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气问了六家才作罢,没事儿人似的回到自家住处。
这也是冯三和李啸他们安排的,照西迟的谨慎程度来看,即便中人上门也未必不心生警惕,若直接与衙门的人接头,保不齐就露馅儿了。
果不其然,中人刚离开不久,那院子的后门就吱呀响了一声,一个身材瘦小容貌普通的男人悄无声息溜了出来,远远跟上了中人。
行走间,他的后腰处微微鼓起,似乎藏了东西。
中人回家关门后,那耗子一样的男人又在街上的馄饨摊子上坐了将近两刻钟,见确实没有猫腻,这才走了。
两边衙门的人都捏了把汗。
好警惕!
不管那院子里是不是西迟的同伙,这些人绝非善类!
对手如此警惕,冯三他们越加不敢大意,在宅院那条街前后盯梢的衙役也跟着紧了皮子,生怕捅娄子。
冯三和李啸都是本地明星脸,谁也不知道犯罪团伙是不是见过,到了这一步,倒不好亲自出面了。
一直等到快入夜了,才有个面生的小捕快化作租房人,过去敲了中人的门,其他人则回客栈等消息。
直到戌时,小捕快才回来,这会儿李啸面前已经摆了小山一样的鸡骨头。
“怎么样?”
小捕快先灌了几口水才兴奋道:“有谱!”
中人后来问的那几户都是知根知底的,有的是为了考学,有的是拖家带口的老实人家,他先把之前的说词来了遍,又旁敲侧击的问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动静。
大部分人都说挺好,只有那家准备考秀才的书生迟疑了,说他每日都苦读到深夜,一般那时候大家都睡下了,可他却时常听到隔壁有动静。
中人这才拿出画像来看,问他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是个流窜各地的采花贼。
那书生倒罢了,他娘子吓得够呛,说月前还曾与这人说过话!
“西迟说自己姓曾,来看朋友的,因他生的不错,举止也得体,那书生娘子也没往别处想……”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唉,扁桃体发炎化脓也不是一天能好的,吃着药呢……话说我都好久没出扁桃体问题了,可能跟最近睡眠不足和喝水太少有关系,北方地暖本来就干,两边一折腾就酱婶儿了。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小毛病也很折腾人的!
第110章 失窃(七)
之所以选择先说西迟是采花贼, 是大家根据经验商议后的决定。
人都喜欢趋利避害和看热闹。
打个比方,如果试图在大街上请民众帮忙拦住一个人,大喊“抓杀人犯”和“抓小偷”的结果肯定不一样, 绝大多数普通人绝对会本能地避开前者,因为他们觉得有危险。
同样的道理, 如果言明西迟是个骗子, 没上当的人第一反应一般会是“与我何干”呐?那些上当受骗的咋那么蠢?换我肯定没事儿……
比起帮助办案, 恐怕看热闹的心更多些。
根据那小夫妻俩的回忆, 连同西迟在内那伙人大概有三四个, 但具体人数却不清楚。来住了有小半年了,平时不怎么交际, 也很少出门。几家邻居都觉得有点怪,但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左右与自家无干, 理他作甚?也就没太在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越是大地方,人情味越淡薄。
书生说隔壁院子平时都没什么动静的, 只是偶尔半夜略热闹些,好像会有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隐约有行走间东西摩擦、磕碰的声音。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脸色有点难看, “采花贼为何如此神秘?该不会……”
先奸后杀吧?
中人这才引出正题, 只道绝对没有的事儿,不然衙门也不会放任他们流窜至此, 只是除了采花外,偶尔还干些骗钱的事。
一听这个,那小夫妻俩果然没什么额外反应, 鄙夷多过同仇敌忾,只嘟囔几句不成体统便罢了,又很快将关注点转回采花贼上。
骗钱跟他们有啥关系,被骗是那些人蠢呗!
去跟中人接触的小捕快继续道:“如今书生那家对西迟他们可谓深恶痛绝,只盼着早日将采花贼擒拿归案。那娘子也愿意配合,说若是什么时候再听见动静,早起出门买菜的时候就包一块红头巾。”
现在西迟不在,实施抓捕的话就意味着至少有一名嫌疑人漏网,而且谁也不确定赃款在哪里。万一同伙拒不交代,西迟听到风声后选择携款外逃,或是干脆就地挥霍怎么办?
