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说:“付荷,只要能抽出时间,我一定……”
“这样的废话不说也罢!”
挂了电话,付荷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
这样的无理取闹,是她做出来的事?
是人做出来的事?
转天,付荷等来的仍不是史棣文,仍是他的电话。
她求和,说唐安送来的儿童推车太棒了!她带厚福去了环球影城,满载而归,只是史莱克的4D电影厚福不喜欢。付荷滔滔不绝,说这臭小子对长得丑的一概不喜欢,随你,以貌取人真是要不得。
史棣文由着付荷逞口舌之快,后来他说付荷,将来我们带厚福去奥兰多的环球影城,奥兰多比好莱坞还要好玩……
就是这一句提议,史棣文又踩了付荷的尾巴。
“史棣文,你连明天的事都说不准,还说什么将来?”
又一次不欢而散。
再转天晚上,史棣文雷打不动地致电付荷。
付荷又若无其事:“于泽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
“是,是我聘请的他。”史棣文好脾气。
“理由呢?”
“郑香宜的事业蒸蒸日上,于泽怎么办?男人要面子不是坏事,我给他一份高薪闲差,他们的问题不就没问题了吗?”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郑香宜是你的家人,我能帮则帮。放心,真的是高薪闲差,我怎么可能让于泽枪林弹雨?你帮我和他说一声不用谢。”
史棣文的妄自尊大不是一天两天了。换了平日,付荷顶多揶揄他两句,一笑置之。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她劈头盖脸:“你以为你的‘闲差’二字,能保全于泽的面子吗?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这是在帮倒忙。以后你也不要再问我去哪里玩了,玩得开不开心,你以为我是来新加坡七日游的吗?还是说你的位子也是‘闲差’?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真有这个闲工夫,你就不能来看看我吗?新加坡到底是有多远?真有这么远的话,你还不如送我去南极,反正……反正结果都一样,厚福还更喜欢企鹅!”
良久,史棣文一声叹息:“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好啊!”付荷脱口而出,“这次你要再放我鸽子,你永远……”
付荷难得撂一次狠话。
可还没等她撂完,史棣文挂了电话。
周而复始。无理取闹,懊悔,再无理取闹,再懊悔,像是一支回旋镖,扔出去,回来,再扔出去,再回来。而付荷要的……不过是史棣文来。
六个半小时的飞行,她把他逼到用了“马上”这样的字眼。
可她……何苦为难他啊?
说好了要忍一忍。
这些年有多少次的想说不能说,想见不能见,头连着尾,尾连着头的孤军奋战,甚至真的要被人推推搡搡,大打出手,泼了红酒,再扣上跟踪狂的屎盆子,不说遗臭万年吧,至少是真的豁出去了才仅仅帮了他一个小忙,便又要扯他的后腿吗?
要他不要江山要美人,只要这朝朝暮暮吗?
不能啊。
当即,付荷致电史棣文,口中念念有词:“我错了,我错了……”
史棣文关机了。
这几分钟的光景,他总不会是上了飞机。
他只是破釜沉舟地关机了。
天一亮,厚福一如既往地弹下床,活力四射。
付荷挂着两只黑眼圈问他,你看妈妈像不像你心心念念的大熊猫?
厚福不捧场,撇撇嘴走开。
整夜,付荷一直在拨打史棣文的电话,一直未果。
清晨的哈芝巷,是一篇无声的糖果色的童话。
店铺无一不关着,外墙上大幅的,瑰丽的人像涂鸦,将付荷对比得仿佛来自小人国的旅人。儿童推车宽大的轱辘轧过微微粗糙的街道,催眠般颠簸。店铺门口,大多栽种着形形色色的绿植,随风摇曳。
这才是付荷第一次深入哈芝巷。
大概是孩子气地要和史棣文作对吧,他千挑万选选中了这里,她偏偏不赏脸。
少数甜品店或是酒吧门口,堆叠着座椅,木质或是铁艺的,千奇百怪。
其中一只木质矮凳,雕刻作双臂和双手托举的样子,被付荷一眼相中。
她瞄准了坐下去,屁股底下却传来……咔嚓一声。
而她就是在这时看到史棣文。
他身着黑色运动裤、T恤和球鞋,斜挎了一只旅行包,不求光彩照人,千里迢迢的旅途,还是要穿得好眠一点。
穿行于五颜六色的涂鸦世界中,付荷看到史棣文这样独树一帜地存在着。
“爸爸诶。”坐在儿童推车里的厚福不问世事,再自然不过。
付荷的屁股被四分五裂的木头硌住,眼圈一红,也再自然不过。
店铺的主人半睡半醒地冲出来,一口马来语说得是一等一的好。说听不懂吧,付荷至少能听懂人家是在对她兴师问罪。
☆、果盘
不远处的史棣文对付荷这一幕看见了装没看见,游客般走走停停,偶尔还拍个照。
付荷一边用中国式英语对店主说稍等稍等,一边等着史棣文来英雄救美,终于是等不及了,吼他道:“你是才奔四,腿脚就不中用了吗?”
