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亲娘抱怨唠叨的刘玉真摇了摇曾氏的手臂,“我哪儿唠叨了,我这是不放心您,担心您吃了亏去。”
“放心,你二舅在呢。”曾氏拍拍女儿的手,凑近了她小声说道:“他还带了几十个健壮的家丁和亲随,吃不了亏。”
刘玉真愣住了,也凑近了曾氏小声问道:“二舅,他带了几十个家丁来?”陈世文和她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也带了家丁,不过也就两个,说是家丁其实做的都是赶车及抬行礼这些丫鬟婆子们不方便干的活,出门带几十个家丁那是从来没想过的。
一来是如今海晏河清没有这个必要,二来也太过铺张了些,毕竟穷家富路,食宿、船票等等都要钱,一个大活人又不能塞行李箱里,自然是能少则少。
没想到二舅竟带了几十个人出门,这魄力让人汗颜。
不过过了一会儿,刘玉真反应过来不禁疑惑地问道:“二舅这是把家里的家丁都带来了吗?我记得外祖母家里也就不到三十个家丁。”
“哪跟哪呀,”曾氏叹息,“都是他自己的人,你二舅啊有几分江湖义气,年轻那会儿还学人离家出走,那些人就是这么认识的,都跟了他十几年了这次一并都带了来。”
“离家出走?!”刘玉真惊呆了,想不到现在留起山羊胡子一股子书生气的二舅竟有这样的往事,令人震惊。
相比刘玉真的惊讶,曾氏反应平平,她道:“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他回来的时候险些被你外祖母打断腿,好在自那次之后他就洗心革面了,没几年就考中了举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母女两个边走边说,到了正房堂屋的时候正巧遇上了带着慧姐儿的二太太。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二太太沉着一张脸,而慧姐儿则眼眶微红,一副刚刚哭过的模样。
两人的身后丫鬟婆子浩浩汤汤地跟了七八个,颇为壮观,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慧姐儿身后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丫鬟,她微低着头,露出的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正是伺候慧姐儿的梅香,不知是被谁打了这么一巴掌。
这是出了什么事?
刘玉真皱眉,但这样的场合也不好深究,只能用完膳之后再说了,便道:“慧姐儿快过来,刚刚还和母亲说起呢,你在京城的几个手帕交给你写了信,玉姐儿还托她老人家给你带了礼。”
慧姐儿一听,举步欲往刘玉真身边走去却被二太太拉住了,她冷笑道:“我们的五姑奶奶,莫要如此惺惺作态。”
“打量谁不知道呢,你这个后娘做得是一点都不上心,什么慧姐儿在京城的手帕交,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阿猫阿狗,怕是专门引了来带坏我的慧姐儿的吧。”
“我刚刚都问得清楚明白了,这么几年你只让慧姐儿读书,女儿家最要紧的管家理事、女红易牙等那是半点也未教。这也就罢了,”她愤愤道:“你找的那什么闺学,竟然教慧姐儿读四书五经!”
“那是女孩儿该学的吗?!”
“《女则》《女训》慧姐儿如今是一点都不知道,等将来议亲的时候人家一听说慧姐儿学的是男人的玩意儿,贤良淑德半点不通,哪还有人家上门求娶?”
“你这是想害了我的慧姐儿啊!”这一席话二太太是说得抑扬顿挫,激动万分,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
慧姐儿也很激动,挣脱了她的手跑到刘玉真这边,大声反驳道:“外祖母,母亲没有您说的这般,我在闺学里头也过得很好,夫子是真正有学问的人。”
“才,才不是您想的这样!”
刘玉真:“……”她拍了拍慧姐儿的肩膀,都要被二太太这不分青红皂白的话气笑了。
虽说那些女孩儿的祖父、父亲等最高不过是五六品,但也是正经的官宦之后,慧姐儿在那念书时若不是有曾家的关系,不说能不能进去即使进去了怕也是要受排挤的。
这样人家的女孩儿竟然被她说成是阿猫阿狗,也不想想她自己的身份,王家祖祖辈辈一个读书人都没有。
还有那‘害人’的闺学?
那就更扯了。
这些年但凡从那闺学里结业的女孩儿,聪慧明理心中自有一杆秤,思维方式接人待物等都大有不同,多少人家求娶。要不是那女夫子志不在此,又懒散度日,恐怕闺学里就不只是如今那几个女孩儿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尤其是这样指名道姓骂她的话,刘玉真若是忍了那往后也不必回刘府来了,因为没那个脸。
“二太太,”刘玉真不客气地回敬道:“慧姐儿来往的这些女孩儿,家中长辈皆有品阶在身,您说话要客气些。至于您说的那闺学就更不得了了,那女夫子连侯夫人都教导过的,四书五经既然能教导男子科举做官治理天下,难道还教不好女子管一个家?”
