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鲜衣怒马的青春却永远停留在了傍晚。
结束在那个蜜色浸透窗格的黄昏里。
第73章 73
高中时期盼自由, 渴望长大,总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是以天、以小时、甚至以每个45分钟的课时为计量单位的, 然而到了大学, 日子反倒成了掌心的流沙, 漏得抓不住了。
周知意的大学几乎是以年为计量单位的,这一年还忙忙碌碌地没品出个滋味来, 下一年眼看就走到了头。
她忙得无暇分身, 一天恨不得掰成48个小时过,不让自己有一分钟的空闲, 也终于如愿以偿地不再想念陈宴。
当然,也会有那么几个不可避免的时刻会一时疏于防备让他的名字从心门缝隙里漏出来,但也就只是那么几个瞬间, 稍现端倪就会被她严阵以待地镇压下去。
一进大学, 周知意就一脑门把自己扎进了钱眼里。
军训结束之后她就开始每周雷打不动的家教工作,大一课少,为了让自己忙成一个陀螺,她又在校门口找了个奶茶店的兼职。
社团招新时听学长学姐们“忽悠”加入社团能拓展人脉, 锻炼能力, 有利于毕业找工作,她便火速加入了学院的学生会。既当小兵又当孙子地干了大半个学期后,周知意认清了一个现实——
这种“等级秩序森严”、毛还没长齐、世面还没见过几眼就急着乔装打扮把成年社会圆滑油腻的做派照套全搬的社团工作实在是浪费时间, 以及, 她以后大概也不是个能安心坐在办公室里上班的人。
于是, 她果断退出了社团。
大学生时间充裕精力旺盛,校门外的步行街、夜市摊总是熙熙攘攘,顾客不绝, 很快,周知意便不再满足于在奶茶店挣到的三瓜两枣,辞职和室友干起了批发。
到批发市场几块钱一斤称一些情侣装,再转手拿到校门外的步行街上一卖,短短一个星期,她入账四位数,去掉成本算一下净利润,收入可观。
周知意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创业”小有收入的快乐,也渐渐地不再只局限于倒卖情侣短袖。
丁以南所在的宁弋理工大和周知意所在的宁弋大学隶属于同一片大学城,他简直把宁弋大学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三天两头就跑来食堂找周知意吃饭,或者拉着她一起到美食街上吃小吃。
半个学期下来,他所在的六人宿舍里,除他之外,有四人前仆后继地跌倒在了周知意的石榴裙下,并毫无意外地惨烈宣告单相思失败。
丁以南踩着烧烤摊油乎乎的长桌底杠,一边撸串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人家一进大学都急不可耐地谈恋爱,你是带发修行了吗?”
周知意讳莫如深地瞥他一眼。
“老大是有点头脑简单,老二情商比身高还低,老四有青春痘,你看不上他们也就算了。我们宿舍老六,长相清秀人又聪明还会来事儿,怎么你想也不想就给人家发了好人卡了呢?”
周知意仰头灌了口啤酒,这回连看都不想看他了。
丁以南放下被撸空的铁签,欲言又止道:“你是不是还……”
“谈恋爱有挣钱好玩吗?”周知意把啤酒瓶墩在桌面上,半是玩笑半是警告道:“八戒,守好本分,没事少抢月老的活。”
丁以南不服气地发出两道猪哼。
周知意又问:“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宿舍老三,你们男生宿舍还玩孤立那套?”
