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万霖笑:“对,你说的没错,你们大掌柜今早还跟我叔说金滇有十五万就食呢,人呢?”
平金撇嘴:“你叔还说有二十二万呢,人呢?”
佘万霖笑笑,用指头敲着奏疏那一行数目道:“谁知道呢,反正钱没少要,这家伙三五日一个意思的往燕京里送,人家也没提这个事儿啊,得了,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东西……
这些玩意儿~告诉咱,金滇一地,早就放弃文教,便不能按照朝廷一贯的意思,使得异族等顺从归土成为顺民,从这一份东西上来说,未来金滇十年内,天灾其次,人祸才是大弊,势必会围绕民变打转悠,如若未来十年金滇不换父母,平家老号就最好保持现状,一个钱儿也别往外丢的。”
他说完,看着目瞪口呆的平金问:“懂了么?”
平金摇头如捣蒜:“少爷,你们嫡出正枝儿学的东西,仿佛是跟我们不一样啊?”
佘万霖看几页纸墨迹已干,就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放在袖子里,又从袖里取出一片金叶儿笑道:“一样不一样的回头说,今儿不是出来花钱的么,走着,咱找个铺子,换个大钱儿,我看此地银器精美,你带我弄些,我要捎回家去呢。”
“果然是嫡出的少爷啊,您还有这个呢?”
平金看到金叶儿便什么都忘记了,他立刻蹦起,抱了已经凉的饭扒拉了几口,嘴里咀嚼着就拉着佘万霖往外走。
他还真不是想讨便宜,他就是想表演给全城的阿妹看,他,平金,很有钱,都来稀罕他吧。
金叶不重,一叶换银能换十二两,燕京一两银能换一千二百钱,可是在金滇,一两银至多价值好钱九百,劣钱却能换一贯八百钱。
可见此地市场有多乱,物价根本不跟着朝廷走。
换了好钱,人又借了个褡裢,平金也不嫌弃累,就尽数背着在街上晃荡,也不怕招贼,皆因满大街无赖酸汉都与他称兄道弟。
他这样佘万霖也理解,做买卖的逢人就笑,与谁都会关系好,平家在金滇,在皑城扎的根可比老谭家深。
如此,他俩就吃吃喝喝,在皑城寒酸的老街里溜达到晚夕时候……原本天色不早是要回家的,可佘万霖却在街角看到了张永宝?
也就是吹蜡烛瞬间黑的功夫,佘万霖就看到戏班的张小宝了?
他还披着一块黑不溜秋的布单子,几天没见,小脸都凹陷下去了,他脚下还没穿鞋,有一只脚还破了?人就从两个老巷子中间穿去,古街面里闪避的迅速,这一看就是躲避人,怕被谁看到呢!
不是佘万霖眼神好,一般人都看不清楚是谁,这孩子,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跑开没多久,就有成群官兵穿着明甲从街面过去,佘万霖耳边就听平金嘀咕:“奇怪了?”
“奇怪?”佘万霖扭脸看平金:“什么奇怪?”
平金看着那些官兵说:“那些不是驻军老爷,也不是皑城衙门里的人。”
“没看错?”
平金愤然:“怎么可能,这皑城有点意思的,从八十到八岁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那不是皑城这边的人……”
这话没有说完,便又有一队官兵跑了过去。
等他们走远,佘万霖便看着张永宝离去的方向,他愣怔了会子,到底抓平金的胳膊拽着他就往哪儿去了。
死路巷子里,少年握着手里的断刀,仰脸看着颇高的院墙,他正要徒手攀墙,就听身后有人抱怨道:“我说少爷,这边没路!真没有,你信我!你来这里作甚?走错了……”
少年冷淡肃然的脸上划过些许异色,他抬手握住半把断刀就安静的等待。
想,我不杀人,对,不杀!我不是牲畜,我不杀人……我已经出来了,就不能杀人了,那我,就,就吓唬他们,只要他们不喊人,我就不杀他们……
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那两人接近,他迅速回身,断刀劈风裂山般就砍了出去……
往日他这一招出,便是最凶猛的山熊也能一分为二,今日虽是吓唬人,然而刀风也是丁点没作假,若一般人被殃及到了,脸上少说也要去一层肉皮。
可天下之大,能破此刀者就都来自亲卫巷。
咱少爷就是亲卫巷头等大祸害。
如此,这一刀就走空了。
少年眼睁睁看一圆脸少年,他脸上带笑,嘴角微勾,先是正脸对断刀尖,眨眼到了近前,人家那脑袋一摆,面贴刀面躲,就迅速出了手!