“再说了,也就是这两年才学四书五经,往后还有琴棋书画、煮茶插花、管家理事、骑马打球等等在候着。”
说完了这些,她又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慧姐儿是我陈家的姑娘,如何教导是我们陈家的事。”
“二太太,这一家有一家的规矩,祖父还在时我们姐妹几个也是跟着大哥哥他们到族学里头读书的,四书五经也读过几篇。”
“可见这四书五经也是刘家的姑娘应该学的,就是不知道王家要不要学了。”刘玉真笑望着她,“不过我想应该是不用的,回来的路上我们路过府城去拜会了知府于大人,您可还记得他府上的王姨娘?”
“听说这几年她包揽诉讼犯了几个大错,被知府大人送到了庄子上。可笑的是,王家不但不劝着王姨娘改过自新,竟还想着再送一个女儿进去,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原来这就是王家的家风。”
这就是指着鼻子骂王家教养不行啊,二太太被刘玉真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缓过这劲头,咬牙道:“你,你,你这个,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之前竟瞒了我去。”
她怒急攻心便口不择言,“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嫁过去的!如今翅膀长硬就起心思了,我告诉你没门!
“我的玉珠才是原配!”
“你就是个填房罢了,将来你死了要埋在我女儿身后,没我点头你都埋不进陈家祖坟!”
曾氏原本只是在一边悠闲看着,还有心思安慰有些被吓到了的慧姐儿,但现在听到二太太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就瞪圆了眼睛,正欲张口便听到女儿冷冷地说道:“我死后埋在何处就不劳您费心了,毕竟等我死的时候,您的尸骨都已经成灰了吧。”
二太太还欲再说,却听到身后传来陈世文冷冷的声音,“二太太,这一家人管一家事,我陈家如何教养女儿,和您并无干系。”
他沉着脸,大踏步走来,“至于我们死后葬在何处……”
他顿了顿,看向了冷着脸站得笔直的刘玉真,又转过头看向二太太道:“其实这次回乡,我除了祭祖外还有一件事要做,既然二太太您都提起了,那我也就直说了罢。”
“我欲将玉珠的坟茔合拢,将来我死了,就不与她葬在一处了。”
“免得扰了她的清静。”
第123章
将刘玉珠的坟茔合拢?!
他这一番话, 不但把二太太吓了一跳, 呆滞地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就是刘玉真也愣住了, 惊讶地转头看着他。
世人讲究夫妻一体, 这反应在方方面面, 生前身后。尤其是这身后,人们觉得人死了以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黄泉之下继续生活,所以这夫妻同葬就显得尤为重要。
若是一方先去, 往往会先不合拢坟茔,为的就是将来另一个去了之后方便抬棺进入其中,与之合葬。
陈世文这么一说,意思就是他死后, 将不与刘玉珠合葬了。
这让在场的众人都大惊失色。
二太太喃喃道:“不行,这不行!珠儿才是你的原配嫡妻, 你怎么可以不与她合葬共享你们这一房的香火?!”
“你这样将她置于何地?”
虽说这世间续娶的男子也有选择与继室合葬的,但那样将会遭到原配娘家的激烈反对,认为女儿受到了奇耻大辱。
所以一般都是选择与原配合葬, 填房葬在他们身后,又或者是三个人葬在一处, 有的干脆另择一风水上佳之地, 这要看族规、她本人及其子孙的意愿等等。
总之, 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亚于生前的婚配嫁娶。
陈世文这么一说, 就是百年之后与刘玉真葬在一处了,这也让一直以来瞧不上大房,自视甚高的二太太无法接受。
她也顾不得刚刚还在与刘玉真争吵了,转而冲着陈世文,怒气冲冲地道:“陈文博,你这是何意?!”
跟在陈世文身后走来的刘延铮也是大惊失色,神情严肃地开口道,“妹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妹是你的原配,你百年之后自是要与她合葬的,你若是舍不得五妹那让她葬在你隔壁就是了。”
今天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二老爷也回过神来,忙道:“是啊,女婿,延铮说得对,我刘家的女儿都是贤德良淑之人,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如此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曾二舅没有说话,只是用略有些奇异的目光看向陈世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刘家二爷刘延镇则望望父兄,再望望大房母女,并没有开口。
至于曾氏和刘玉真,她们两个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所以干脆决定再等一等,看看陈世文怎么说,才决定自己要说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待陈世文的回答,但是他嘴巴张了张,然后看向有些震惊的刘玉真,以及她的身侧有些惊疑地望着他的慧姐儿,再看了看刘玉真身后被丫鬟们抱在怀里,刚瞧见他便兴奋地喊着爹爹,张手让他抱的瑾哥儿和瑜哥儿,远处正在和曾四郎、远哥儿兴奋走来的康哥儿……
想了想,他略有些缓慢地斟酌着说道:“这事与真儿无关,是此番我回乡祭祖看到了玉珠的坟茔,由于预备着将来合葬并未合拢,所以刮风下雨的时候里头便有所波及。”
“北风吹过时更是会传来阵阵哀鸣,想来里面的玉珠自己也觉得冷吧。”
说完了这些把众人都吓一跳,下意识左右张望的话后,他又道:“此番在京城我也让太医请过平安脉,他说我并不是短命之像,死者为大,何必为了四五十年后才入葬的我让她受这许多年的苦楚呢?”