史棣文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在叫我?
付荷认栽,双手合十,对他谄媚地笑了笑。
史棣文的马来语一样不灵,好在英语是地地道道的。
他带着他独有的气息,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朝霞从街头涌来,给他镀上红澄澄的光边。他青色的胡茬太浓重了些,该动动刀片了,她如果能代劳就好了,光是那触感,便叫人心痒痒的……
“我说你怎么想的?坐人家果盘?”史棣文一开口,便打破了付荷脑海中的美好。
What?OK!Fine。
那不是矮凳,是果盘……
付荷不服气:“果盘?你应该问问他怎么想的?果盘做那么大个?要把整个的西瓜放上去吗?”
后来,史棣文免不了买下那四分五裂的果盘,装了个袋子,挂在厚福的儿童推车的把手上。
心满意足的店主一头扎回了店铺,一转眼,哈芝巷恢复了童话般的面貌。
付荷知道她不是公主,但他史棣文一定不是个凡人。
他惬意地和厚福顶了顶脑门儿,道了一声morning,随即站直身,一手从后面圈住了付荷的腰,自第一下便结结实实。
只这一下,付荷便比那店主更心满意足。
“你真的不用来的。”付荷掏心掏肺,但话说出来,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再不来,你怕是要疯。”史棣文直言不讳,“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我。”
史棣文用另一只手推上儿童推车,男人终归力气大,单手也绰绰有余。
付荷执意:“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不用做这种保证,”史棣文轻描淡写,“再有下次,我还会高高兴兴地来。”
电梯从一楼升至十六楼,不过才稍加默默,史棣文便睡着了。他身子一倚,倚亮了一大片楼层的按钮。电梯逐层楼停下,开门,时满后自动关门。
厚福走不进大人的世界:“妈妈?”
付荷嘘了一声,说咱们这是在玩巡逻的游戏。
要不要叫醒史棣文,这是一道难题。他太累了。但此时此刻他的眉心并不舒展,代表他睡着了也没有好过到哪去。
终于,电梯抵达十六楼。
付荷轻唤了一声:“史棣文?”
如果叫不醒,付荷豁出去再一层一层地乘下去。
史棣文睁眼:“到了吗?”
他单手用拇指和中指按了按两侧的太阳穴,手掌遮住半张面孔,放下手后,整个人便像是充满了电。
他过了太久这样的生活,工作、奔波,持久战换来片刻的修整,过了太久,便会习惯。可这样的习惯,未免太叫人揪心。
他刚刚便有言在先了:“我最晚十点就要走,下午原定要对香港方面做系统演示的,我这一来,只能找副手替我上阵,但愿按部就班,能顺顺利利过关。但最晚,我也要在八点回去陪他们吃下半场的晚餐。你知道的,应酬往往就是那临门一脚。”
付荷一刻也不耽误地打开公寓门:“你还能有两个小时的床上时光。”
史棣文推着厚福进门:“两个小时我是OK的,可这臭小子怎么办?搁哪?”
付荷直奔厨房:“你多心了。是你的床上时光,不是我们的。”
稍后,史棣文跟进了厨房。
付荷热了油锅,要煎荷包蛋,才将鸡蛋磕进去,史棣文就从后面握住了她拿着铲子的手。
他做主,将鸡蛋打散。
她说你捣什么乱?你不是爱吃荷包蛋吗?我拿手的。
他说是,但你不是爱吃炒鸡蛋吗?我陪你。
“厚福呢?”付荷问。
史棣文老奸巨猾:“我给他布置了作业,八组找不同。”
他的另一只手,去和她的另一只手十指交握。
“别闹,吃点东西你就去睡觉。”
史棣文埋首在付荷的长发中:“我排除万难地来了,可不是来睡觉的。”
她用手肘拱他:“别再强调你的排除万难了,我知错了。”
“谁让你知错了?你换个角度,掂掂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就行。”史棣文撒盐入锅,“伤都好了没?”
