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史棣文并没有联络付荷。
康芸每天都和付荷通电话,对度假村的条件赞不绝口。
约等于对史棣文赞不绝口。
周一,乔泰股份召开新闻发布会。
网络直播中,一共六个席位,史棣文和乔先生肩并肩坐中间。二人皆身穿黑色西装,但黑色也不尽相同,乔先生的偏墨色,史棣文的则泛出咄咄的光泽。付荷一声叹息:除了他,大概没人敢穿这种夹织了银线的黑色了。
乔先生宣布,将对所有试用用户给予限度内赔偿。
当天,乔泰股份的股价没有再滑坡。
史棣文不苟言笑。作为失败的系统设计者,他不苟言笑是合情合理的。接着,乔先生宣布“乔泰系统”将推出第二代。记者们都是打点过的,井井有条地发问。大量试用用户对初期尝到的甜头儿念念不忘,人性贪婪的一面会让他们给史棣文,给乔泰系统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记者象征性地问史棣文,对第二代系统有无把握云云。
说两句面子上的话即可。
却不料,史棣文一言不发。
乔先生“激励”地拍了拍史棣文的肩头。
这时,有乔先生的人悄悄上台,大概是带来了什么最新的消息,对乔先生咬耳朵。
那一刻,付荷注意到了史棣文眼底嗜斗的寒光一圈圈绽放。
乔先生的人大致是说:我们的几个大股东,今天……齐刷刷地失联了。
那人的一滴冷汗落在了乔先生的脖子上。乔先生神经紧绷绷的,以为是什么小飞虫,手猛地一挥,在大家眼里像是扇了那人一巴掌。记者对史棣文的提问戛然而止。
史棣文假惺惺地关怀:“乔先生?”
付荷通过屏幕目睹,史棣文和乔先生的最后一张“脸皮”,就这样撕破了——就这样于势均力敌的四目相对中,隐蔽地,却也再无转圜余地地撕破了。
在过去的两日中。
在史棣文从新加坡返京的这两日中,乔先生第一次对史棣文“求和”。他别无选择。过去,他总是教育史棣文要无欲无求,才能没有软肋。如今可好了,史棣文没有对他有样学样,还是有血有肉,还是有软肋,但他找不到、捏不住他的软肋了,甚至不敢再更进一步,怕他还另有底牌。
所以乔先生只能自欺欺人地当史棣文是“作怪”。
毕竟,谁还没个叛逆的时候?
于是他让了一步,说Steven,高惠的事,是我唐突了。但当务之急是我们齐心协力,重整旗鼓,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你说好不好?我知道,你翅膀硬了,你要我松松手里的线是不是?我们好商好量,没问题,过去怪也只怪我对你太在乎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此,史棣文没点头,也没摇头。
“主仆”二人相安无事了两天。
乔先生天天烧香拜佛:事情但愿回得了头。
直到今天,几大股东齐齐失联,使得乔先生的自欺欺人化作一个天大的笑话:Steven在做的,远远不止作怪和叛逆。
挑在新闻发布会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他得到消息,更是史棣文的阴谋诡计。
乔先生默念着冷静,冷静,不能遂了史棣文的愿……最后,却还是推翻了麦克风,拂袖而去。
记者们骚动。
如果说乔泰系统的失败,是利空法则中最最难以挽回的实质性利空了,那眼下这一幕幕决策层的失态、反目,便更是雪上加霜。乔泰股份的股价在说话间便无力回天。
对于自己的失态,乔先生不存在后不后悔一说。
他认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但谁是最后的胜者,“明争暗斗”中除了明争,还剩下一半的暗斗,而那才是他更擅长的。
新闻发布会有头无尾,乔先生和史棣文各有各的人手,分别从两侧纷纷隐去。
后来,乔先生要当场拿下史棣文。
但怎地,凭空冒出了十几二十个身穿夹织了银线的黑色西装的男人。后场场面失控,乔先生甚至亲自出马,扳过一个又一个身板,却没有一张是史棣文的脸孔。
史棣文像耍猴一样待他,他暴跳如雷。
烟消云散后,史棣文致电付荷,给她讲述了以上种种。
史棣文有八分戒备,仅存两分胜利的喜悦。他话说得通俗,他说打人并不难,难的是不被人打。天晓得他那八分戒备,会不会又要有八颗药丸下肚。
总有一天,他会吃空了邵姐吧?
