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也太难了吧?——小鬼儿
时间:2020-12-28 10:07:56

  哈芝巷旁的苏丹回教堂,有着洋葱形的金黄色圆顶和四个尖耸的宣礼塔。游人须穿着长衣长裤,脱掉鞋子方可入内。付荷带着厚福穿上教堂专供游人的长袍,率先入内。
  那小尾巴果然是个外行,烟瘾一犯,远远地在门外的吸烟区吞云吐雾,直到付荷裹着长袍混入了一队来自祖国的旅行团,他才姗姗追来。
  那小尾巴找花了眼,付荷像袋鼠似的装着厚福默默溜掉。
  新加坡的出租车百花齐放,收费高低不一。
  付荷连日来勤俭持家通通选择丰田,今儿个不一样,赶上一辆雷克萨也不得不一头扎进去,连逃难都逃得这么风风光光。
  新加坡樟宜机场。
  付荷扎入人群,瘫坐在了椅子上。
  这时,厚福说:“妈妈,你鞋子穿反了。”
  付荷将双脚缩到椅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换了过来。
  直到中午十二点,风平浪静。
  付荷的手机只剩下3%的电量,阿南代表史棣文致电付荷。
  史棣文仍在会议中,手上持有了乔泰股份55%的股份,此时此刻的会议议题是乔泰股份接下来的翻身仗该怎么去打。
  阿南说,大克在飞机上了,另外付有余和康芸在度假村旁边的种植园流连忘返。
  下午,付荷的手机电力耗尽。
  当史棣文送她的那一块腕表的时针直直地指向六时,大克仍没有露面。
  借着中午的用餐高峰时段,付荷和厚福吃了一碗拉面。
  饭后,付荷更草木皆兵,给厚福买了一顶粉红色凯蒂猫的帽子戴上,心中的小算盘是如果有人奉命来抓一对母子,那么,让厚福男扮女装,总好过她女扮男装。
  可眼下,被困机场长达七个小时之久的厚福发了脾气。他一向不喜欢粉红色,不喜欢凯蒂猫,更不喜欢饿肚子。付荷不能有来有往地对厚福发脾气,毕竟这小人儿什么都没有做错。
  手机充电站的位置空空荡荡,付荷早就瞄准了,却畏首畏尾。
  怕过于显眼。
  七点半,厚福认命了,一声不响。
  付荷反倒绷不住了,抱着厚福孤零零地冲向了手机充电站。
  她致电史棣文,无人应答。
  如此一来,她的手指越来越不听使唤,几次拨打阿南的电话,全都拨错了。
  终于有人遍寻了过来,该死的……仍不是大克。
  付荷回头,只见三四名陌生男子在地毯式搜索,来者不善。
  或许新加坡多的是华人,也多的是恩怨情仇,但这一刻,她不能不悲观,他们的目标……就是她和厚福无疑。
  退不回后方的人潮了,付荷扯下手机,抱着厚福前行。
  她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五脏六腑隐隐绞作一团,难得还能自己给自己打气: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付荷一转弯,闪进了洗手间,门关得太急几乎刮掉她后背的一层皮。
  锁上格子间的门,付荷立即捂住嘴,怕是再不捂住,一颗心真能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厚福又来劲:“妈妈,我不要尿尿,也没有便便。我要吃饭!”
  有脚步声跟来。
  付荷对厚福嘘了一声,将他举上马桶盖,挡在身后,只当这地形易守难攻,决心来一个办一个。
  万幸,只是个来方便的女人。
  晚八点,付荷从洗手间鬼鬼祟祟探出头,十几米外便有可疑之人。
  九点,付荷恨死了大克。
  十点,厚福睡着了。
  他粉红色凯蒂猫的帽子掉在地上,付荷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给他取名厚福时,还以为他是“她”,感慨女儿身的“她”将来命运多舛,取名厚福,但愿人如其名。到头来,厚福的命运无关是男是女,怪只怪她和史棣文非得要人定胜天。他厚福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投胎做他们的孩子。
  十一点,厚福醒了,扁扁嘴巴不再做无用功。
  付荷掉了眼泪,想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也想求求他们先赏厚福一顿饱饭吃。
  又有人进来,脆生生的高跟鞋的声响。
  付荷将厚福留在格子间里,掏出身上全部的现金,操着中国式英语,请对方帮她买些吃的来,什么都好。
  对方不知道是哪里人,英文也不怎么灵光,被付荷吓得不轻,最后连方便都没方便,跑掉了。
  付荷手里的现金散了一地。
  厚福跑出来,帮着付荷捡:“妈妈,你要乖。”
  五分钟后,洗手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
  脚步声出自男士皮鞋,且乱糟糟地不止一双,不止一人。付荷自责,一定是刚刚被她吓到的那个女人出去说三道四了。归根结底,是她的沉不住气让她和厚福被困的整整十二小时以失败告终……
 
  ☆、clear
 
  这时,其中一个男人操着大舌头的英文,说错了错了,这是ladies room!
