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个生活完全可以自理的正常人,”她眼睫颤了下,目光执拗地看着他:“真的不用你来可怜。”
“……”
夜幕降临,广场上逐渐沸腾起来。
又一阵热风吹过,吹散沉默,陈宴清了清嗓子,沉声、认真地开口:“你误会了,我没有可怜你的意思。”
周知意扬眉看他。
陈宴忽而偏过头去,表情有些不自然:“之前说想要照顾你,只是想租你家的房子,我在南城除了你们,没有其他熟识的人。”
??
周知意迅速抓住他话里的重点:“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是骗我的?”
陈宴低咳了声:“……也不算骗吧,我和向宸是兄弟,自然也愿意帮他照顾你和奶奶。”
不是骗是什么?
周知意侧目审视着他,心里笑了声:全都是套路。
为了住她家房子就无耻地用苦肉计来套路她,套路不成就对她爱理不理,现在看她自作多情地当了真才不得已承认。
果然,在这个连亲爹都不靠谱的年代,怎么可能有放弃自己的生活来替别人照顾家人的义气傻瓜?
有的不过是各怀目的的狗男人。
不过这样也好,他既有所图,她就不必再有负担。
周知意盯着陈宴看了好几秒,借着明亮的灯光,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真实了些。
她松了口气:“你和家人关系很差?”
陈宴蹭了蹭鼻尖,“嗯”了声。
周知意又问:“所以你是为了逃开家人的管控才到南城来的?”
陈宴不置可否。
“所以……”周知意咬住话头,已经懒得再问下去了。
想到他昨晚套路丁以南时那副驾轻就熟的模样,她没好气地把菜单捧进怀里:“这瓶啤酒请你,饭就免了,咱俩这次彻底两清了!”
她起身要走,陈宴的手机忽而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低声应了句:“王警官。”
周知意只迟疑一秒,便拽起了书包,在钱包里翻起了零钱。
没等她把啤酒钱拍在桌上,陈宴起身看了过来:“王警官想找你了解些情况。”
第7章 07
出租车在派出所门前停下,周知意率先下了车。
热风滚滚,路灯下,数不清的小飞虫在飞蛾扑火般撞着灯泡。
陈宴走到她身侧,看了她一眼:“进去吧。”
周知意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一周前,他不请自来,把她从派出所领了出来,一周后,他又亲手把她送了进去。
哦不,准确来说,这次是他们一起进去。
其实周知意也不清楚小王警官找她的用意,不过她也没有很担心。一来,警察不可能出尔反尔,因为一周前的事情再次把她叫进去翻旧账;二来,陈宴接电话时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到让她无端生出一种确切的笃定。
不过不管会不会倒霉,进派出所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周知意跟着陈宴来到了她上周被批评教育过的那间小谈话室,室内十分安静,只有小王警官捧着个茶杯坐在桌前。
“陈先生,知意,这边坐。”小王警官笑着招呼两人坐下,端来两杯水。
陈宴颔首:“叫我陈宴就好。”
小王警官:“陈宴,麻烦你大晚上带你妹妹跑来一趟。”
周知意一口水喝到一半,险些呛住——差点忘了,在小王警官这里,陈宴就是她哥。
她装出一副老实脸,假模假样地拽了拽陈宴的衣摆。
“知意同学,不用紧张。”注意到她的动作,小王警官安抚地笑了笑:“今天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些关于柳思涵的事情。”
柳思涵?
周知意想到放学时和柳思涵在走廊上的擦肩而过,又想起她包里异常鼓起的一块,她又作什么死了?
她险些口随心动把潜台词说出来,临门缩脚收敛了措辞:“她又作……做错什么事了?”
小王警官正色道:“打架,欺负同学,校园暴力。”
“哦。”周知意波澜不惊地应了声。
陈宴侧目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沉。
周知意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不是她的常态吗?”
“看来你一直都知道。”小王警官问:“上次在派出所,你为什么不说呢?”
