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又自顾自出神没有回应,陈世文搂着她,在酒意下没忍住凑近了她唇边,又问了一遍,“好不好?你想要葬于山中,那我们过些年便按你喜欢的样子挑一处,待我们去后便共穴而葬,嗯?”
死后的事刘玉真是看得很开的,见他那么执着不知怎的她觉得心中有些发堵,最后在他的柔声催促下只好闷闷点头。
“真儿,真儿,”陈世文得到她的回应,顿时有些欣喜若狂,哈哈笑着一把把她抱起。
刘玉真在这个带着酒气的怀抱中吓了一跳,惊道:“放我下来……”
陈世文不放,他不但不放还将她抱进了内室,往床榻走去。这中间的短短十几步路平时是没有什么的,他能走得很稳当,但如今的他喝得有些多,不免有些跌撞。
刘玉真生怕两个人一起掉下来,不由得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快放我下来!陈世文、陈世文!”但无论她怎么在他耳边压着声音喊着他都没有松开手,反而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发笑,刘玉真气急,那活蹦乱跳的心在他终于将她放在床榻上后才落了地。
她眼角泛红,看着上方那熟悉的声音委屈道:“你,你吓到我了。”
陈世文欢喜着,俯身凑近了她的脸颊胡乱啄吻,高兴道:“真儿,真儿,我很欢喜,很欢喜……”
一向稳重的人如此的喜不自禁,刘玉真有些意外,有些感动。心里头有些甜、有些闷、还有些酸涩。
她答应了,他竟是这般高兴的吗?
……
清晨,陈世文在往常的时辰里醒来,他额头胀痛,想要抬手揉揉额角却发现右手动弹不得。
因为他侧着身子,紧搂着她。
那如瀑般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被褥内外,察觉到他有动静,她环在他腰间上的手紧了紧,低声嘟囔了一句埋怨的话。
陈世文听在耳边却是半点都不在意,他如今已想起了昨晚的事,高兴得很,便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紧了紧被褥,然后拨开她的长发露出了一张略显疲倦的脸。
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满心欢喜地凑近了,但亲近时那下巴的胡渣却又引得睡梦中的她一番抱怨。
陈世文低笑,然后动作缓慢地起身穿上衣物,再将层层床幔放下,让她睡得更沉些。
刘玉真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午膳时分了,她懊恼地对春杏道:“这也太迟了些,怎么没喊我起来?这里不是京城,要给长辈们请安的。”
春杏给她端来一盅梨水,解释道:“老爷说您昨晚有些咳,便不让喊,他已经领着姑娘少爷们向老太太请过安了,您就放心吧。这是厨房给您炖的梨水,老太太特意吩咐的,您尝尝。”
她昨晚哪有咳嗽,刘玉真脸色微红。
“娘,娘……”瑾哥儿和瑜哥儿双双跑了进来,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身书生袍服,但手里却提着一个背篓的陈世文,他的身后则是康哥儿。
“娘您醒了?”瑾哥儿扬起脸,担忧地问道:“病好了吗?”
“娘亲不病!”瑜哥儿道。
“我没病,”刘玉真挨个摸摸他们的头,柔声问道:“这是去哪儿了,一脚的泥?”
“邹兄想要看看家里的稻田鱼,便带他去瞧了,”陈世文柔声解释,他将背篓递给丫鬟,然后对刘玉真说:“回来的路上买了些他们从山上采的蘑菇,让厨房炖个汤吧,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看着他,刘玉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那让厨房杀两只鸡,然后再把我们带回来的火腿切一块一起炖,这样香。”
陈世文含笑点头,目光一直注视着她,“你做主就好。”
刘玉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佯怒地瞪了他一眼,问道:“邹家大爷为何要去看家里的稻田鱼啊?他难道对这个也感兴趣不成?”
“要买家里的方子?”
陈世文摇头,“这他倒是未曾提起,他这些年靠着海贸和你那干菜方子赚了不少,看上了养鱼的法子也不奇怪。”
“不过为了乡亲着想,这是不能卖的,不然到处都养了这鱼,那就没人到我们这里来了。”
刘玉真正要再说,但被爹娘忽视了的瑾哥儿和瑜哥儿却是不满了,扯着她的裙摆道:“娘,娘,我不要吃鸡腿,我想吃酥肉!”
“还有炙羊肉!”康哥儿兴奋地补充,“大舅姥爷早上刚送来的羊,羊肉好吃,午膳就吃这个吧!”
大舅姥爷?
张家?
