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陈宴眼睑轻抬,似笑非笑地:“怎么?打一次不够,还想再进一回派出所?”
他显然是听到了钟连那些话。
可他凭什么仅凭几句对话就直接对她下了暴力的定义?
周知意逆反心起,毫不迟疑地怼了回去:“我和人打架,我进派出所,我被学校开除,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看你家也没住太平洋,会不会管得太宽了点?”
气氛冷凝,像是有冷气在嘶嘶向外冒。
陈宴眼尾轻垂,掩住眸中情绪:“如果你是别人,我不会管。”
他顿了下,声音蓦得消沉几分:“但你是周向宸的妹妹,我就一定要管。”
他不提周向宸还好,一提周向宸,周知意压了一下午的情绪再也藏不住了。
在知道陈宴和周向宸的关系之前,她不待见他的原因无非就是他高傲冷酷和她气场不合,并且还揪着她的小辫子。
而在知晓他和周向宸的关系后,她心里的想法就变得复杂起来。
她承认这种想法有些无理取闹、对陈宴不公平,可还是忍不住:“你在海市有家有房有亲人,为什么非要来南城?非要住我家?”
她深吸口气,声音艰涩:“我哥去世还不到一年,你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就住进了我们家,是想让奶奶时时刻刻想起我哥,时时刻刻想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吗?”
骄阳穿透玻璃,跃上陈宴的脸,他立在光亮下,浑身却散发着颓然的冷意。
下颌线紧绷再紧绷,良久,他喉结滚了下,“我答应过向宸,会替他照顾好你和奶奶。”
“……”
那些掩藏在心底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舔舐的痛意翻江倒海般涌上来,呛得人口鼻发酸。
周知意拽紧楼梯扶手,强压住情绪,吊儿郎当地笑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是不是还得叫你一声嫂子?”
第4章 04
周知意说的是气话。
这话还说得吊儿郎当没什么正形。
可那一刻,除了炸起尖刺嘲讽反击,她想不到其他的措辞。
陈宴说话虽然十句有九句不如她的意,但她听得出,他这句话说的认真。
这种认真让她感到无所适从,也极不舒服,因为她从他黑沉的眼底看到某种无从宣泄的悲悯。
而怜悯和同情,比看不起更让她难受。
她周知意活到十七岁,从来没有一刻幻想过要靠着一个外人的同情和帮衬生活下去,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
可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用他那莫名其妙的好心戳到了她那骄傲易碎的自尊。
拿已故亲哥的性取向开玩笑还挺混蛋的,可周知意又觉得,陈宴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自作主张地闯进别人的生活,不顾他人意愿一门心思想当劳什子救世主的行为也挺不厚道的。
她盯着他,只觉得好笑,于是便扯了扯唇,笑了。
陈宴倒没被她激怒,只是脸色很难看:“你哥生前有女朋友。”
她当然知道周向宸生前有女朋友。
周知意说:“哦,你还是单相思?”
她就是不想再和他聊那个话题。
陈宴歪了歪脑袋,一时无言,像是被她气着了,又像是想教训她几句。两人就站在楼梯上,无声对峙着。
直到一行人抬着张巨大的沙发从楼上下来,语气嫌弃地让他俩让一让。
两人让开,随即又有两人抬着柜子往下走,跟在后面的光膀子小年轻嘴上不干净,阴阳怪气道:“妹妹,这头上可装着摄像头呢,想玩情/趣去隔壁啊,哥哥带你。”
隔壁是家小旅馆,这人就是典型的二流子,人怂嘴贱,看见漂亮女孩就想在嘴上占点便宜,可巧漂亮女孩身边站着的又是个乍一眼扫过去白到看不出攻击性的“小白脸”,他也就肆无忌惮了起来。
可周知意不是凭白让人占便宜的主,一抬眼回敬一句:“陪你大爷。你要买不起镜子就撒泡尿照照,哪家旅馆会给一只螳螂开房间?”
贱嘴“螳螂”嘿一声就想靠近她,手臂却猛然一抖差点把柜子砸脚上,他“嘶”了声,看向狠厉撞向他臂弯的陈宴。
陈宴目光如刀,浑身散发着戾气,“道歉。”
螳螂一怔,陈宴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向我妹妹道歉!”