“本来也没什么事。”付荷回过身,“倒是你,大家都是肉做的,伤了于敖十分,自己少说也伤了两分吧?伤哪了?我看看,我敢看。”
“这儿。”史棣文指了指心口。
付荷半信半疑,那也得掀开史棣文的T恤一探究竟,果然是被他骗了。
他自大地笑了笑,说于敖的拳头还没有这鸡蛋硬。
史棣文关了炉火。金灿灿的炒鸡蛋集中在白色盘子的中央。盘子太大,鸡蛋又太少,堆得像座小山丘,冷艳得像是出自五星级大饭店。
锅铲一扔进水池,史棣文拉付荷入怀。
上一秒,付荷还在自己给自己打气:付小姐,你和他亲过一千八百遍了,今天他来,亲一亲也在计划之中,没什么大不了。但下一秒,她还是丢盔弃甲。
“厚福的事,会不会真被于敖说出去?”付荷问。
史棣文斩钉截铁:“他不敢。”
厚福的八组找不同才做了一半,说要做完了再吃早餐。
史棣文去支援,余下付荷一个人在厨房接到了康芸的电话。
康芸声泪俱下:“小荷,你这是作践谁呢!”
付有余在一旁要拦拦不住,反被康芸痛斥:你早知道那个史棣文有老婆的?早知道你不说?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死老头!
死老头,这是康芸第一次对付有余口不择言。
因为这一次,她被踩了底线。身为小三的她,不接受自己的女儿也是个小三。情急之下,她顾不得深究史棣文的妻子早在七年前便去世了,而如今他身边的这一位未婚妻,更像是他的一笔债。
一小时前,康芸下楼买菜,闷热中随手接了一张小广告当扇子扇,歇歇脚的时候,加入了一票邻里的闲谈。
闲谈的主题是:做女人难,做有钱男人的女人,更难。
而此类女人的代表人物是……高惠。
在史棣文和香港人“死磕”的这些个没日没夜的日子里,高惠也没闲着。
她在乔先生的安排下,接受了若干家媒体的采访,涉及财经、生活、女性等领域,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幕后走向了台前。每一篇报道对她的评价大同小异:这一位未来的史太太话不多,但给人一种回到家般的亲切感,或许这正是大多数事业型男人的需要,换言之正是史棣文的需要。
邻里天马行空,从高惠的难,说到众家姑娘找对象可得多长长心眼儿,这男人有没有背后的女人,脑门儿上又不会刺字,到时候做了小三,谁管你是不是被蒙在鼓里?
康芸不能躲,越躲,越像是有黑历史似的,于是追问了一句,你们这是说谁呢?
邻居回答:一个炒外汇的有钱人。
有人纠正,说是个教别人炒外汇的有钱人,我二妹夫就是跟他学的,姓史。
康芸有了不祥的预感:“姓史?史什么?”
“是个洋名儿,叫什么来着?”
“史棣文?”
对方一拍巴掌:“对对对,史棣文!”
康芸手里扇着的小广告脱了手,飘飘荡荡掉落在脚边。
巧了,上面的广告语如下:走自己的路,让小三无路可走,某某美容院开业大吉!
在电话里,康芸对付荷声嘶力竭:“你给我回来,不然我……我死给你看!”
史棣文早早便坐在餐桌旁了,一整袋吐司面包被他一一涂抹上果酱。他用机械化的动作掩饰了他的愠怒。
乔先生暗中将高惠摆布到这个地步,是他意料之外。
整件事发酵到康芸的耳朵里,无论是不是有人有意而为之,更是他意料之外。
他将两片面包叠着放进嘴里,咬下一大口,夹层中的果酱从另一端淌下来。他的吃相一向比不过所谓的文人雅士,但他不在乎,自顾自高调,也就独具一格了。
他说:“付荷,过来吃饭。”
付荷在踱来踱去后,打开行李箱:“我要回北京。”
史棣文换了个对象:“厚福,过来吃饭。”
厚福爬上椅子:“妈妈说果酱只能吃一点点!会长虫牙。”
“嗯,妈妈说的对。”此情此景,史棣文不能和付荷唱反调。
接下来,史棣文愣是噎下了八片面包,好一个暴饮暴食。最后,他擦擦手,来到付荷身边,蹲下,将付荷刚刚装好的行李箱又打开:“你回了北京,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