试用期过后,第二代乔泰系统连个影子都没有,盛元系统独领风骚,销售额节节攀升。
秦思缘扬眉吐气。
姜绚丽那边,加上于敖的出院,便是双喜临门。
于敖出院后给付荷打过一次电话,就一次,付荷没接。
他这一路走来,付荷“功不可没”。他二十三岁时,付荷拒绝他,他带着皮外伤一跃跃入游泳池,到了二十七岁,自导自演了苦肉计,再到这一次和史棣文拳脚相向。
受了这大把皮肉之苦,无论好坏,他脱胎换骨,再不是过去的任何一个他。
付有余和康芸想家了,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付荷向史棣文转达,说我爸妈想家了。
史棣文对答如流:“度假村买下了旁边一块地,在建设种植园,我会让阿南带他们过去转转,换换环境,也好换换心情。”
“度假村还有你说话的份?”
“迟早还是我的。暂时用来保我要保的人,也是绰绰有余。”
就这样,付荷不能再为了付有余和康芸为难史棣文,毕竟他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乔泰股份在连续几个跌停后,停盘。股东大会将于明日召开。史棣文和乔先生也将迎来撕破脸后的第一次面对面。
这一晚,史棣文一如既往致电付荷。
他返京后一直住在酒店里,电视昼夜不息地停在购物频道。据他说,购物频道中慷慨激昂的广告词,能鼓舞人心。于是在“九九八,九九八,真的只要九九八”的循环中,他淡淡道:“明天大克会过去新加坡。”
厚福睡下了。
付荷在擦卫生间的地板,停下:“我和厚福暴露了?”
“没有,我只是以防万一。”
明日的股东大会,和股权转让脱不了干系。乔先生至今按兵不动,越来越预示着股权转让后的狂风骤雨。
“我不会有事。”付荷杵着拖把,“你都不知道我行事有多低调,大海捞针,让他捞好了。”
“是你不知道我有多两难。该不该送你走,还是把你拴在裤腰带上会不会更稳妥。”
付荷说笑:“拴在裤腰带上大可不必,你的皮带我一解就开。”
史棣文轻笑:“单手呢?”
“也不在话下。”
“用嘴呢?”
“No problem!”付荷大言不惭,撂下了拖把,机械化地一下下擦着浴室镜。
不约而同,二人脑补了她用嘴解开他皮带的样子,滑稽归滑稽,也还算撩人。购物频道中的女声填补了二人电话中的空白:“效果真是太神奇了!”
“睡着了?”付荷问。
史棣文直言:“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睡着?”
“喂,是你开的头。”付荷一不做二不休,“躺着呢?”
“干嘛?”
“你躺着,我方便行事。皮带、裤扣,最后是拉链……”
史棣文服了付荷:“你这是成人热线?”
“放心,免费的,连九九八都不用。咳咳,我继续了啊,你说我是撕烂你的衣服呢,还是钻进去好呢?”
史棣文是真的服了付荷:“不愧是免费的,水平……堪忧。这个时候你说说自己才对吧?比如你脱了衣服,里面穿了怎样的款式,这样我才好身临其境吧?你撕烂我的衣服干嘛,我的衣服质量有那么差吗?”
最后还是购物频道中的女声棋高一着:“五十套,最后五十套!快快拨打我们的订购电话!”
史棣文和付荷双双笑场。
夜间,付荷梦到史棣文。
她也不算常常梦到他,充其量一周到两周一次。这一次,他不似在电话中活色生香。他不过是坐在饭桌旁,吃着家常便饭,主菜是带鱼。
天亮后,付荷上网解了梦,说吃带鱼是吉兆。
代表有财运。
当天晴空万里,付荷领着厚福在附近逛了逛。
有人盯梢儿。
付荷有把握,来人并不是大克。
当初史棣文去了东京,将大克留给她,人海茫茫中就像个隐形人,反观今天这个小尾巴,只能说外行。
付荷按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在街边坐下来,点了一杯冰咖啡,然后恍恍惚惚将厚福的水壶送到自己嘴边,冰咖啡则苦了厚福。
厚福尝了一小口,整张脸皱巴巴。
付荷也真是没人好问了:“厚福啊,如果我们遇到坏人……怎么办?”
