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议的人群瞬间安静。
度蓝桦拨开手下们组成的人墙,大大方方将腰牌举给众人看,“我是度蓝桦,想必你们很多人都认识我,也知道我不是个胡来的人。”
一般闹事都有带头的,现在也不例外,最开始说话的三个人闹得最凶,现在也不老实,见状还要开口。
但度蓝桦早就注意着他们的动作,抢先喊道:“这个和尚!”她右臂猛地指向斜后方,“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在背地里为非作歹,蛊惑人杀人行凶!□□掳掠无恶不作!是从外面逃到这里来的!”
无色:“……”
笑容逐渐凝固。
人群中嗡的炸开锅,几乎所有人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可能!”带头那几人异口同声道,“大师不是那样的人。”
“哦?”度蓝桦微微眯起眼睛,开始琢磨这几个人到底是无色安排的托儿,还是单纯被愚弄的木偶,“你怎么保证?”
保证?那三人一怔,然后将胸膛拍得啪啪响,“我们敢以性命担保!”
“说得好听,你们敢以身家性命,以家族名誉,以亲生父母、妻子儿女和子子孙孙的生死荣辱担保吗?”
“还你们担保,他若偷盗,你替他担保吗?”
“他杀人,你也替他担保?”
“他奸/□□女、烧杀抢掠,你也替他担保?!”
“你们担保有个屁用!”度蓝桦丝毫不忌讳在古刹内言行粗鄙,疾声厉色道,“他在背后害人性命,令无辜之人或枉死或沦为罪犯,一辈子一个家都毁了,你们担保有用吗?能替被害的人偿命吗?”
人就是这样,赌咒发誓说大话谁都会,可当你真把条件和可能需要承担的严酷后果一条条掰开列出来,按着头让他们认时,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带头那三人刚一迟疑,度蓝桦就把矛头对准其他人,挨着问过去:
“你呢?你敢以自己全家的性命替这个认识没几天的和尚担保吗?若他犯事,不管砍头还是活剐,都落到你身上!”
后面缩着的那些人本就不比带头三人狂热,被度蓝桦这么一说,早就吓软了,登时把脑袋甩成拨浪鼓,“不不不!”
度蓝桦又问下一个人,“你呢,那是你?”
“我没说!”
“那就是你了?”
“没!草民冤枉!”
“哦,那肯定就是你!”
“不是不是,草民什么都没说啊!”
狂热可以传染,同样的,恐慌也可以。
很快的,在度蓝桦步步紧逼的追问下,刚还气势汹汹的人群顿时陷入萎靡,如同见到盐水的草履虫一样,疯狂向后退去。
解救圣僧临时阵线迅速瓦解。
不管前任知府司马通还是现任知府肖明成,都是不可多得的务实好官,加上中等偏上的自然条件,云汇府百姓们的日子并不算难过。而这样的环境下也注定了很难滋养出反骨,不逼到走投无路,寻常百姓绝不可能公然与衙门叫板。
史书是这么告诉度蓝桦的,而今天,现实也再次宣告了历史的必然性。
瓦解掉人海战术后,剩下几个虾米就不足为惧。
度蓝桦游刃有余地看向那三个带头的,“现在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确定可以替大师担保吗?”
她的“大师”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听上去凭空带了点讽刺的意味。
三人面面相觑,疯狂眼神交流,显然有那么一点点动摇,但面对无色却又很难放弃。
度蓝桦自认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不忍心看他们如此为难,于是果断大手一挥,“来啊,堵嘴拿下!”
三人:“……嗯?!”
你难道不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吗?
度蓝桦上前,那一溜儿三个脑袋拍冬瓜一样狠狠拍了一遍,咬牙切齿道:“狗腿子好当么,嗯?是不是觉得自己一没动手打人,二没作奸犯科,所以衙门也拿你们没办法?”
她最恶心的就是这种人,真正的罪魁祸首反而退居二线。
自己蠢就算了,非要煽动气氛,多少事都是毁在这些傻逼手上!
退一步越想越气,度蓝桦干脆又给了他们几下,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下半辈子都给老娘挖矿去吧!”
三人瞪大眼睛,唔唔乱叫起来。
度蓝桦不理他们,转身看向询问赶来的几个洞云寺和尚,“放心,只要洞云寺没参与其中,就牵扯不到。”
言外之意,要是你们参与了,那就别想跑。
那几个和尚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其中一个稍年长的面露难色道:“只是夫人,如今证据尚不确凿,您就这么把人带走,贫僧也不好向上下交代。”
“你在向我要交代?”度蓝桦嗤笑出声,“我刚才的话你们当耳旁风了吗?他鼓动杀人!杀人你明白吗?我向你们要交代了吗?”