“他孤立我们还差不多。”丁以南一次性抓了三根羊肉串:“人家是正经富二代,刚开学就被评为了院草,又火速进了学生会,忙着呢。”
周知意好像只是随口抛了个问题,眼睛盯着啤酒瓶里晃动的液体,也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听,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等丁以南说完静了三四秒,她才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传说中的老三后来竟然会绕着她转了那么多年。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大一下学期,丁以南春心萌动,喜欢上了宁弋大学服装设计专业的一个女生,恨不得天不亮就去人家宿舍楼下守着,天黑透了才恋恋不舍地回校,整个一胖版人形502,连带着周知意都被他生拉硬拽着去听了好几节设计学院的课。
可惜人家女孩不喜欢胖版人形502,只爱肤白清瘦的帅哥,丁以南连张好人卡都没收到,傻兮兮地被人家宿舍当了半学期的免费饭票后,惨淡出局。
这场悲惨单恋的后遗症是,丁以南不争馒头争口气卯足了劲儿开始减肥,周知意对服装设计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周知意当初从没想过离开南城,在宁弋大学的这个第三志愿本身就是瞎报的,专业也是随手一填,选了个本科阶段根本就学毛学不精的国际贸易。
她本身是有一些绘画功底的,但从小学之后就没接受过什么正规培训,只是自己没事时跟着网上的教程瞎学,不过这些瞎学的经验还是为她打下了一些基础。大二,学校鼓励学分绩点达到标准的学生可以辅修双学位,她便抓住机会报了个服装设计的双学位。
那几年淘宝网购的热浪席卷全国,滚滚不息,“互联网+”的概念刚被提出没多久,周知意赶时髦,自己捣鼓着开了个网店。
起初,她只卖从市场上批发来的衣服,拉着室友给自己当模特,地摊网店同时销售。本来只是试试水,没想到赶上那一波热潮,网店的生意竟然渐渐做起来了。
可是那些衣服毕竟是服装市场批发来的,随手一搜撞款比比皆是,质量也都差不多,打的就是一个价格战,利润空间有限,她开始有意“转型”。
这眼珠一转主意就打到了丁以南身上,周知意开始卖男装,主打大码男装,丁以南终于兑现了当年那个随口应允下的承诺,给周知意做起了专职模特。
可惜周知意创业的速度没追上丁以南减肥的速度,还没等她把“大码男装”做出业绩来,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瘦了下来,成了一个标准的肤白清俊的帅哥。
周知意一边惊诧,一边喜闻乐见地看丁以南打扮得像个花蝴蝶一样去昔日女神面前嘚瑟,同时和辅修专业一个志同道合的学姐合伙搞起了独立设计。
自己设计、自己打版、再自己联系工厂加工生产,创立了一个名为“EGO”的独立品牌 。
瘦下来了的帅哥丁以南和他们的院草老三友情加盟,做了网店的御用模特。
过程自然艰难险阻,可大概是否极泰来,周知意靠做原创品牌竟然挣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那个时候她大学还没有毕业,俨然成了同学中间的小富婆,再也不必埋头在台灯下抠抠搜搜算着手里的那点生活费,也不必再担心付不起奶奶的医疗费,更不必担心被外债压垮了自尊。
当年砸得她抬不起头的70万再也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丁以南这几年在她的钱串子精神影响下也没敢闲着坐吃等死,他主修专业学得马马虎虎,勉强混个毕业证,不过配音副业倒一直在做,渐渐积累了些人脉,能接到的工作越来越多,作品越来越红,积累了不少粉丝。
大四那年一个不小心,CV鱼南大大一不小心掉了个马甲,被粉丝看到了脸,继而又被扒到了他EGO网店御用模特的身份。
受粉丝效应的影响,网店的销售量再创新高。
宁弋市紧邻A市,而A市城市繁华,机会更多。大四毕业,周知意和学姐向好又拉来几个设计学院的毕业生入伙,将工作室迁至A市。
蔚思顺利保研到了A大。她那消失了几年的亲爹在外面混得不太如意,被相好的一脚踹开之后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南城,发誓要痛改前非,痛哭流涕地想要回家,见示弱不成立即就原形毕露,想像以前那样借着酒意对糟糠之妻来一顿拳打脚踢。
好在蔚思那时候已经有了自力更生的底气,和周知意丁以南一起回了趟南城,逼着她亲爹办了离婚手续,把姜兰接到了A市。
姜兰这些年依然在花店帮忙,陈宴虽然再没回过南城,花店却一直还开着,后来林吉辞职,严波被他任命为店长,又新招了一个花艺师。
姜兰去店里辞职那天丁以南和蔚思跟着去了,周知意埋头睡大觉,怎么拽都拽不起来。
后来丁以南假装无意地提起花店一点没变,和他们当年每天窝在那里时一模一样,简直都有些陈旧过时了,周知意塞着耳机,不知道是耳机里音乐声太大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盯着窗外全程面无表情。
丁以南默默叹口气,转移了话题。
他很久都没有过陈宴的消息了,后来丢了部手机,连对方的微信号都给弄丢了,想起来还挺遗憾。
时间从指缝里悄然漏出,不动声色地轰然向前,掩埋了过去的痕迹。
22岁的周知意与18岁的周知意判若两人。
稚气被岁月剐磨着,从她的脸庞眼底消失无踪,像是被揭开一层朦胧面纱,丢弃了稚气的周知意美得嚣张跋扈毫不掩饰。
连同着她眉宇之间那股难驯的野劲也日渐蓬勃。
毕业第一年对尚武巷三人小分队来说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转折点。
蔚思终于带着母亲独立门户,并且遇到了刻骨铭心的真爱。
丁以南利用人脉变成了专业配音演员,第一份配音工作没做完就因为脸和舞技被发掘成为一名22岁的大龄男团成员。
周知意以孝心为名还清了当年齐青给她的那三十万,并开始在其他方面的尝试。
十八岁那年突然背负的那场巨债让她明白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于是在网店前景大好手头略有闲余的情况下,她先后入股了一家美容院和一家火锅店,只分红,不管事。
也是在那一年,她终于把自己从兢兢业业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的状态里解放出来,投身到向往多年的自由中去。
她捏着已经考到两年的摩托车驾照,买了人生中第一台摩托车,跟随俱乐部踏上了进藏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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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年,弹指一挥间。
进入五月,周知意在云贵一带自由骑行了近一个月,终于被向好催命般一天八个电话催了回来。
向好一见她就直摇头:“怎么一个月不见又晒黑了一个号?”