厚福想了想:“找爸爸。”
付荷致电史棣文。
鉴于那小尾巴就在街对面,她还得面带微笑。
☆、往前走
这个时间,史棣文势必在股东大会上。
在乔泰股份方兴未艾的股东大会上,在群英荟萃的会议室里,付荷不用管史棣文坐在哪里,以及乔先生坐在哪里,只假设一点:如果史棣文接通她的电话,她大喊一声help,他势必会比在新闻发布会上的乔先生的失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馊主意。”付荷轻轻埋怨了厚福一句。
就在她要挂断时,史棣文接通了电话:“什么事?”
他的声音伴有脚步声,大概是在走廊。
“没事没事。”付荷一口咬定。
“没事你不会这个时间打给我。说。”
“大克他……什么时候到?有人跟踪我。”
付荷听着史棣文那边加快了脚步,听着他砰地一声推开了一扇门,接着,万籁俱寂。
稍后,她听到有一把男声唤道:“Steven?这……这是怎么了?”
付荷推测,那一扇门是会议室的门。
她还没喊help呢,史棣文便“失态”地杀回了会议室。
眼下,乔先生坐主位,史棣文立于门口,二人上一秒至少表面上还和和气气,下一秒史棣文接了个电话回来,便要吃人了。
电话并没有挂断。
付荷试探性开口:“我报警会不会打草惊蛇?”
史棣文笑道,话却不是对付荷说的:“各位,我订了长富宫的茶点,有我最推荐的酥皮挞和绿豆蓉饼,开了半天的会了,休息休息,换换脑子。彭先生,一定要尝尝他们家的普洱,您是行家,帮忙给打打分。”
时间把握得刚刚好,统一了服饰的一行四人恭恭敬敬奉上茶点。
史棣文将手机拿在手上,仍没有挂断。
其余人只有冷眼旁观的份,不妨碍吃吃喝喝。
史棣文上前,说乔先生,我亲自给您斟茶。
这一“亲自”,是准没好事儿的。
乔先生不言不语,直到史棣文将茶水浇在了他的手机上,他拍了桌子。
史棣文不咸不淡说了声Sorry,又要“亲自”帮乔先生擦擦,手一滑。乔先生的手机落地,被他重重补上一脚。碎裂声中,他又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oops。
其余人有人真傻,也有人装傻,总之,没人来做和事老,至少不会抢着出这个风头。
拍了那一下桌子后,乔先生反倒笑了笑,换上平常心:“来人。”
没人冲进来。
乔先生高声:“来人!”
还是没人冲进来。
史棣文替乔先生感到一丝丝遗憾:“好像……来不了了。”
付荷在电话另一端听了个七七八八,想起于泽对郑香宜说过,他史棣文……有的是人。
接着,史棣文走出会议室,话终于是对付荷说的了:“去机场。”
付荷听到电话中有乔先生的怒吼,一声声Steven,然后是谩骂,她听到门板被拳打脚踢的声音。
史棣文将乔先生控制在了会议室中。
新加坡风和日丽。
付荷和厚福所坐的小圆桌,铺着白色和绿色相间的格子桌布,冰咖啡中的冰块儿才露尖尖角。
多么惬意的一天,除了付荷在说:“我护照没带在身上,钱也不多。”
“无所谓。他们有几个人?”
“一个,应该只有一个。”
史棣文镇定自若:“只是当地的小混混,小角色,打头阵的而已。付荷,你甩掉他,去机场。我不能确定你是什么时候暴露的,乔先生的人也许正在赶往新加坡,也许正在赶往你和厚福的坐标,大克能不能抢先一步,我不确定。所以你到了机场,混进人多的地方,等我的消息。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报警,除了大克,谁也不是百分之百的自己人。”
当然,他的镇定自若也可能是装出来的。
乔先生的怒吼越来越震天响。
曾呼风唤雨的他,如今一落千丈连个会议室都出不去。
显然,这不是史棣文的计划。
显然,史棣文只是赌上一把,控制乔先生,为大克争取时间,为付荷和厚福逃出生天争取时间。
果不其然,他对付荷直言:“我们只能赌上这一把。”
他又说:“我运气好。玩剪刀石头布我说我天赋异禀,都是胡扯的,我就是运气好,过去没输过,今天也一样不会输。”
付荷太了解他了,这家伙,就爱用说大话壮胆儿。
却又从不会让说过的大话落空。
挂断电话,付荷牵上厚福的手,一边信步,一边喃喃道:“厚福啊厚福,你可得对得起妈妈给你取的这么大吉大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