是不是信众太多,日子太好过,所以你们就飘飘然,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那和尚面色一白,硬着头皮点头,“贫僧明白,只是”
“没有只是,”连着忙了这么久,度蓝桦不耐烦跟人打嘴官司,“现在有两条路,你们自己选,要么配合,保全洞云寺十八古刹的好名声;要么与无色捆在一起,同生共死,不惜把洞云寺变成世人眼中的贼窝,好成全你们满天下都是师兄弟的美名!”
后面几个年轻和尚目瞪口呆。
这样堪称蛮横无理的话,他们入寺庙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了!
领头和尚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挣扎之色,然后迅速低头行礼,“夫人慢走。”
度蓝桦满意地笑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喜欢懂得变通的聪明人。
她示意韩东他们先把无色等四人押下去,又对那和尚低声道:“若我是方丈,就赶紧联合其他寺院一起开讲经大会,多挑些能言善辩的美貌和尚……外头的和尚再好,也不如自家的好,你说是不是?”
美貌和尚……
一干洞云寺的师父们听了,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度蓝桦轻笑出声,慢条斯理道:“别跟我扯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容貌不过皮囊,可谁都知道这皮囊用处有多大,是不是?”
“你们扪心自问,香客之中有多少是冲着无色的长相来的?若换做一个满面生疮又脏又臭的和尚,你们愿意给他大行方便吗?香客们会像现在这样忠心耿耿吗?”
话糙理不糙,随着她的扎心言论,洞云寺的师父们也无话可说了。
度蓝桦笑眯眯冲他行了个不太标准的佛家礼,又朝不远处看热闹的香客们道:“洞云寺对没能及时发现无色的真面目深感愧疚,为回馈广大信众,已经决定联合其他几家名寺,召开讲经说法大会,机会难得,还望大家多多转告,不要错过啊!”
洞云寺僧侣:“……?”
不,我们没有,你不要胡说!
不管被包围的洞云寺和尚们,度蓝桦毫不犹豫小跑着与小伙伴们汇合,面对众人蕴藏着敬佩的复杂神情,她轻轻抖了抖衣袖,很有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淡然。
韩东看了眼无色,很有点偶像破灭的沮丧,不过还是难掩担忧地问度蓝桦,“夫人,万一洞云寺不干怎么办?”
度蓝桦笑眯眯道:“他们会的。”
无色被衙门带走之事影响恶劣,饶是洞云寺真的不知情也难辞其咎,势必要做点什么挽回颜面。
而且别以为出家人真的就四大皆空,若真的完全不在乎“名利”,天下哪儿来这么多名寺!他们又何必四处招揽什么大香客!
力争上游是人类本能,眼下有压倒京城名寺的机会,地方寺院真的会眼睁睁看着大好时机溜走吗?
反正她不信。
度蓝桦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气,又歪头去看平静不再的无色,“哎呀无色师父,你恐怕很快就要过气了。”
“因为洞云寺很快就会邀请其他高僧前来,到时候会有比你更和气、比你更年轻,当然,重要的是比你更好看更美貌的和尚到场……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要不了多久,这些曾经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的所谓信众就会忘了什么无色和尚。”
或许没有人像无色这样既能言善辩又貌美如花,但没关系,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天下之大,难道还凑不够一支“大禄和尚男团”吗?
说起来,其实后世的粉丝割韭菜理论和宗教信众理论在某种程度上可谓殊途同归:本质上都是洗脑。
度蓝桦的话里有很多奇怪的词汇,无色并不是每句都能听懂,但对方话里话外的机锋和幸灾乐祸却传达的很彻底。
无耻!他终于黑了脸。
不按常理出牌的度蓝桦笑得更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度蓝桦:“你们在教我做事?”
第96章 荷包(十)
得知度蓝桦大庭广众之下把无色绑回来, 肖明成竟然觉得很正常!
不愧是你!
意识到这个想法之后,他的心情有那么一丢丢复杂:自己这种觉悟本身就不太正常了吧?
人是弄回来了,但接下来的处理才是难题。
他们该如何撬开无色的嘴?