你都不知道他怎么来的,就若疾风,风去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等少年反应过来,脖子已经被人掐住,倒飞数步,直接就被按在了背后的老墙青石上。
平金一生也算是见过世面,却没有见过飞人。
是的,他家三房嫡出的少爷飞了,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家少爷好没挨一刀?不是,不是?也不对的,反正是他们来了看到一个人那人回身要行凶他家少爷就丢开他飞了还是掐着一个人的脖子怼着人飞的……
是的,就是这样……平金翻翻白眼,晕了,晕前他想,财神爷呀,看到没?我家少爷他会飞?
死巷子墙上少年挂着,他两天两夜奔命,杀了无数人,身上无数伤,他本就支撑的艰难,这一撞便立刻去了半条命。
一瞬间他神识模糊,就听这掐着脖子的人语气古怪的问他:“小宝~你是谁?”
少年迷迷糊糊想,小宝是谁?
半响,又听那人说:“不对,你是~羊蛋?”
这一句羊蛋便要了少年的命去,一瞬间,千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他眼泪从眼角泄出,就迷迷糊糊喊了一句:“哥~你来接我了?”
“啊,来接你了……。”
第239章
昌顺十一年六月十六,雷雨夜,老宫灯,皇帝自上午下了大朝,便宣了紧要的朝臣去东明殿,就如何处理小坦王一事,进行了一天的讨论。
当然,能入东明殿坐着与武帝议事的也非一般老臣,就连陈大胜这样的帝王心腹,他也是没有权利进去的。
毕竟小坦王的处理结果,是关系到这个国家未来十年对外政策走向的紧要事。
他爹福瑞郡王倒是进去了,可这次,从头至尾福瑞郡王都没有吭气。
大家伙都知道他丢了孙子心情不好,也就不敢打搅。
约莫卯时末刻,天色渐黑,从内宫边缘就走来低头含胸,步履匆的太监宫婢。
头顶皆是乌云,看不到人,就像看着两排长长的闷灯在飘忽。
这些人来到东明殿前,开始悬挂防雨的灯笼,待挂好,陈大胜便坐在殿外廊下,等自己父亲出来。
这个位置其实是从前他做禁卫的时候常坐着的,却从七年前开始已换旁人。
而今再坐这里看雨幕外面的大梁宫,陈大胜便生出一种,啊,这里还是老样儿的感觉。
只宫或人,却都是老了的。
东明殿里传出一声暴喝。
“文凤书,你个钻进钱眼里的害群之马!”
“孙大人此言不通,老夫如何就成了害群之马?老大人所言之群在那?老夫所害之马又是哪一匹?您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你兵部支钱,又哪次没有如了你的意?尤其守塞之将卒,无论器械还是粮草,你开口,我户部从无二话!
今日陛下也在,你且问,便是陛下要修修外面这些老殿的款项我们都没给支,而今不过是一个小坦王,赦有赦的好,杀有杀的利,如何就上升到你指着老夫鼻子羞辱的地步?”
“你强词夺理,兵部的钱儿,你还敢眛了不成?”
陈大胜无奈拍额头。
他爹弄出来的户部老底儿,他们到不敢昧,他们能拖死你,信么?
几个小太监过来在陈大胜面前摆上几案,又从宫盒内取了几样配茶的点心,还有茶水摆好。
老刀在宫,从来都是这样的待遇,尤其他,依旧是一些老人的小祖宗。
至于新人么,陈大胜就不去想了。
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呢。
殿内一声充满孙绶衣特点的暴喝,陈大胜便提壶给自己倒了茶,端起来喝了一口才想,我们孙大人又被文大人阴了,这都吵了十来年,竟一次都没有赢过的。
屋内带头吵架的两派,一派兵部尚书孙绶衣带领的武将,他们建议斩了小坦王,最好让陶继宗带兵直接灭了小坦王的老窝,这才算给十来年里,死在小坦王手里的大梁百姓一个交代,同时也是一种震慑。
而另外一派是户部文凤书为代表的文臣,他们的意思是敲诈一下,就把人放了吧。须知这些年为了争贡济坦王的位置,各部落小坦王一直在内部争戈,好端端的就何苦帮着仇人踏平道路,这不是傻子么?
至于第三派,就是典型的复古派,他们建议扣押小坦王,让他永远燕京为质才是上策,须知小坦王所在的度鲁乾部是西坦最强部落之一,小坦王伊比亚·伊本还有三个身强力壮的儿子,据说是他们父子感情非常好的。
殿内战火四起,户部兵部互相攻击,亏得皇爷脾气好,从来由着这些老臣折腾,若换了别朝,这最起码也是个君前失仪吧?
远处,又一撮人提着宫灯缓缓接近的,待看清楚了,陈大胜才认出来却是谭士泽的承继子,皇爷三女婿,小侯爷谭唯心。
陈大胜做事最在意这些,不能让人抓住短处,他就站起来对谭唯心抱抱拳。
人家是真候,他是个虚候,又是陈年旧主,看谭士泽他也不可失礼。
谭唯心态度也谦和,赶紧避让,还礼后才换了担心的语气问:“这里面还吵呢?”
