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下男人的脊背倏地一僵,下一秒,陈宴冷声道:“除了这一个。”
“只有这一个。”
“我不同意。”陈宴低头去寻她的眼睛,只看到满眼泪光和决绝。
两人鼻尖相抵,他垂眼去吻她的唇,几乎有些发狠地说:“是你说的要在一起,周知意,公平一点,分手不能由你单方面决定。”
“公平?”
周知意狠心推开他,面色讥诮:“你事事都瞒着我,对我有过公平吗?你来南城,取代我哥的位置,来过本应该属于他的人生,对他又有过公平吗?”
恍若天降惊雷,陈宴眸光骤沉,面色煞白,定定地看向她。
周知意眼眶发烫,心紧紧揪成一团:“陈宴,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对我的纵容不过是因为愧疚,可是不管你再怎么弥补,我哥都不可能回来了。”
“你现在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觉得你很可恨。”
陈宴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再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
他初到南城,的确是为了弥补,的确是想“还给”她一个哥哥。
可是后来,他越陷越深,不再满足于只做她的哥哥。
理智与情感反复拉锯,他最终屈从于内心的渴望。
他的感情是比她来得晚,却并不比她的浅。
“你对我怎样已经不重要了。”周知意推开他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欠条,拍到他掌心。
“你替我爸还的那70万我会尽快还给你,从今天起,我们两清了。”
一如一年前警察局外,她说“我们两清了”,只是那次她是笑着的,这次却哭红了眼睛。
“依依,我不同意。”陈宴反手拽住她,“我不同意分手,我们之间永远无法两清。”
他音色消沉,压抑又克制。
周知意用力去掰他的手,被他紧紧攥着,直到皮肤泛红也没能挣脱。
她咬着牙,狠着心,眼尾微挑,眼神厌憎又决绝:“有些话我原本不想说的那么清楚,是你逼我的。”
“陈宴,那晚该死的人不是我哥,是你。”
“……”
手上骤然一松,周知意随惯性向后趔趄两步,强撑着让自己站稳。
“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以前不需要,以后更不会需要,回到你原本的生活里去吧,后会无期。”
她紧握双拳,强忍着泪意,大步离开。
周知意走出后院,回到房间,直到将房门锁上,才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失声痛哭。
一院之隔,陈宴颓丧地闭上眼,遮住眼底的潮红。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雕塑般静默的男人终于动了动,接通了电话。
陈泓升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字,重如千钧:“检查结果出来了,是癌,你马上回来。”
第72章 72
周知意那晚没再见到陈宴。
之后一连三天, 陈宴也都没再出现。
她像是一个捏住鼻子强行潜水的人,关上了眼睛耳朵,把和他相关的一切都丢弃到水平面上, 她潜在水底, 不闻, 不问。
可其他人就不可能不闻不问了。
先是徐碧君,继而是周明温、周祁, 再之后是丁以南、蔚思, 几乎每个意识到陈宴没再出现的人,都要拉着她问上一嘴。
像是一种不经思考的条件反射, 似乎他们本来就应该是黏在一起的。
周知意不得不一次次被人强行从水里薅上来,被追问两句,再被溺进水里去, 反反复复, 疲惫不堪。
“我是他的代言人么?”面对丁以南的追问,周知意终于爆发。
丁以南:“你不是他女朋友吗?那可比代言人亲密多了。”
周知意扯了扯唇:“现在不是了。”
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尾音不要颤抖:“你又不是没他的联系方式,想找他就自己去联系他, 不要来问我。”
“……”
丁以南懵了。
懵完之后, 接着发懵。最后他懵头懵脑地拨通了陈宴的电话,没打通。
“知意。”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道:“真分还是假分啊?”
周知意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觉得呢?”
丁以南看着她的眼睛, 确定这事是真的了。
比真金还真, 并且没有转圜了。
他们一姐对待感情向来认真决绝, 爱是烈火燎原,恨是千里冰封,爱憎都很分明。
他挠了挠头, 问:“为什么啊?”