“说了你就会信吗?”周知意耸耸肩,语气很平静:“你们警察办案不是要讲证据吗?我又没有证据。”
小王警官怔了一秒,“虽然没有证据,可如果你反映了,我们就会留意。”
周知意又“哦”了声,没说话。
“今天下午我们接到匿名报案,说是有人打架斗殴,赶过去的时候,柳思涵一伙人正对着一个女生录像。”
小王警官干咳了声:“她对自己犯的过错全部承认了,唯独不承认对你使用过暴力,我思前想后,怕你受了委屈,还是想亲口问问你。”
“她确实没有单方面对我使用过暴力。”周知意直言不讳:“因为是我先动的手。”
“咳咳……”小王警官语塞,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憋成了猪肝色。
陈宴眼睑轻抬,淡声道:“好好说话。”
“知道了,哥、哥。”周知意偏头对他扯出营业假笑。
“你……”小王警官缓了口气:“我能不能问一问你当时到底为什么和她打架?”
“因为她欺负了我朋友。”周知意抿了抿唇,她本来不打算说的,可看着小王警官坦诚的眼神,还是决定说出来。
“她校园暴力了我朋友,给她起难听的外号,往她椅子上泼红墨水,学她走路说话,纠集小团体孤立她,编排她和班上男同学的笑话。”
小王警官问:“她没有向老师反映过吗?”
“您觉得反映有用吗?”周知意反问:“反映之后她们又能收敛多久呢?像柳思涵这种人,上周刚进了派出所,这周就敢在校外围殴其他人,一贯的欺软怕硬,您觉得向老师反映之后她会不会变本加厉呢?”
事实上,别说向老师反映,就连周知意也是偶然中才发现的这些事。
那天中午蔚思突然请假回了家,下午给周知意发短信,让她帮忙取一下新发的试卷,周知意进了他们班,一眼看见她板凳上、桌面上已经干掉的红墨水。
柳思涵前拥后簇地从走廊上经过,阴阳怪气地笑:“来找‘喂屎’啊?她不在,不知道和谁逃课约会去了呢。”
她们给她取了个侮辱性至极的外号,还肆意造谣败坏她的名声。
周知意向其他同学了解了个大概,当晚就把落单的柳思涵堵在了后巷里。
小王警官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就算是她有错在先,你也不能以暴制暴,法治社会,凡事要用法律说话,只要你反映,我们警察不会不管的。”
周知意心说,那如果她没有触犯法律呢?如果她永远只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只是在精神上折磨别人呢?法律也会处罚吗?
但她没说,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小王警官的错。
小王警官问:“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周知意说:“蔚思。”
“蔚思……”小王警官瞥了眼放在一旁的手机——他在柳思涵的手机里的确看到了一段关于蔚思的视频,柳思涵也亲口承认了那个女孩子叫蔚思。
视频里的蔚思是个很干净的女孩子,外貌清秀,看上去应该会是在学生里受欢迎的那一类。
小王警官不理解:“蔚思因为什么事情得罪过她吗?”
他实在想不通像蔚思那样的女孩为什么也被会孤立欺负。
周知意掀了掀眼皮,唇角浮起一个讽刺的笑:“一定要得罪过别人才会被欺负吗?受害者一定是因为犯过过错吗?”
“有一个爱喝酒爱打人的爸,有一个生病跛脚的妈,也是她的错吗?”