所以最好还是一网打尽。
李啸和冯三两拨人分别向自家大人汇报,都得到了“按兵不动,许便宜行事”的答复,于是漫长的蹲守开始了。
度蓝桦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了解了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后还感慨了一回。
其实刑侦人员的日常生活真的没有影视剧中演的那么惊险刺激,高光时刻不过百分之一,剩下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忙活鸡毛蒜皮和各种沟通、扯皮,还有大概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生命就耗费在漫长且枯燥乏味的蹲点。
尤其在没有监控甚至是任何电子设备的古代,想定位一个人真的太难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你甚至压根儿不知道对方究竟会不会来!
可除了等,眼下还有更好的引蛇出洞的法子吗?
没有。
因为不确定西迟什么时候来,而天气却渐渐冷了,在外面负责蹲守的几个人就很遭罪,最初有人提议要不就直接往附近几家百姓家中插个人,对外宣称是老家亲戚
但经过大家的反复斟酌,还是放弃了。
罪犯落脚都是很谨慎的,必然会经过事先考察。那诈骗团伙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虽然在外人看来没动静,但按照中人登门都被如此提防的情况来看,指不定早就把附近百姓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寻常百姓没有相关经验,家里长期住着个外人肯定不自在,时间一长,暴露的风险很大。
“要是附近有空房子就好了。”有人叹道。
旋即就被同伴取笑道,“说什么傻话,突然搬过来的住户才最可疑啊!”
再说了,那一带房子紧俏得很,哪儿来的空屋子!
琢磨来琢磨去,还是一个捕快主动表示他小时候曾跟着爷爷学过扎灯笼,不如就摆个灯笼摊子,这样大大方方混在街口的小摊小贩之中也不大显眼。
“若是顺利,没准儿还能赚点小钱呢!”他苦中作乐的笑道。
众人在□□府蹲守暂且不表,康萍萍果然带着母亲入城,一路打听着来找传说中的宋大夫看病,得知对方正是知府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供奉先生后,都有些惊讶。
康娘子淌眼抹泪道:“夫人这样宅心仁厚……”
度蓝桦正闲着没事,接到消息后顺便过去看了眼,正好也问问康广业的情况。
去时宋大夫已经把完了脉,一边开方子一边拧着眉头嘱咐,“你这就是气得,又兼怒火攻心,需要安心静养,不可再如此劳累。”
说白了,就是被男人气的呗。
康娘子苦笑连连,面上颇有颓然之色,“都是命吧。”
谁不想安心静养呢?可守着那样死不悔改的男人,一睁眼就是生气,再想起女儿岌岌可危的婚事,哪里养得好!
康萍萍拉着她的手哭道:“娘,我不嫁人了,您别有事!”
即便攒得够银子又如何?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又有那样不省心的爹,谁愿意结这样的亲家呢?
康娘子满眼慈爱地拍着她的手道:“别说胡话,你爹虽然混账,但这实在是门好亲事,万一能成呢?你也好脱离苦海……娘也能安心闭眼了。”
说着,娘儿俩抱头痛哭起来。
宋大夫十分唏嘘,站在门外的度蓝桦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爹和儿子不像话,这娘俩倒是好的。
真是可惜了。
“你们没日没夜做针线也赚不了几个钱,倒不如暂时留在衙门治病,帮着缝缝补补。”度蓝桦从外头进来。
之前她就问过康萍萍,娘儿们几个女工不过寻常,饶是使出浑身解数,熬得眼睛痛也卖不出高价,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夫人!”
几人忙起身行礼,度蓝桦摆摆手让他们坐下,“在这里做活不求什么好看,唯独一个结实耐穿,手脚麻利些就行,如何?”
