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蓝桦点点头,“你和流云看着办,但有一点,一定要人品过关。”
学生们大多都是十岁上下的年纪,正处在三观初成的时期,要是身边的人有坏心思可不行。
莲叶应了,“我晓得。”
去年城外客栈扩建了一回,规模一口气扩张了将近三分之一,名声更响了,前去投奔的女人更多了,单纯依靠客栈不能完全消化。好在还有成长期的女学在这儿,只有嫌人手不够的,断没有安排不下的。
还不到两年时间,城外客栈、女学和黑水镇之间就已经初步建起了完整的产业链,人、物的良性循环初具雏形。
正说着话,流云先生也来了,开口就问:“听说校长把街对面的几座院子也盘下来了?”
“是啊,准备动工了,”度蓝桦也不瞒着,下巴朝正在进行拔河比赛的空地上抬了抬,“人越来越多了,功能也要进一步细化和完善,这几处院子一二百人活动起来倒还好,可再多点,难免拥挤。”
“是啊,”流云先生点头,“早年我出家时,外出采买偶尔也会经过云洲书院,人家可是直接占了一座山呢!”
云洲书院的创办人精通风水之术,早年选址时压根儿没往城内考虑,直接在城外包了一座山,足可容纳两三千人活动。
说句不中听的,现在的云汇女学还不如人家的跑马场大,也难怪被人轻视。
自家姑娘被欺负,度蓝桦心里也憋了一口气,云洲书院年代久、名声大,可她地位高且有钱啊!于是连夜根据后世大学的格局画了图纸,又用小半个月盘了对面的院子,决定进行大修。
有几户人家的租金还没到期,或是暂时不想卖的,她也不着急,就慢慢等吧。
云洲书院一座山,她就弄几条街,谁怕谁啊?
想到这里,度蓝桦心中顿生万丈雄心,从随身荷包里掏出图纸来给莲叶和流云先生看,“以后这边旧址就做生活区,宿舍和食堂都在这里。对面那边学习,要有两层高的学堂、图书室和演武场……等过两年我把房子都买下来,直接请人将这一带几条街圈起来,女孩子们就不用担心穿街过巷不安全了。”
她除了有钱之外,最大的便捷就是四品诰命夫人的身份,不管是买房还是“圈地”,都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图书室?”流云先生怔了下,马上回过味儿来,“就是云洲书院的藏书阁那种?”
“对,就是那个,”度蓝桦笑着点头,“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藏书,大家就不用担心看不起书了。”
流云先生和莲叶对视一眼,都有点热血沸腾,“这可真是……太好了。”
总有一天,外人提起云汇府的书院时,不会再只有府学和云洲书院。
讨论正事时时间过得总是特别快,说话间上午的运动项目就结束了,一群女孩子们说说笑笑朝这边走来,见度蓝桦还没走,都是双眼发亮的围过来。
“校长好!”
“你们好。”度蓝桦顺势让妞子收好图纸,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群满身大汗落汤鸡似的小姑娘们,“开心吧?注意别着凉。”
“开心!”一片小脑袋用力点下去,热气呼哧呼哧的。
午时阳光正好,小孩子血气也旺,一番运动下来可谓挥汗如雨,衣服早就湿透了,额头下巴还有汗水不住往下淌,满头青丝也全都塌了,湿漉漉蜿蜒着贴在脑门儿上,像刚破壳没多久的小鸡崽儿。
好多女孩子活了十多年都没像这两天这样疯狂过呢。
“学妹们马上就要来了,”度蓝桦笑道,“你们可要有个学姐的样儿,帮她们的同时自己的功课也不能落下。”
“好~!”
“呦,这是你们一起买的?”度蓝桦无意中发现好多女孩子腰间都挂着相同款式的荷包,随口问道。
少女们飞快地看了看对方,齐齐摇头。
当日小嘴炮黎姝拎起腰间的荷包,很是苦恼道:“校长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赶庙会时,城外来了个和尚,听说还是个有道高僧,讲经说法都很不错,我娘就买了个平安符,家里一人一个,睡觉都不许摘呢。”
一番话说完,十多个女孩子都跟着点头,“是呢。”
“我娘也这么说!几乎天天去听他讲经呢。”
“我是嫂子买的……”
度蓝桦心里不自觉敲起警钟,“哪儿来的和尚?是真的吗?你们家里人买这个是自愿的吗,多少银子?”
可别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骗子吧?
“听说是京城来的,”黎姝把平安符给小姐妹常喜看,又道,“有正规度牒呢,一个荷包才三文钱,比市面上针线铺子里卖的都便宜呢,真算起来,怕是要亏本。”
大部分女孩子很小就开始接触针线,对这些东西的价值并不陌生。
三文钱?度蓝桦嗯了声,“倒是不贵。”
作者有话要说:啊,最近有部韩剧挺火的,也很真实,叫《产后调理院》,尤其是女孩子们,可以去看一看……
第88章 荷包(二)
“单纯贱卖荷包着实瞧不出什么来, 还有别的不寻常的地方吗?”