刘玉真疑惑地问道:“张家有人来了吗?”
“对,”陈世文道:“先前我们给了张家一批羊羔,他们前两年陆陆续续地都还了,这次是听说四妹妹的婚期定下了便又赶了六只来。”
刘玉真想问他小张氏回来了吗,但想到还有孩子在便忍住了,好在他懂她的心思,待几个孩子走开后便小声道:“大嫂也一并回来了,大哥亲自去接的。”
“如今他们正在对面说话呢。”
……
东厢房
小张氏搂着芙姐儿和佑哥儿奔溃大哭,“我的儿啊,娘以为是再也见不着你们了……”她用长了茧子的手抚摸着芙姐儿和佑哥儿的脸颊,泣声道:“快让娘看看,可是瘦了?”
芙姐儿眼泪汪汪,“娘,您回来了,我和弟弟都很想您。”
佑哥儿自从出生后就没有与小张氏分开过这么长的日子,这会儿见到了她哭得眼泪汪汪,搂着她一个劲地喊着娘,说话都流畅了许多。
哭得小张氏那心都碎了,屋子里坐着的几个张家人也是心中酸涩。
“都别哭了,快都别哭了。”小张氏的祖母擦擦眼泪,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没得让人笑话。”
……
啪嗒一声,邹家大爷身边的小厮关上了窗户,对着正在思考事情的邹家大爷道:“大爷,这陈状元家的屋子也太小了吧,内院有个动静这外头都能听到,您在各处的别院都比这大!”
“一点也不像是个做官的。”
邹家大爷回神,用手里的折扇敲了这个胆大的小厮两下,笑道:“这人有没有出息,和他住什么屋子是没有关联的,你家大爷我住的院子是这陈家的好几倍大,但是你家大爷能考中状元吗?”
“这读书做官,最要看的是才学,身份家世那是次要的。”
“想当年书院里头家世比这陈文博好的人是不知凡几,”他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的那件锦袍还不太合身,瞧着便像是随意做的。”
“二十两估计都不用。”
“而你家大爷我,身上穿的金丝锦袍便要三百两银,可是如今你看他高中状元成为了翰林院修撰,而你家大爷我连个举人都没考上,秀才的名次也不高。”
“这里头啊,不过是短短十年而已。”邹家大爷摇头道:“再过十年,就又不知如何了,你莫要小看了这宅子,朝中首辅大人家里也不大,但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那小厮好奇又惊讶地问:“这陈大人难道将来还能做首辅?!”
邹家大爷语塞,又敲了他一记,“我这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懂不懂?!我没说他将来能够做首辅,但他是朝廷里少有的南方进士,对我们这些南边的人来说与他交好有莫大好处,不然你家大爷我怎么干巴巴地跑来?”
“难道真的是为了给他送那些干瘪的种子?”
小厮吃痛地捂住头,小声问道:“懂了懂了,那大爷,他们家这养鱼的方子我们还买不买啊?刚刚陈大人好像不太乐意。”
“那就不买了。”邹家大爷随意地罢手,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然后吩咐道:“让肖管事尽快把那什么青庄拿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莫要拖太久了。”
小厮一凛,知道自家大爷这是认真了,于是不敢再开玩笑,恭敬地回答:“小的明白了,这就让人去催一催。”
邹家大爷缓慢点头,然后又道:“这次回去家里后你记得提醒我,下回上京把大奶奶和几位少爷都带上。”他自言自语,“这后宅之事,还是得女眷来办。”
第126章
一家急着卖, 一家急着买, 所以青庄的买卖很快就达成了,而且由于刘家看到是在海上有几分薄名的邹家想要, 还卖了个好自动降价, 连带着过户才六万两。
刘玉真看着契书喜不自禁。
没忍住又转头对着陈世文笑得很灿烂,问他,“这个,这个真的是我的了吗?”
