表近心里不难过、不寂寞的。”
就在若愚被句超纲的话难住之际,赵聿生忽沉下脸来。
一个人突然不再好声好气了,无疑是被戳痛处的缘故。我们的生活里,遍地是样轻易就能洞穿你、带着上帝视角的局外人,或者不妨说,解题人。正如若愚用超大运算量都算不的题,们老班呢,拿一条看似小透明的辅助线就能蚂蚁攻象般地化解。
老郑又追加一句,“赵总啊,答案比你想得简单,只#你想得简单。”
夜色下,赵聿生垂眸合了合牙关,没有语气地知,好好开车罢。
若愚小声咕啜,“等我有钱了,一定雇个同声传译来中译中你们的话。”
*
温童不打算在温家过除夕。
她坦白,无论你们怎么想,我都#陪阿公。醒不过来,没所谓,就是成了个木头桩子也是我阿公。我不是尽孝,是尽情。
话在廿六晚的家宴上说的。
温沪远听了好不快,“是你阿公,老爷子就不是你爷爷了?”言外之意,相相你别为难我呀。你知道的,我们家在样子,爷爷那弥留不久的情况,你多跟眼前尽尽孝,我们就势在必得了。
“我都让步为了你嫁给梁先洲了!”
老温头抠字眼,“够了!当我不清楚,你那是为我、为接班答应嫁给的嘛?还不是拐着弯#打击报复温乾?你眼里只有你阿公!”
父女二人没几句就不对付了。温童待不下,索性急急告辞了。一溜烟出门的时候,温沪远和林淮都跟了过来。
一个想锉她意气,一个纯粹是想送送她,天冷,姑娘家地一个人走夜路不作兴呀。林淮怪老温,“当真是你充话费送的啊?别人家的姑娘捧心疼都来不及。就你例外些!”
温沪远从善如流,“我找个人送她就是了!”
“找谁?你没喝酒不能自己上?”
们两个在后头一句赶一句地,家常的夫妻模样。林淮的数落架势看似灭绝,实则有情。她不住地扽着老温的衣袖,拽拽,又提醒仔细脚下的路。别掼一跤。
骂呢,又暗里冲眨眨眼睛,意思是你配合我演个双簧。姑娘心软耳根子也软,念念没准就回头了。
温童是了解套路。小时候,她去苗苗家蹭饭,苗爸苗妈也是般逗女儿的。有回,苗爸因为担心女儿解离不开对羊绒玩具的依赖,偷偷把娃娃们处理了,苗苗哭得天都塌了。苗妈就痛批老公(实际上她是帮凶):#死罢!你赶紧给我找回来,哪怕丢垃圾桶里也得刨出来!
苗爸就假把式地应着,说吃过饭领苗苗去找。
温童在边上看到们互使眼色,后来跟苗苗说,们骗你的。找不回来了。
苗苗又哭,你撒谎!骗人!
那应该是她们友谊濒临破裂的一次,比车祸之后还甚。因为苗苗气不过地骂温童,你就是嫉妒我有爸爸有妈妈!还给我买娃娃!
那次温童有多伤心,
眼下就有多落寞。
她一直闷着头往前走,任凭夫妇俩怎么一唱一和。冬夜的风肃杀,脚步笃笃踩在人心上,穿的是靴子,带跟,时刻把心踏碎。
后,有人和言细语地帮她把靴子“脱”掉了。
温沪远说:“相相啊,让我开车送你罢。”温童回头间,哈气成霜,搓时把车钥匙弄得叮叮响。像极了过去十年寒窗,无数个晚自习开小差的梦境,她抬头看窗外,
肖想等那铃声响了,
校门有没有人来接她放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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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梦”之后,温童让父亲把车开去瑞金医院。病房没护工,她得去看着。
饶是有千言万语,温沪远还是默默投降了。
车子快到医院时,看到个深夜排挡,腊月里还没关张,大约是小本生意想多赚点做年钱吧。卖馄饨小笼包子的,也没个正经招牌,仅仅靠张写牌子揽客。档那钨丝灯光还一翕一翕的。
温沪远问温童,“你也没吃多少啊,饿了没?#不下车吃碗馄饨?”
她自不答应。只是转念又道:“我看过妈妈的日记里,有一篇写你带她吃小笼包。”
温沪远肉眼可见地愣了愣。
“我好多时候想问你,都忍住了,……,你爱过我妈妈嘛?还有,你爱林阿姨嘛?”
随即,温童又觉得自己滑了天下之大稽。问么个人有无爱过生命里#紧的两位女人,就像肉摊子前问屠夫你肉注水没?
说没,那是的谋生之道;你还信,那就是你傻。
醒觉得很快,温童忙说算了算了,当我嘴瓢,你别当真。
过后一路无话,温沪远老老实实把车开到了医院。女儿#下车的功夫,突然和她达成思想默契,本能地想说到了学校好好听课。
即刻回过神,不声不响把念头择出脑子。
“相相,听话,除夕还是来和我们过罢。守夜你再陪阿公也行。”
车外人站定良久,才认命般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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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送温沪远消失至不见,才忽魔怔一般,转过身徒步好久到那家馄饨店,坐下没想就叫了两碗。
又恍恍神,“不了,一碗就够。”阿公又吃不了。
店里有很重的桐油味,老板才换下来的旧春联堆在条凳上,斑驳且褪红,只能看到下联,写的是家兴人兴事业兴。
温童在那家、人、事业的三重环扣关系里,跑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