周知意敛眉,没有开口,丁以南也就不再问了。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徐碧君和周明温。
夜深人静时,徐碧君牵着她的手问:“你和阿宴……是因为你哥?”
周知意垂眼:“原来您早就知道他和我哥的事。”
徐碧君叹气:“天灾人祸,世事难料,你哥的事情不怪阿宴。”
周知意抿着唇一言不发。
徐碧君半眯着浑浊的眼睛看了她半晌,最终又是重重一叹。
“不管你和阿宴是好是坏,奶奶只希望你记住一句话,阿宴他从来都不欠我们家。”
……
******
丁以南像自己失恋了一般真情实感地难过了好几天,然后给周知意带回来一个消息。
“宴哥回海市了,他妈妈生病了需要手术。”
周知意心口像被人紧紧攥了下,她移开目光,不冷不淡地“嗯”了声。
“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关心一下?”
丁以南舔了舔唇,试探道:“就算分手了,也可以做朋友啊,更何况宴哥以前对我们那么……”
他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周知意干脆截断了。
“我这人心眼小,分手了就彻底没关系了。”
丁以南看她一眼,再看一眼手机,又看她一眼,最后默默叹了口气。
“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就装吧。”
低头再一瞟手机屏幕,和陈宴的通话已经显示结束了。
对方挂断了……
丁以南又怅然地叹了口气。
周知意删掉了季芷的所有联系方式,手指在通讯录页面上下滑动,来来回回数次,最终却没能把陈宴的号码删除。
她强迫自己关闭掉所有感官,每天在家里和医院来回奔波,活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机器。
一周后,徐碧君顺利出院,周祁回到了宁弋。
周知意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卖房上。
那一周,她先后带三个买家看了房,全都不了了之。
那段时间,她夜里总是失眠,凌晨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总有无数个冲动在闪现。
她向来就是冲动的性格,花费了很多努力才克制住那些本能一般的欲/望。
日子过得如一潭死水。八月初,周知意迎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之前看过房的一位买家托了中介来和他们谈价,坏消息是,她高考第一、第二志愿全部滑档了。
人人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可到了周知意这里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情场“赌场”双双失意。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可尘埃落定,没想到也只是心头微微一动,便坦然接受了。
周明温有意让她重读一年,周知意没同意。她已经很久没回过学校,也没再走过学校通往花店的那条路,更不敢去看她曾经和陈宴肆意亲密过的那条狭窄后巷。
心里像是绷着一根无形的弦,脑子里装着一个看不见的警铃,在有意地避开和陈宴有关的一切,可他早已渗透进她的生活,她目之所及,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她像是生活在没有氧气的真空里,时时感觉窒息。
在这种情况下,大学不能留在南城对她来说倒成了一种暂时的解脱。
七月底,齐青回了南城一趟。
临走前,她塞给周知意一张30万的银行卡。
“这里面是给你的学费,不要推脱。妈妈知道你好强,可人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自强,否则就是在给别人增添负担。”
这一点,周知意体会了个淋漓尽致,也在周明温的身上看了个淋漓尽致。
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齐青说过的话,在某些方面,她像极了周明温。
不愿安定,不甘平庸,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周知意捏着鼻子收下了那张卡,忍住了强塞给齐青欠条的冲动。
齐青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她不能再自私任性,只顾自己爽快,用言语和行动往别人心口上捅刀子。
翌日上午,周知意将这笔钱全部转到了陈宴的账户,她握着手机在银行门口蹲了足有半个小时,忍住了联系他的冲动。
她怕听到他的声音,也怕看到他的只字片语。
八月上旬,蔚思最先收到录取通知书,她考取了A市理工大。
之后,周知意和丁以南的通知书先后到达。