  几双脚步声慌慌忙忙退了出去。
  留下一阵酒气。
  原来是几个醉汉。
  付荷连如释重负都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厚福。
  凌晨两点,厚福再次会周公,蜷在付荷的臂弯,像还未出生时,在她肚子里的模样。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付荷受够了坐以待毙。
  可她才拨开格子间的插销,洗手间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不是高跟鞋,脚步大而轻悄悄的。
  付荷屏息凝神,将厚福搁在地上。
  这小子算是自暴自弃了,倚在隔板上也能昏昏欲睡。
  付荷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金属挂钩。这东西是她用钥匙拧了螺丝,从隔板上卸下来的。一平米大的格子间,她找不到第二样可以防身的家伙。
  她没再负隅顽抗地锁上插销,真来者不善,这区区一个插锁也就是人家一脚的事儿。
  最后,她将金属挂钩握在指间,打算在出拳的同时,大喊救命。
  果然,来者在一扇扇拉开格子间的门,逐一排查。
  没人能救付荷,且只有付荷就救厚福。
  该来的,终究会来。
  来者拉上把手,门板的合叶发出微微的吱扭声。
  门板被倏然拉开的一瞬间,付荷豁出去地出了第一拳。来者一偏头,闪开了。但不妨碍付荷按计划一条龙地关上门,锁上插销,大喊:“救……”
  她的一个“命”字梗在了喉咙。
  是史棣文。
  被她带着暗器挥空了一拳,锁在门板外的人……是史棣文。
  不是幻觉。
  付荷手一松,暗器落地,随之整个人软绵绵地坐在了马桶盖上。
  史棣文再度拉开门,那没有拨到位的插销形同虚设。他身穿黑色西装,两手空空,没有笑,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他苍白着脸,本不是白皮肤的人,这一苍白便叫人不寒而栗。
  终于,他向付荷伸手:“你这是挑了个空气最清新的地方?”
  这一伸,他的手在半空中瑟瑟发抖。
  付荷握住,他一发力,再加上她狠狠一扑,害得他后仰,倒退了两步,后背撞在了对面格子间的门板上。
  他拥抱她,一手在腰间,另一手在脑后:“我就说么,我运气好。”
  “大克呢?”
  “飞机出故障,迫降在了什么鬼地方。”
  付荷稍稍退开,一竖大拇指:“啊哈,还没恭喜你,乔泰No.1的大股东。”
  “你就别故作轻松了。”
  “难道你的轻松不是故作出来的?”
  史棣文的耳边被付荷的暗器划了个口子。付荷抬手碰了碰,问疼吗?他可算找着台阶了,说了句疼死了,便伏在付荷的肩膀上哭了。
  光下雨,不打雷的那种。
  付荷拍着他的背,说得了得了,我和厚福这不是没事儿吗?后怕?我才要后怕,幸好你躲得快,否则被我一拳打个独眼龙,你还不得讹我一辈子?
  后来,史棣文抱上厚福。
  厚福半睡半醒,第一句话也没什么新意:“爸爸,我要吃饭……”
  停在镜子前,史棣文单手洗了一把脸,抓抓头发,单边的嘴角一扬,假装没哭过。
  假装一辈子没哭过。
  付荷心有余悸:“外面clear了?”
  史棣文找回闲情逸致:“送你来新加坡是对的,英文好像有进步。”
  “嘶……”
  “是是是,clear了,没有械斗,我叫人把他们引开了。”
  “我们去哪里?”
  “先找个地方过一夜,你没有护照,我们今晚走不掉。”
  接着,史棣文抽了一张纸巾给付荷,指了指她的肩头:“擦一下。”
  那里被史棣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肆虐过。付荷一边擦,一边愤愤:“真是的,你就不能用自己的袖子吗?”