周知意不以为意:“我又不靠脸吃饭。”
向好盯着她那张即使晒黑了一个号却依然美得毫不谦虚的脸啧啧摇头,恨不得掐她一把解恨。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有求于人。
“我说真的,这批女装款型只有你的气质能驾驭得起,你给我们自己家店当回模特怎么了?”
“只有我自己能驾驭的衣服你们还卖给谁穿?”周知意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彩虹屁:“趁早别做了。”
向好磨牙:“人家南南都成大明星了还能顶住团队的压力偶尔给我们友情拍摄两张呢,你作为老板怎么连这点利用先天优势的觉悟都没有?”
周知意:“我发过誓不会给人当模特的,你劝我也没用。”
“为什么?”向好不依不饶:“你有过阴影?”
阴影……
周知意脱衣服的动作顿了下,蓦然想到当年那个被偷拍的换衣间,回忆见缝插针,顺着缝隙铺天盖地地涌进来——
面色阴鸷的男人一脚将猥琐“摄影师”踹翻在地,地上一滴滴触目惊心的血迹,男人黑沉又锐利如刀的眼神,他说“别哭,哥哥抱抱”……
周知意猛然关掉回忆。
陈宴……
她将这两个字在心底悄悄咂摸了一遍,滋味莫名地摇了摇头。
“哪有什么阴影?我就是不喜欢拍照。”
她将外套丢在沙发上,转身进了浴室:“晚上酒吧开张,带你去猎/艳?”
第74章 74
周知意近一年都没在A市完整待上过一个月, 这家酒吧是她在这匆匆几趟来回之间投资的新产业。
酒吧的大老板是丁以南的伯乐兼经纪人郝林,她和丁以南凑热闹一人投了一点钱混了个小股东。
不管装修,不管经营, 只管分红的那种。
连续两年从美容院和火锅店拿到比预想中要丰厚许多的分红之后, 周知意便喜欢上了这种甩手掌柜式的小打小闹的投资, 她不指望在这方面能挣到多少钱,能衣食无忧实现一定程度的财务自由就行。
向好嘴上答应的好好的, 要陪她一起来“猎/艳”, 可临出门前却叛变,被她爹娘强行拉到饭局上相亲去了。
周知意幸灾乐祸了几句, 一个人甩着头盔出门。
酒吧落址在A市新开发的一片商业区内,选了个闹中取静的位置,左边临着一家高端会所, 右边是湖, 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夜晚粼粼的湖景。
周知意是第二次到这来,上一次过来时,这里还只是个空壳子,连招牌都没有。
她抬头看了眼, 黑漆漆的招牌低调中透着股价格不菲的奢华, 抽象地印着一个大写的字母“B”。
“B”
这什么破名?
周知意眯着眼端详了半天,正要吐槽,才看清跟在B后面的那一截被昏暗灯光掩盖住的字母“urning”。
“Burning。”
还真是个通俗易懂没什么新意的名字, 至少在酒吧街那一众别出心裁花样百出的名字里没什么竞争力。
不过这酒吧也不需要什么竞争力就是了, 因为它的目标客户本来也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热衷蹦迪的年轻人, 而是郝林老板生意圈上的人。
周知意推门走进去。
一进门就走过来一个外表清秀的侍应生,看了周知意一眼,张嘴就喊老板。周知意被他喊得一愣, 回过神来又乐了,郝老板还挺给她面子。
就她占的那点股份,算个什么老板?
“叫我名字就行,周知意。”周知意朝他抬了抬下巴:“郝哥呢?”
“在里面卡座招待朋友,要带你过去吗?”
“不用。”周知意说:“你去忙吧,我自己坐会。”
打发了侍应生,她目光四处梭巡了下,整个酒吧走复古工业风格,地板和墙体整体走深冷的枪色,混凝土天花板,金属管道外露,硬朗中不失格调,显然是花了大价钱做出的陈旧原始风。
郝林人脉广,今天第一天开业,捧场的朋友不少,还不到九点大厅里已经人来人往了。舞台上,乐队正在唱小红莓的《When You\'re G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