她和丁以南的运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她以超一本分数线的成绩滑档到了二本,而丁以南却以勉强超二本线的成绩被录取到一所很不错的二本院校。
值得开心的是,两人都考到了与A市相邻的宁弋市。
八月中旬,周家前院老宅卖了出去,成交价45万,周知意拿出40万转给陈宴,又将他之前给过的房租一并转了过去,之后她咬了咬牙,删除掉他的电话号码。
当晚,她收到他的微信:【钱已收到。】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地发颤,眼看着聊天界面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脑子一热将他的微信号码删除。
她最终没看到他正在输入的到底是什么内容,可无论是什么内容,她看到都会难受。
那么索性就不再看。
周知意放下手机,看到镜子前自己毫无血色的脸,耳边嗡嗡一片,麻木到空白。
那晚,趁家人睡着后,她一个人偷偷溜到后院,走进了陈宴的房间。
他的房间被定格在了分手那天,床上散落着毯子,空调遥控器丢在枕头上,床头柜上躺着半盒抽剩的烟,桌面上还留着一个黑色的烫痕。
她抽完了剩下那半包烟,咳得涕泪横流,抱着毯子蜷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
尚武巷的房子被搬空了,新的住户搬进来,后院的门被锁上,周家老少三口坐上了去宁弋的火车。
周明达在宁弋帮周明温找了个工作,工资不高,但包吃包住,还算稳定。
周明温不甘平庸了大半辈子,断翅折翼,撞得头破血流,最终还是屈从了平庸。
周祁搬去了新房,恰好空出一个房间给周知意,周知意和徐碧君搬进了周明达家里。
还有半个月大学就开学了,到时候她就要搬去学校住,留徐碧君在大伯家里,她很放心。
周知意找了个家教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去补课,手机一天到晚都不看一眼,渐渐也习惯了在宁弋的生活。
生活似乎被划拨到了一个新的起点,尚武巷成了留在记忆里的一片残影。
丁以南给她打过几通电话。
他告诉她陈宴回来过,他看上去消瘦了些,整个人更冷更沉默。
她心里被密密麻麻的尖针扎得千疮百孔,语气却带着笑:“没别的事情我先挂了。”
丁以南被她噎了个语塞,从此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起过陈宴二字。
她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怅然若失。
八月底,大学正式开学之前,周知意瞒着所有人偷偷回了趟南城。
她出发时天才蒙蒙亮,等站到花店门前已是烈日当头。
花店打烊,正在装修,不认识的工人来来去去,头顶的招牌被取了下来。
她呆愣在门口,有那么一瞬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可这里像是她的第二个家,她就算闭着眼睛也不可能找错,只不过已是物是人非罢了。
门口一个身影一闪,严波走了出来。
“小老板娘!”他开心地叫住她,“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周知意笑了笑:“路过。”
“听说你们搬去宁弋了……”
“花店不做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严波一怔:“怎么可能不做?就是前几天下暴雨大风把招牌刮坏了,换块新的,老板就说顺便把墙重刷一下,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老板回海市做生意了,你又要去宁弋上学,你俩这也算是异地恋了……”
“……”
周知意几乎落荒而逃。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他和她。
她迫切地想,如果时间过得再快一些就好了,再长大一些就好了。
那样她就能像个入世圆滑的成年人一样,不那么看重爱情,也就不那么痛。
回到宁弋已是晚上,周知意打开放在墙角的行李箱,在最下方的夹层里,找出那个已显陈旧的素描本。
她一页一页翻过,看到深夜巷口的灯光、男人映在灯光下的背影、暴雨中的出租车,雨幕下男人被隐在伞下的双眼、利削流畅的下颌线,夏夜傍晚的窄巷,他靠在墙边偏头点燃一支烟……
周知意眼底慢慢积聚起久违的笑意,眼眶却湿了。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拼命眨眼,逼退眼底的热意。
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成为那团燃烧我青春的火焰。
愿日后山高水长,你我再不相逢。
……
九月来了,周知意拖着行李箱去宁弋大学报到。
出门的时候是清晨,太阳缓缓升起,阳光铺洒大地,满是蓬勃的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