陈大胜点头:“是呀。”
谭唯心面露关心:“这个时辰了,陈侯可用了晚膳?”
陈大胜答:“还未,这不是来接老爷子么。”
谭唯心便笑了:“怕是一会子陛下会留人的。”
陈大胜摇头:“今日不同往日,留是不大可能了。”
谭唯心无奈道:“哎,这都折腾几天了,老人们也上了年纪,平素走路都咣当,好家伙,陈侯听听,如今到有精神折腾呢,若我说,随便他们折腾他们的去,何苦连累咱陛下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
时候不早,您且等,我去里面送些暖胃口的去,您瞧,这一会儿看不住,我们老爷子也是一样的!”
他指指身边太监手里的食盒儿,又对陈大胜眨眨眼。
陈大胜退让半步,请他进去:“小侯爷请。”
“失礼了。”
“不敢。”
“改日再叙!”
“好。”
两方关系从来就没好过,十几年里就是平淡相处,更无交集,但是在这个地方,他们就得表示亲昵,还要客客气气礼数周到。
陛下在意这些,他俩就得表面亲厚。
路过陈大胜的时候,她能感觉出,对面这小侯爷他是得意的。
他得意于,陈大胜来了就只能屋檐下等着,就连入殿的资格都没有。
他得意于,他来了,想进去就能进去,还能围着皇爷表现自己的孝敬,让满朝老臣看看,他才是真正放在皇爷心里的人。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争的。
等他走了,陈大胜又坐回原处,依旧淡然饮茶,并不会把情绪露在脸上。
又过一会子,身边便来了一人,抬头一看却是柳大雅。
十年前大梁宫被袭,事后追责,柳大雅便被抓住一些错处伤了前程,从此止步禁卫头目再无望进步一下。
十年,柳大雅已经是白发苍苍,甚至胸前一把大胡子都是白比黑多的。外面听他官位好听,那是不懂,其实他身上挂的皆是虚无,是一点实惠都没有的。
好在,这人是个乐天的,见到陈大胜就嘿嘿乐:“呦,您这是故地重游?感觉咋样啊?”
陈大胜点头笑:“你说呢?才将回家一看,说是老爷子没出宫,我就来了,坐。”
柳大雅坐下,也与他一起看外面雨幕,半响才说:“大公子的事情如何了?”
陈大胜依旧笑:“劳您惦记,出去人不少,想来无事的。”
柳大雅长长出一口气:“万不可大意,这是亲儿子!咱从前吃过这亏,也不是我老柳泼你的冷水,有些事儿还是亲力亲为的好,若我说,这世上除却父母,靠谁都靠不住的,是吧,老兄弟?”
陈大胜点头:“是。”
又过一会,柳大雅才吞吞吐吐说:“我那三小子,说了宇成伯家的三丫头。”
陈大胜一愣,看向他欢喜道:“好事儿啊,什么时候办?一定要早早与我说,到时候我带他们几个去家里给您帮忙去。”
老刀们而今占据兵部半壁江山,他们愿意出来给柳大雅撑场,这是很给面子的事儿了。
柳大雅却有些羞臊,好半天才说:“咳,那啥,你也知道,我孩子好几个,也没个出息,那……这不是手里不宽裕么……”
哦,这事儿啊,陈大胜笑了起来,很是爽快的说:“用多少,柳兄说个数目,明儿我让人给你送去,不急还的。”
可柳大雅却一摆头,又看看身后才说:“瞧你说的,还用得着你帮我,不用~。”
说到这,他挪动过去,悄悄来了一句:“好兄弟,我听说,今年驸马爷不坐庄了?”
陈大胜眼里异色闪过,问:“你说泰泽号那局?”
柳大雅脸上一红,亏他满面胡须遮掩,如此也是低着头,又点点道:“对,也没旁个地方了,就那儿。”
“你要~扎一脚?”
柳大雅吸气:“我哪儿敢啊,不是我!不是我~这不是,我那婆娘的弟弟,他是个闲人,他就想扎一脚,哎!就是他,那你说这家伙,我都骂了好几次了,没用!
没用,就非要进这坑儿,我听说,而今市面上想往这庄里扎脚的人多了去了……,宗室也是好些人呢,这现下没坐庄的,都有几百万贯摆在那儿了,吓人吧?”
他又往身后看看,又听殿内几句争吵,才小心翼翼说:“只是不知谁来坐这庄,就怕没人出来,摊子就凉了,倒是他们说,依着咱邵商派的老尿性,必是斩的,您说~是吧?陈,陈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