肖明成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好奇地问。
如今佛道相争,都想多招揽些信众, 逢年过节施粥舍药是常态, 低价贩卖符咒、念珠、经文之类的并不稀奇。
难不成要因为“你家买卖做的太过物美价廉”而把人抓起来?人家确实太委屈了点。
“那倒没有, ”度蓝桦摇摇头, 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职业病嘛,遇事总爱疑神疑鬼的。”
老这么着也不大好,都不太敢相信人世间的真善美了。
“这是个好病,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肖明成跟着笑起来,“若无事自然好,可若有事, 正好防患于未然。”
阿德也插话道:“夫人就是太爱操心了些, 京城和东南沿海还有随海船来的金发碧眼的洋人传教呢,天天早上发什么牛乳面包的, 谁混不下去胡乱念几句什么主啊的,就能混几天饭吃……这样的事儿好多呢。”
不过大禄百姓信的少, 大多还是泼皮去混饭吃, 但那几个洋人还能坚持下去, 其实也挺叫人佩服的。
“竟还有这事儿?”度蓝桦都愣了。
作为穿越者,她还真不太清楚这些偏门细节。
“您从小就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自然没什么印象。”李嬷嬷闻言笑道, 又亲自上来替她续茶,“老奴可还记得您嫁妆里有两个镶金嵌宝的十字架呢,虽然华贵,可工艺实在粗糙得很, 沉甸甸的没什么趣儿。大的那个上头还钉着个赤身裸/体的卷毛洋人,怪臊得慌的。只是图个稀罕罢了,真论工艺,咱们可不稀罕。”
前朝后半期才逐步开放海运,如今的成宁帝是大禄第二任皇帝,今年是成宁九年,满打满算海贸真正兴旺起来也不过最近一二十年的事,物以稀为贵,西洋舶来品量少价高,就连王公权贵也都是趋之若鹜的,但凡谁家里有几件必要出来显摆。度家就是跑海运的,当初度家小姐出阁,度老爷少不得也要放几件撑场面。
度蓝桦失笑,“还有那个?!快找出来我瞧瞧。”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度家小姐,不好意思支配原主的嫁妆,除了药材、布料这些不能长期保存的拿出来用了之外,其余金银珠玉之类的贵重品一直让李嬷嬷她们收着,里面具体有什么根本没留心。
反正摆件之类的看了还能再原样放回去,那就瞧瞧!
她难得有兴致摆弄嫁妆,李嬷嬷巴不得一声儿,忙亲自去了,不多时,果然让两个小丫头捧着匣子进来。打开一看,灯光下一阵光华璀璨,晃得人眼睛疼。
一共两个十字架,一个是银质的,没什么稀罕。倒是那个略大些的,约莫八公分高,金光灿灿的四角还各自镶嵌着红黄蓝三色宝石组成的水滴图案,正中间一个耶稣受难像。
度蓝桦拿在手里颠了颠分量,暗自咂舌,可整体审美……真的简单粗暴到有些辣眼睛。
至于做工……在动辄缂丝、缠丝等大禄朝本土工艺的对比下,更几乎完全没有做工可言,说白了就是一个黄金十字棍上戳了几颗宝石……
还真就只是个稀罕,众人略传了一圈之后就兴致缺缺地放了回去,然后准备开饭。
阿德笑道:“要我说啊,这洋人漂洋过海来咱们这儿传教也是白瞎,那西洋的什么主连他们那一亩三分地儿都管不过来呢,哪儿还能腾出手来照顾咱们?”
说的众人都笑了,肖明成就道:“此言差矣,真要论起来,佛教却也是外头传进来的,如今不还是跟道教打了个不分伯仲?”
阿德一愣,挠头笑道:“还真是。”
佛教传播历史久、范围广,普及程度之高都快让人忘了是外来品了。
不多时,有小厨房的人送了饭菜过来。
一年中应季蔬菜最丰盛的时节就快过去了,最近几天饭桌上鲜菜的比重明显增多,很有点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幽默感。
时下有种说法叫过午不食,但真正贯彻的基本只有两种人:吃不起三顿饭的穷人和附庸风雅的酸儒。
度蓝桦和肖明成等人自认不是什么高贵人,压根儿不理会这些,饿了就吃。
晚饭讲究少而精,小厨房就借着度蓝桦给的食谱中的法儿,单独烙了近乎透明的杂粮薄饼,又将各色时令菜蔬都简单烹饪,与麻油鸡丝、烤鸭肉等一起卷饼蘸酱吃。再配一碗清香的荷叶粥,口味极多且灵活,又少油少盐,不必担心晚上吃了不消化。
肖明成很喜欢这个搭配,隔三差五就要一回。
度蓝桦去洗了手坐下,结果一抬头就见来上菜的小丫头腰间也系着荷包,不禁为那位得道高僧传道的速度之快、范围之广而感到震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女学的学生们说那和尚大概是十天前才来的吧?短短几天内发展出来的信众竟然就遍布各地,这要是再过些日子还了得!