对此, 度蓝桦很光棍的表示:其实若实在撬不开也无所谓。
无色自大且自负, 最要命的是“色艺双绝”的他的确有这个本钱,多年下来三观早已定型。这种人一旦走极端, 那就是视死如归类型的, 对付普通人的威逼利诱很难起作用。
影视剧里那种主角光环一亮, 反派们纷纷跪倒,然后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什么的……只能说睡一觉更现实。
无色这种就是典型的反社会型高智商罪犯, 视道德和法律为无物, 没有基本的同理心和是非观, 他们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的事业是崇高的伟大的合理的, 寻常凡夫俗子根本不能理解。
倒不是自我膨胀, 度蓝桦觉得自己在洞云寺的一系列骚操作已经算出色发挥, 但饶是那么着, 最多也只能做到把人绑回来这一步,想让无色配合接受调查?对不住,她自问没有那么强大的功能, 基本可以确定是痴人说梦:
他老人家不反过来见缝插针给你洗脑就算大发慈悲。
除非肖明成能再凭空变出来一个心理学大师,不然就目前来说, 恐怕还真没人能跟解除枷锁的无色面对面论战。
虽然手头确实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就目前形势发展来看,无色有问题是铁板钉钉了, 只要掐断他这个祸源,外面的骚乱就维持不了多久。
要问为什么度蓝桦敢这么肯定?因为就在踏入府衙门槛的那一瞬间,系统提示积分到账了:
“成功约束幕后黑手, 扼杀一系列潜在犯罪,提前拯救潜在受害群体,为侦破陈年旧案提供可能,奖励积分7000,现有积分合计34754。
检测到初次单次积分突破5000关口,具有里程碑式意义,额外奖励10%,现有积分合计35454,望再接再厉。”
不得不说,她被空前丰厚的奖励迷花了眼。
只是抓了一个妖僧,就足足进账7700积分,这样的好事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当初成宁帝全国查账龙心大悦时,积分奖励有这么多吗?
不过这恰恰也从侧面证明,无色的危险程度有多高,若放任他这么发展下去,将会有多少人受害。
话又说回来,“为侦破陈年旧案提供可能”这话就证明在这之前已经出现过受害者……
这哪儿是寻常妖僧?就是一颗摇钱树啊!
度蓝桦陷入沉思,忍不住开始想:
如果她现在装作不经意把无色放了,然后再找个理由抓回来……算刷分吗?
“……看管。”肖明成说了半天,忽然发现聊天对象正在走神,顿时无语。
他直接用茶杯盖磕了磕杯壁,“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度蓝桦脱口而出,并一脸诚恳地鼓掌。
肖明成:“……我刚才说,牢房那边都不想看管无色。”
还“我觉得很好”,明显就是没有在听啊!
“呃……”走神被抓现行什么的,难免有点尴尬,度蓝桦呵呵干笑几声,非常谦逊地咨询道,“这确实有些棘手,不过我觉得肯定难不倒肖大人。”
单纯关押确实不难,但现在因为没有明面上的证据,他们也确实杀不了无色。而为百姓安全和江山稳固计,也绝不能放还无色自由。
不杀不放就得管饭,而吃饭就意味着不能堵嘴;不能堵嘴就意味着……无色的最大武器得到释放。
狱卒们,危!
直接把人弄哑巴或是弄死了吧?手续方面不合规矩,无色毕竟盛名在外,保不齐还有几个漏网的死忠粉。万一闹出来被人抓住把柄,【无故折磨虐待高僧】的罪名一出,肖明成和度蓝桦这对夫妻档只怕要从风光无限变成患难与共。
风险太大,不值得。
度蓝桦良好且迅速的认错态度显然极大地取悦了肖大人,他矜持地发出一个鼻音,抖了抖身上的袍子,然后又不紧不慢地喝了一杯茶,这才轻飘飘道:“我记得高平曾经提到过,手下一个捕快的儿子是个聋子,正愁没个正经活计……”
度蓝桦沉默着向他竖起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蛊惑人心牛逼吧?嘿嘿,但我听不见啊!
解决了关押的大难题之后,夫妻俩又研究起林家良他们送过来的无色的所有个人物品。
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往往能体现在日常生活中,而通过研究他的习惯性格,又经常能推断出作案动机和手法,这一环节非常重要。
无色是外来人口,只是借住在洞云寺,日常起居大部分用品都是洞云寺外客标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真正关键的还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行李包裹。
虽然是外出云游的和尚,但无色个人生活显然非常讲究,除了几件干净整洁的僧衣、钵盂、剃刀等僧人外出必备套装外,竟然还有这个时代非常少见的男式日常护理用品:几瓶不知具体干什么的松香味儿膏脂,一罐牙粉,一小盒上等檀香,外加一块精致的香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