“螳螂”刚刚注意力都在周知意身上,这会儿才发觉刚刚是被陈宴的肤色和长相给蒙蔽了。他那眼神实在恐怖,有种什么都不在乎的狠劲儿,“螳螂”吃了招,又被同伴催着道歉,便不敢再惹事儿,麻溜儿认怂。
“对不起了妹妹,是我嘴贱,你别介意。”
周知意“呵”一声笑了:“谁是你妹妹?”
陈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螳螂忙改口:“叫错了,对不起了姑娘,是我最贱,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周知意扬了扬眉,陈宴这才向后退开。
“螳螂”喘口气,忙和同伴抬着柜子跑了。
周知意看向陈宴,发现他这人也不是完全和她气场不合,至少在不肯吃亏、睚眦必报这一点上,他俩还挺像。
楼梯上又剩下他们两人,经“螳螂”这么一搅和,对峙的氛围早没了。
陈宴先转过身:“走了。”
看周知意磨磨蹭蹭地没动,他脚步停下来,等她。
周知意挠了挠鼻尖,“我说了,不用你管。”
陈宴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没什么商量:“你既然是我带出来的,我就得把你送回去。”
想到出门前徐碧君的嘱咐,周知意心里叹口气,只好跟他下楼,回家交差。
******
出租车停在了大路口,巷子里路窄还乱七八糟地停着各家的电动车,堆着些杂物,车不好往里进。
陈宴付了钱,两人一左一右地隔着两三人的距离往家走。太阳往西斜了点,可还是热,周知意走着走着就被晒出一头汗。
陈宴不怕晒似的,走到她前面去了。
他个子高,人虽瘦可肩膀却挺宽,影子被拉出长长的一片,周知意盯着他的影子,蹭了把鼻尖上的汗,向他那边走近了点。
然后再近,更近,直至完全走在他的影子下。
她不做声地走,脚步时快时慢,一会踩上他“肩膀”,一会又踩上他“胸口”,后来干脆直接走在了他“头上”,脚尖轻轻一点,踩住了他的“嘴巴”。
让你说我校园暴力,让你说我到处惹事儿!给你封印!
燥意退了些,凉快了不少,周知意踩着他的影子一路走到家门口。
察觉到陈宴要回头,她快走几步到前面开了门,院子里刚洒过水,湿漉漉的,徐碧君正在浇花。
“奶奶,我回来啦!”周知意没管陈宴,打了个招呼就往里面走,灌下大半杯水又洗了把脸,对着风扇把脸上的水珠吹干,才畅快地舒口气往外走。
陈宴已经不在了。
她愣了下,没多问,拿过花洒帮徐碧君浇花。
“诶诶,那几盆我刚浇过,你别给我淹死喽!”徐碧君在她手臂上拍了下,“回屋凉快会,别添乱。”
周知意笑嘻嘻地往里走,注意到南墙边那道常年关闭的小门被打开了,她朝里瞥了眼,后院堆着的纸箱子都不见了,地面干净净、湿漉漉的,和她住着的前院一样,刚洒过水。
看来老太太下午收拾过了。
周知意胸口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烦闷,那个“黑无常”一进门就不见了,该不会已经直接搬进去了吧?
不过,他好像没选衣柜?
她站在门口想了会,终究没进去,拎上书包回房间写起了英语试卷。
院子里始终很安静,只有奶奶忙忙活活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周知意对着最后一道阅读理解出了会神,丢下笔走了出去。
“奶奶,我去买根冰棍。”
“你少吃凉的,仔细肚子疼!”徐碧君皱了皱眉,又去摸兜:“回来捎块豆腐,晚上做素熘豆腐。”
周知意知道她要掏钱,按住了她的手,“我带钱包了。”又半开玩笑地寒碜她:“晚饭吃这么素?不给你那尊贵的客人做红烧肉了?”
“哪有客人?”徐碧君笑:“你陈宴哥早走了。”
“走了?”周知意怔了下,随即低头咕哝了句:“走了最好!”
隔了一个多小时,烈日终于偃旗息鼓了,周知意咬着雪糕去胡同口的豆腐店,大老远看到豆腐店紧闭着的铁门,门上挂了块牌子“家里有事,休息一天”。
她叹口气,只好继续往前走,去前面那家社区超市。
没想到一拐弯便看到了陈宴。
他站在门口,指间捏着根烟,没点,似乎在和老板说话,看到她,敛了下眉。
看他一脸无动于衷似乎并不打算和她说话的模样,周知意只纠结了一秒,就把脸别了过去,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侧头把烟咬在齿间,点着,吸了口。
烟圈在光影下袅袅散散往外飘,顺着风,一半刮到了她这边,周知意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回头正要发作,他已经抬脚走了。
好像真的不认识她一样。
******
连着三天,周知意都没再见过陈宴,倒是徐碧君还在零零碎碎地收拾着南边小院。
她劝了两句,徐碧君不听:“那房子里都长蜘蛛网了,不收拾怎么能行?”