  “我穿的黑色好不好?”史棣文理直气壮,“最不耐赃了。”
  出了洗手间,史棣文将厚福交还给付荷。付荷抗议,说你就不能对我怜香惜玉一点?我这两条胳膊都快废了。史棣文没说话,揽着付荷大步流星。
  从洗手间到出口,有一百米远。
  出口的玻璃门外,夜色像光明一样熠熠生辉。
  相向而行的一个“余孽”,付荷见过,史棣文也见过。
  对方比被付荷甩在苏丹回教堂的小混混专业一百倍,不动声色掏出了手机。
  史棣文放开付荷,走向他,盛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等你半天了。”
  貌似盛情的一个拥抱下,史棣文一手扼住了他的后颈,另一手从衬衫口袋中掏出了什么,顶在他腰眼。他乖乖将手机掖进了史棣文的裤兜。
  付荷将一切尽收眼底。
  所以他才要将厚福交给她吗?外面的世界精彩归精彩,也还有危机四伏。
  史棣文回过头,一个眼神让付荷跟上他。
  付荷抱着厚福跟上史棣文,扮演一家三口,被“挚友”接机。
  而顶在“挚友”腰眼上的,是一支圆珠笔,或者说是一支类似圆珠笔的利器,笔尖处渗出了一点点血迹,腥红了他的白色衬衫。
  史棣文除了发力的双臂,整个人闲闲散散:“一共多少人?”
  对方不吭声。
  那笔尖便又陷进去一点点。
  对方招架不住:“八……八个。”
  出了机场,史棣文找了个僻静处,闷声的一膝盖令对方苦不堪言,瘫在墙根儿底下的长椅上久久直不了腰。
  史棣文带着付荷和厚福扬长而去,拐了个弯,将对方上交的手机丢进垃圾箱。
  “你的暗器好高级。”付荷赶路赶得有些气喘吁吁。
  史棣文掏出车钥匙:“关键看谁用。”
  是租是借,还是大变活车都无所谓,总之,史棣文驾驶一辆黑色丰田,带付荷和厚福逃出生天。夜色迷人,不可思议地散发海阔天空的味道。付荷带厚福坐在后排,厚福终于得以伸了伸筋骨,睡得像一颗掌上明珠了。
  不打眼的一家宾馆,史棣文事先订了房间。
  付荷在一旁耳闻,他用的是化名。
  该说这男人“不拘小节”吗?
  该不会他就是做假证发家的吧?人倒是好人,但该不会有朝一日,因为做假证被绳之以法吧?那可就阴沟里翻船了。
  史棣文伏在前台列了一张清单,拜托前台小姐一一买来后送去房间。
  电梯中,付荷问史棣文:“你到底有几重身份?”
  “一重,就是你心里那个人。”
  “那有几个名字?”
  “一个为主,史棣文。”
  “那……史弟?”
  史棣文一声叹息:“这名字……有点儿不好驾驭。”
  “再不好也是爹妈给的。”
  “好,只要你喜欢,我换回来就是。”
  付荷连连改口:“别别别,叫什么不是叫啊?没必要形式主义。”
  进了房间,付荷安置厚福,随口对史棣文说帮我拿条毛巾来。史棣文在窗边坐下后,一动不动,轻轻柔柔地顶撞了付荷一句你自己没长腿?付荷气结,一边自力更生,一边抱怨说行,算你行。
  史棣文低声下气:“我累了。”
  这下,付荷在卫生间一边洗毛巾,一边机关枪似的:“你累?就你累?史棣文我没诉苦不代表我这十几个小时时光飞逝。我不是胆小鬼,但我是个妈妈,我带着厚福和八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玩捉迷藏,我这一颗心难受得像被切了腰花似的。不对……心切不了腰花,反正……反正我差点儿就割我的肉给厚福吃了!”
  房门被敲响。
  史棣文清单上的物品被送了来,满满一口袋。
  他挤进卫生间。
  付荷抢白他:“你也长腿了?”
  史棣文不言不语,从口袋中翻出一只止痛喷剂,一只脚蹬上浴缸的边缘。付荷一头雾水,直到他抻高了裤脚。他这一只脚的脚踝肿了个皮光肉滑。
  付荷倒抽一口气。
  他抢先一步:“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崴脚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
  史棣文大手笔地喷着止痛喷剂,云山雾罩。
  十几个小时前,北京,史棣文在结束和付荷的通话后,返回会议室。插翅难飞的乔先生仍坐在主位。史棣文站在乔先生背后,双手若有似无地按在乔先生肩头,就这样主持了下半程的会议。
  二人的反目令人措手不及,加之史棣文早就打点了该打点的,旁人不敢随随便便站队,便装聋作哑。
  会议结束后,无关人等挤破了头出去透透气,剩下史棣文和乔先生二人,分坐长方形会议桌的两端。
  乔先生破口大骂。
  史棣文自顾自拿着手机玩儿消消乐,还将音效声开到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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