康娘子惶恐道:“已经白看了病,实在不敢再劳夫人费心。”
度蓝桦又添三分欣赏,“也不全是贴补你们,衙门缝补上确实一直人手紧张……”
府衙内外正式的不正式的衙役数以千计,除了文职之外,都是些吃体力饭的,整日四处奔走打斗,衣裳鞋袜脏烂的格外快。
那些住得近的、有媳妇的倒也罢了,好歹还有人帮忙浆洗缝补,可一多半都是自己住呢!衙门也不可能真让他们整天邋里邋遢的,就在内部设立浆洗处。浆洗处不光有粗手大脚的女人,还有几个男人呢,每日都累得够呛。
尤其这几个月事杂人忙,前儿还额外找了俩人帮忙呢,再多两个,也不差什么。
简单的缝补可比绣花做衣裳轻快多了,康家母女俩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有点心动。
人穷志短,不怪她们动心。
宋大夫也道:“若不放心,可以去衙门里问问,确实要人的。若是家离得远,还管吃住,只是饭食粗糙些。”
“我们这样身份的人,说什么粗糙不粗糙的。”康娘子面上一红,很是愧疚,“不是不放心,是,是实在没这个脸面。”
说句不中听的,嫁到康家这么些年了,几个大小爷们儿都没这么替她着想过呢。度夫人和这位大夫也不过与她们萍水相逢罢了。
康萍萍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子,心疼母亲如此受苦,轻轻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我有力气,可以去浆洗,娘做惯针线,倒是能做些缝补,也轻省……”
对普通人家而言,简单的针线活已经算休养了。
康娘子是个有骨气的,可在残酷的生存考验下,硬骨头难免也要软一软。
且整日拖着两个儿媳妇替小姑子的婚事堵窟窿,也实在不厚道。
娘儿俩决定留在这里了。
康萍萍还特意去跟度蓝桦道谢,后者迟疑了下,还是决定提醒下这个小姑娘。
“别怪我多事,只是我见惯了人情冷暖,也知人心易变,你家出了这个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哪怕侥幸过关也是隐患。
来日罪魁祸首落网,即便能讨回银子,却未必是好事……”
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康广业贪小便宜吃大亏,若银子及时追回,保不齐他就心存侥幸,越发肆无忌惮了。倒不如狠狠吃个亏,长个记性。
另外,一旦后期案情公开,康广业的事情很容易走漏风声。摊上这样的亲家,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与其到时候康萍萍与丈夫闹矛盾,两家亲家变仇家,倒不如现在就摊开来说,看男方是个什么态度。
康萍萍哪儿经历过这些?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
“可,可他会不会生气?”
度蓝桦点头,“生气是肯定会生气的,但你及时坦白,他的气未必就冲你来。退一万步说,若他因此事迁怒于你,若你真的隐瞒真相成婚,来日东窗事发,还能有好日子过?”
真到了那个时候,可是双重欺骗啊,谁会接受被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欺骗这种事?便是原来只有三分怒气,也会飙升至十分吧!
康萍萍又急又气又羞,眼眶都红了。
自从出事后,她和娘一直惶惶不安,又没个帮手,只想着如何遮掩才好。如今听了度蓝桦的话,她也觉得不妥。
原本康娘子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门婚事,来日她用心侍奉公婆,再有个一儿半女的,婆家就算不高兴也没理由休妻。
听了康萍萍断断续续说了康娘子的打算后,度蓝桦不禁长叹一声,真是难为她了。
平心而论,康娘子的想法不能说有错,她只是希望竭尽所能为女儿求个栖身之地。
但她显然忽视了一点:有的时候,人真的会生不如死。
时间太短,西迟未必能这么快落网,落网后还要各地通气儿后重新分派,银子也未必能这么快返还给失主。
缺的银子太多,除非这娘儿俩长出三头六臂,不然肯定堵不上窟窿。
这么一来,亲爹拿闺女彩礼和嫁妆的事儿迟早都会事发。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康萍萍用康娘子的方法赖在婆家,婆家能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她还年轻啊,难不成日后几十年都要眼睁睁等着被磋磨死?
根据度蓝桦前世今生两辈子的经验来看,同一件祸事,主动坦白和被动告知绝对是两种结果。
正值上午,高高挂起的日头有些热,照得康萍萍身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热得多些,还是吓得多些。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几息,年轻的姑娘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的踟躇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我去说。”
就算不成,她也不能拖累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那种哪怕是受害,也希望别人能清楚告知的人,被欺骗真的很糟心
第111章 失窃(八)
下定决心之后, 康萍萍先去跟母亲通气儿,果然康娘子一听就急了。
“这不成!”她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这事儿一旦闹开, 你以后还怎么找好人家?”
“娘!”康萍萍眼眶微红,却一字一顿道, “骗人是不对的。”
别人骗了她们,她们难受,又怎么能对无辜的人做同样的事情,让痛苦重复呢?
康娘子抓着她的手抖了抖, “没骗人啊,”在女儿泛着泪花的注视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就是不说……”
康娘子这些日子干瘦的厉害, 头发也愁得花白,此时满面愁苦和绝望,叫康萍萍忍了许久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她哽咽失声,“娘啊,那么多银子, 就这么两个月,咱们还不上的啊!”
足足五十两啊!刨去三十两彩礼,十多两都是康娘子牙缝里挤了大半辈子,再合了自己当年的嫁妆攒的, 亲爹康广业就只掏了五两,理由是还有个儿子没娶媳妇,得留着盖青砖大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