周知意小声嘀咕:“长就长唄,反正又没人住。”
“怎么没人住?”徐碧君拿着扫帚敲敲打打:“阿宴不是要搬来吗?”
“您还真打算让他住进来啊?”周知意皱眉:“咱俩一老一小手无缚鸡之力的,放个陌生男人住进来您不害怕啊?”
“阿宴可不是别人,他和你哥一块长大,跟我自己的孙子差不多。”
周知意心想:那你也没见过他几次,说得好像真的看着他长大的一样。
她蹲在地上,看老太太专注地左擦擦,右擦擦,忽然冒出来一句:“奶奶,您是不是把他当成我哥了?”
周知意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可是既然都说了,她干脆把话说完:“这对人家可不公平啊,好好的谁愿意给人当替身?”
再说,就他那冷冰冰的臭脾气,怎么能跟周向宸比?
“你这丫头一天天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当奶奶电视剧看多了把脑子看糊涂了啊。”
徐碧君叹口气:“我不是看这孩子一个人在南城无依无靠的想帮着照顾照顾吗?”
那您可真和他想一块去了。
周知意耸了耸肩,把抹布从徐碧君手里抢过来,丢进水盆里洗干净,“您就没想过,他好端端的干吗放着自己家公司不待,放着自己的家不要,跑来我们这犄角旮旯啊?”
“奶奶问过,”徐碧君说:“他说他不喜欢被安排,就想找个安静的小城生活。一个人一个活法,我自己的孩子都没管明白,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话说得有理,周知意找不到理由反驳了,不知道陈宴在奶奶那编了些多少冠冕堂皇的说辞,反正看这情形,她就是把陈宴在楼梯上说的那番话告诉徐碧君,她大概也不会相信了。
别说徐碧君,周知意自己对这事儿也半信半疑。
她那天带着情绪,又被他那眼神慑住,没来得及细想。这两天静下心再想,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在这个亲爹都不靠谱的年代,还真有这种一诺千金的傻子?
况且陈宴前脚刚说过想照顾她和奶奶,后脚再见面就像陌生人一样视而不见,连着几天都不露面,多半已经跑路了。
她怕不是被人给寻了个开心。
可怜奶奶还忙前忙活地给他张罗房子。
周知意端起脏水盆,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泼脏水一样倒出去,回头搀徐碧君回屋:“他住不住还不一定呢,到时候再收拾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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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晚上,周知意翘掉晚自习到烧烤摊上帮忙。
烧烤摊支在广场夜市上,一入夜就烟火缭绕,热闹得不行。
周知意将马尾辫挽成高高的丸子头,套上老板的皮围裙,站在烤架边翻鸡翅。
那边空着的一张桌前走来几个人,她余光扫到人坐下了,扬声朝那边问了句:“请问吃点什么?”
“什么都给吃吗?”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周知意一扭头,看到翘着二郎腿敲桌子的魏奇。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擦了擦手,正要过去,老板已经拿着菜单站在了桌边。
“吃点什么?”
坐在魏奇左侧的男生报了一串“烤羊肉、烤牛肉、烤鸡翅鸡腿腰花”之类的,老板记下了,又问他们喝什么。
魏奇声音扬高八度:“一人一瓶橙汁,可不敢喝酒,喝酒是要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有人古怪地笑了声,老板不知原委,没听出异常,拿着菜单走了。
周知意将烤好的几串鸡翅送到另一桌上,老板招呼她去给新来的客人上橙汁。她拿了四瓶橙汁走过去,人还没站定,魏奇就朝她吹了个口哨:“呦,我当这是谁呢?烧烤西施啊!”
周知意把橙汁放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心说:烧你大爷。
她知道魏奇就是想来给她找不痛快的,可这会儿人家是客人,他没打她也没骂她,她就只能全当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
周知意转身要走,魏奇一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随即甩开,像在甩一滩淤泥,嫌弃从眼睛里涌出来。
魏奇的手弹回去,撞到他自己的下巴上。他“呦”了声,装模作样地捂住了下巴:“顾客就是上帝,就是不欢迎也不能动手打客人吧?这还有没有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