“……”
******
打开车窗吹了一路的风,周知意心里那点燥郁才慢慢散发殆尽。
从车上下来,两人站在路边面面相觑了足足有一分钟,陈宴才低声道:“之前是我误会了你。”
他说这话时,眼睫向下轻垂了下,两人站在光源下,周知意注意到他的睫毛很浓密,被光影笼着打上了一层光圈。
陈宴抬起眼睑和她对视:“你当时,为什么不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费劲。”周知意移开了目光,“再说,你也没问啊。”
直接就给她下了“校园暴力”的定论。
不过以暴制暴也算是暴,如果非说她是校园暴力,她也认。
“别道歉啊,道歉也晚了,我气都生过了。”周知意单方面结束了话题,转身往前走。
陈宴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笑了下,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路口,夜风袭来,终于带了点凉意,她不紧不慢地转回身:“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陈宴双手抄着兜,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扬了扬眉。
看上去并不打算走。
周知意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想了想说:“那天,你悄悄送我回家,谢了。”
她指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她虽然威胁陈宴说再跟过来就要报警,可等她跑进小路后没多久,陈宴还是远远地跟了上来。
直到她拐进家门前的那条小胡同,他才转身离开。
大概是觉得她爱惹是生非?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他每次都会坚持送她回家。
周知意自觉不是个好赖不分的人,不管是不是她想要的,对于这份冰冷缄默又不着痕迹的好意,她还是要道声谢。
陈宴没说话,周知意抬头看过去,看到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咬在齿间,一手虚笼着唇挡住风,微偏着头把烟点着了。
光影从他窄峭的下巴处描摹着向上,勾出一道浅淡的弧线,他吐了口烟,烟圈似云雾,在风里缕缕飘着,散尽了。
周知意失神了片刻,回过神来,没再理他,继续往前走。
她忽然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了。
这条小路灯光昏昏,只有他们两个人。清静,有风,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两个互不认识的陌生人。
天幕罕见地挂了几点星盏,周知意抬头望了望,不知是因为柳思涵受到了惩罚心里畅快,还是因为燥热褪去晚风清凉,这一刻忽然觉得时间似乎也悠悠变慢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沉浸在这一刻的闲适中时,陈宴从背后揪住了她短袖后的连帽。
……
一瞬猝然的锁喉错觉,所有曼妙轻快戛然而止。
周知意回过头,眼球几乎要瞪到路对面去。
“你干嘛?”
“买包烟。”
陈宴没有丢开手,拉着她朝左边超市走了几步,周知意挣扎着把帽子从他手里拽出来,跺着脚跟了进去。
等跟进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各走各的,她跟进来做什么?
陈宴在柜台要了包烟,又走到门口冷柜前,拿了瓶矿泉水,他没回头,目光在冷柜里梭巡着:“果汁还是酸奶?”
这是在问她?
周知意清了清嗓子,一晚上滴水未进,这会还真有点渴了。
没等到她的回应,陈宴直接拿了瓶酸奶出来,丢到柜台上,边等店员扫码,边低声道:“饿不饿?”
身体仿佛有一串连锁反应,继渴意上涌之后,周知意后知后觉地,饿了。
柜台前关东煮的淡淡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钻,她目光循着味道定格,被恰巧转头的陈宴看了个正着。
察觉到倏然而来的一道目光,周知意猛然收回视线,仅一秒,又坦然地扬了扬眉:“你要非想请我吃饭的话,就请我吃个关东煮吧。”
“……”
周知意端着杯十五块钱的关东煮踩着马路牙子快速吃完,陈宴在另一边踩灭了烟头。
“走吧,去吃饭。”
周知意摇摇头,“不去,无功不受禄,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一套一套的。
陈宴气笑了,“刚刚吃的关东煮算怎么回事儿?”
周知意晃了晃手里的酸奶,理所当然道:“那个,还有这个,都是你欠我的。上次误会我校园暴力,今天又带我在派出所受了警察叔叔那么一通教育,我全当是你道歉了。”
“……”
这是什么道理?
她眼尾微扬,眉宇间笑意蔓延,目光直白而恣意地注视着他,像匹骄傲不驯的小野马。
原则分明时,不愿亏欠一分的是她,不讲道理时,任性肆意,坦然耍赖的也是她。
陈宴垂眼看着她,忽而敛眉一笑。
“周知意,”他清了清嗓子,刚抽过烟,声色微微哑,中和了一分寡凉:“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把你家后院租给我?我可以按照市场价,付给你两倍房租。”
周知意歪头打量他片刻,忽而问:“其实,我又不是一家之主,你为什么一直要征得我的同意?”
事实上,如果奶奶执意要陈宴搬过来,她最多抗议几下,也没别的什么办法。
陈宴说:“我想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
“哦,”周知意展颜一笑:“那就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