见她微微发怔,肖明成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也有些意外,边擦手边问那小丫头,“你这荷包,哪儿来的?”
小丫头没想到素来不大关心外事的老爷竟会问这个,一时间有些忐忑,拿不住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忙道:“回老爷的话,是奴婢前儿去城外买的,要不,奴婢这就摘下来。”
“那倒不用,”肖明成摆摆手,“只是夫人今儿也在别处瞧见了,顺口一问。”
小丫头松了口气,闻言笑道:“是呢,是位京城来的高僧,讲经说法极好,奴婢原先是听不懂的,跟着娘去了一回之后,倒品出些滋味儿来。左右几文钱一个也不贵,就求个心安吧。”
度蓝桦和肖明成对视一眼,“哦?京城来的?那可巧了,我娘家就是望燕台,不知是哪座寺院出来的,如今又在何处歇脚,你们可曾见过度牒?”
出家人可以免税,朝廷把控相当严格,只有取得正规度牒并请了专业出家人剃度后才能自称出家人,不然是犯法的。
“拿的是京城红山寺的度牒,法号无色,”小丫头脆生生道,“如今就在城外洞云寺住着呢。”
出家人云游在外时,凭借度牒可以去地方上任何一家正规寺院歇脚,而对方也有责任和义务为他们提供住宿和饮食供应。洞云寺是云汇府头一号大寺院,香火鼎盛,京城来的高僧住在那里合情合理。
洞云寺广纳八方来客,可谓见多识广,应该不会被轻易蒙蔽。
如此看来,这位法号无色的高僧身份应该没什么问题。
肖明成在日常生活中相当无趣,虽然没有架子,但也很少跟下头的人闲聊,大家对他远不像对度蓝桦那样亲近。
在普通百姓眼中,肖明成就像那高高在上的神像,令人敬而远之;但度蓝桦,却是那步入人间的菩萨,早已沾满烟火气,令人心向往之。
今天神像意外开口,小丫头倍感荣幸,见他似乎对这个感兴趣,忙把知道的都说了。
“对了,那位无色大师算命也很准!前几天不少人都被他算哭了呢。”
分明从未见过的人,一开口却能说中自己的心事,任谁都会生出敬佩之情吧,真的想不信都难。
“算命,还算哭了?”肖明成还真被勾起几分兴趣,“果然很准么?”
他看书极多极杂,其中不乏命理推论,也曾用心研究,奈何一直觉得这种事玄而又玄,始终不得要领,就果断放弃了。
小丫头重重点头,“不敢说十成十吧,但至少也能有七、八成。”
七、八成,那是真的很高了。
肖明成就对度蓝桦笑道:“既如此,赶明儿抽个空,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他倒要看看那位高僧能不能把他俩算哭。
次日肖明成给四个少年上课时,正好讲到一篇名僧做的诗,顺嘴说了无色的事,肖知谨立刻道:“父亲,也带我们去瞧瞧吧。”
肖明成失笑,“你是见了什么都想戳几下。”
说着,又看向其他三人,“你们呢?”
常悦、霍疏桐和秦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好意思,眼睛倒是亮闪闪的。
正是好奇的年纪,精力旺盛,恨不得上天揽月下海捉鳖,哪儿有不想去的。只不过常悦不爱给人添麻烦,霍疏桐和秦落作为客人也不方便主动提要求,所以才没做声。
“一个个的,嘴上不说,脸上全写满了,”肖明成笑着摇头,“年纪轻轻的,做什么深沉之态?难不成我说不许,你们私底下就不去了?”
话音刚落,四个少年就嘿嘿笑起来,一点没有心事被戳破的羞赧。
肖明成把书卷往桌上一撂,“那就都去。”
堵不如疏,若无色真的有问题,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偷偷去才容易出事呢。
于是,原本说好的双人行转眼成了六人行,两个大家长宛如带着小鸡仔的鸡妈妈鸡爸爸,后头还跟着四个各种好奇和跃跃欲试的小鸡。
霍疏桐从小跟着祖父长大,一直被教导要沉稳、持重,奈何自从认识了肖知谨和秦落,这孩子就一点点的被带跑偏了,去之前的头天晚上激动地没睡着,出门前再三思量,还偷偷把防身匕首插到靴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