虽然她已经问过好几回了,但是陈世文还是和第一遍一样认真地回答, “是你的。”他笑望着她,又道:“若你想要去看看,也可以让人安排一番。”
“不了,”刘玉真摇头,小心地叠起那张契书放置在一个空匣子里,然后合上盖子, “过几年再去吧, 免得二婶知道了生出事端来,我们如今只需找个妥帖的地方见一见那庄头就好, 让他依着我的想头去做。”
“等再过些年木已成舟后再说出去也不迟。”她们大房如今是过继的关键时刻,还是不要让府里的二房知道太多为好,不然他们恐怕会以为大房想要争夺家业, 从而在过继上生出事端来。
陈世文没有意见, “那我让人安排, 正好县衙那边也已经分妥了我的职田, 要种什么你一起都安排了吧。”
职田,是朝廷除了俸禄之外给官员的额外收入,依照官位等级的不同而不同,地方官的职田会安排在他任职的地方以方便管理。但京城显然是没有这么多地来分的,所以京官的职田就安排在原籍。陈世文是从六品,依制享有职田五顷。
除此之外还有每年冬夏的冰敬、碳敬等灰色收入,不过他还没有上任,所以这些刘玉真并没有见过,只是听外祖母略略提了一下说一年有两三百两。
不过白得的这五顷地也很让她惊讶了,若是要买得三万两银呢,不由得打趣道:“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靠着这读书科举就积攒下了别人几辈子的家底,还都是白得的,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
“这些田在何处?可有人打理?”
陈世文用手在桌上画了几道线,勾勒出县城的大致模样,然后解释道:“这些田在此处,都是上好的良田,目前由租了这些田的佃户们打理。”
“有了出息后官府会一并买卖,然后再将银子送来,当然,若是我们想要自己打理也是可以的。”他补充道:“就是家里没有这么多的人,离村子也远合适的佃户不好寻。”
刘玉真明白了,想了想道:“那就都不变吧,我到时候一并安排他们种一部分油菜和芝麻,收了之后都拉到我那油坊去榨油,反正家里也不缺米吃。”
说完了这些她抱着装契书的匣子走进内室放好,然后出来与他边喝茶边细说家事,“四妹妹的嫁妆已经备妥了,我们从京城带了些,路上又买了点,加上娘这些年积攒的以及最近在县城里采买的,共有三十六抬。”
“至于陪嫁的下人,娘也同意了把她身边伺候的都带去,如此也就差不多了。”
正说着,春杏掀开竹帘走了进来,“老爷,太太,德管事求见。”
刘玉真:“德叔回来了!那定是铺子那事有着落了,他在何处?”
“姑娘您说得没错,”春杏道:“李三和德管事都把事情打探清楚了,在前院等着向您回话呢。”
刘玉真站了起来,“那事不宜迟,我们去瞧瞧他们玩弄了什么把戏吧,若真的有猫腻,我定不会轻饶的。”
“什么猫腻?,”陈世文也跟着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你的铺子出了什么事?我跟你一块去瞧瞧吧。”
“也好,”刘玉真拉着他往外走,“这件事也巧,是我查账的时候发觉的,我不是有一个陪嫁的铺子嘛,就在县学附近卖些米面等物。以往每月都有一二十两进项的,谁知道我们这次去京城后是越来越少,有时候还有亏的……”
不短的一段路足够刘玉真把事情说清楚了,听完后的陈世文道:“的确是有些蹊跷,所以你就让人去查了?”
“自然,”刘玉真有几分得意,侧身看向他,“这样的事情单纯地查账是查不明白的,我让人去问住那附近的人了,看看他们最近两年有没有遇上铺子里没有米面,然后要走远了买的情况,若是有呀,那定是有问题的。”
“有理。”陈世文点头,“那我们便一起去瞧瞧吧。”
前院的堂屋内,德叔恭敬地回答:“……问了十几家,的确是有一两家说有时候买不到,要走远了买的。姑娘,我看可以把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绑来问话了。”
刘玉真安静听完,然后转头看向李三,“你打听得如何了?”
李三回道:“小的取了个巧,专挑了那些都在月底买谷米的人家,十家里头有三家和德管事说的一样,这还没满一个月呢铺子里头就说没有了,没有了。”
“让到别处去买。”
“不仅如此,有两家人还说有一回买到的还是陈米,这一来二去真的有人家恼了,宁愿走远些也不在那铺子里买。”
听到这样的回话,陈世文望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如何打听的?”
李三有些紧张地回道:“回老爷的话,小的是跟他们说我要举家搬到那里,所以便打听附近的杂货铺子、米面铺子等在何处,哪一家便宜又童叟无欺,哪一家缺斤少两等等,他们便都告诉了小的。”
的确是个巧法子,陈世文暗暗点头。
刘玉真倒是没想这么多,她道:“既然如此,那么德叔你便着紧些,让人盯着那铺子,这尝到了甜头的人是不可能收手的,迟早也要再犯。”
“至于李三,你去庄子上走一趟,让冯庄头这几日多送些稻米过去,他见着粮米多了没准便要使这偷梁换柱之计,盯紧了他,若是人赃并获便送到衙门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