“所以,为她合拢了坟茔,早日让她入土为安才是正理。”
刘家二房几人神色稍缓,二太太也不再那么尖锐、仇恨地看向刘玉真了。
二太太想说不碍事,将来合葬才是正理,但是又觉得没准陈世文说得对?这坟茔没合拢就和大冬天里门没关紧一样,烧多少炭火都是不够暖和的,女儿这会儿在地底下正受寒受冻?
外头刮风下雨里头也刮风下雨?凄惨得很?她一时之间颇有些进退两难。
在她犹豫之间,老太太乘着轿子也到了,众人纷纷上前行礼,就连曾二舅也礼貌地拱手。老太太不知道听没听人说起刚刚在此处发生的事,她面色如常,笑盈盈地喊起,然后道:“真儿二舅,文博,你们两个都是贵客,快请上座。”
……
一顿饭吃得这些大人们是神不在焉,虽有屏风间隔,但整个屋内的气氛都怪异得很,小孩子们也不太敢闹腾,安静地吃完了整顿饭。
席间,只听得二老爷不断劝酒而曾二爷也不断拒绝的声音。
饭后,老太太已经知道整件事了,让人请了二房、陈世文以及曾二舅和曾氏前去寿安堂商议此事。至于刘玉珠因为是晚辈,而且她并不想参与此事所以就没有去,只把她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曾氏。
老太太坐在上首,并无多大喜怒地问道:“文博啊,我刚刚听你岳父岳母说了一件事,你想要把珠姐儿的坟茔合拢?”
“将来不与她葬在一处了?”
“不错,”陈世文表情认真地回答道:“不必为了几十年之后的事打扰了她的清净。”
老太太沉吟着,一时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对面坐着且经过一顿饭功夫东想西想的二太太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是不是真姐儿说了什么?你以前也没提过此事,怎么她一生了儿子你就要合拢了……”
没等她说完,曾氏就忍不住了,她用有些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得意的口吻道:“二弟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家真儿听到文博这样说也惊讶得很。”
“她刚刚还和我说将来若是去了,就学那些得道高僧一把火烧个干净,然后把骨灰挑一个山清水秀,风景秀美之地入葬。也不必带什么金银珠宝等殉葬之物,就在山中凿几个不一样的洞窟做屋子,置办些石头家具,她得闲的时候换着住一住。”
“住腻了她就顺着流水到江河湖海里去,顺着草木仰望星空,如此就好,一个人悠闲又自在,葬在泥土里被虫蚁啃食,腐烂成泥这种事她还害怕呢。”
曾氏话音刚落,众人就下意识地看向端坐着的陈世文,纵然他说是为了刘玉珠的清静着想,将来两人不葬在一处,但在场的又不是傻子岂能领会不到他真实的目的?
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曾二舅听得是噗嗤一声险些笑出声来,连忙忍住。端起身边的茶盏以袖遮面,假装自己在喝茶但实际上长袖遮盖住的脸是忍俊不禁,心想回京之后定要把今日的事情告诉母亲,让她也乐一乐。
陈世文呆滞了,显然他也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话,颇有些惊讶,半响回不过神来。
老太太也是惊讶的,她轻咳了两声道:“既然真姐儿是这般想的,那文博你百年之后就还是与珠姐儿葬在一处吧,至于坟茔也可先合拢,将来再开就是了。”
陈世文回过神来,没什么表情地把话重复了一遍,“我不会与玉珠合葬的。”
他望着上首的老太太,认真地开口道:“这事与真儿也没有关系,百年之后她想要葬在何处我和瑾哥儿以及瑜哥儿定会让她所愿的,而我想要葬在何处也会如我所愿,原因是为何,老太太您想必是懂的。”
老太太神色一僵,下意识地与同样神色不太对劲的二太太对视了一眼。
二老爷和刘延铮望向了她们二人,而曾氏则是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二太太,好悬忍住了讽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