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胜歪头看他,打量了好一会,一直看到柳大雅面色灰败叹息,他才说:“我若是你,我就不搅合进去。”
“是吧。”柳大雅有些尴尬,到底挠挠头叹息:“也~也对,我这,也是没办法了,从前傻,宅子就置办了那么一大点,又娶妻纳妾生了一群祖宗,小时候还好,给口吃冻不着就成。
可这几年你也知道,老哥哥我这灶头,算是凉了,老了!眼见这刀都提不动了,陈侯,这人性子再硬,硬不过年岁,算了,是我的不是……”
他站了起来,刚想羞愧而去,可裙甲却被陈大胜拉住了。
柳大雅眼圈有些红的看向陈大胜,就听
陈大胜对他说:“小坦王这事儿我管不着,我自己的儿子生死未仆,也就没注意那般多,这些天我府里沉闷,老爷子话都是少的……对不住了。”
柳大雅吸吸气,呲牙强笑:“不不不,您可不敢这般说,是我的不是。”
陈大胜却站起,语气诚恳道:“老哥,有些水咱就不趟了。你要实在不宽裕,我就给你指点个去处,也不愁赚几个零碎儿,您看成不成?”
柳大雅也是被逼到极点,就因为十年前那事儿,他是轻易没脸到后面来的,如今却为子女前程,到底是来摸一摸消息了。
这本身就是很犯忌讳的事儿,好家伙,皇帝跟六部大臣谈论国家大事儿,老大人们回家都不会轻易吐口,你禁卫头子却拿这些消息出去赌博?
掉脑袋的大事儿。
柳大雅眼神一亮,立刻双手抱拳,殿门之外不敢行大礼,只能微拱手。
这真是走到绝路了。
上战场不怕,好歹是个痛快死,这人世上的软刀子,就一事一事割刮的你没尊严了。
好在,他遇到了陈大胜。
到底是自己初入大梁宫,愿意释放善意的一个爽快人,人不能没有良心。
陈大胜就笑着说:“柳兄可别这样,明儿你打发孩子寻我那姨姐去……”
柳大雅眼睛一亮:“您是说?”
陈大胜笑:“对,就是她,做团头那个,她门道多路子广,甭看我家是个郡王府,有些杂事办不了,入了巷子得求着她呢。”
柳大雅点头:“那是,燕京霍九郎谁不知道,甭看是个女子,是走哪儿都有情面的大团头儿。”
陈大胜拍拍他肩膀:“所以才让你打发孩子寻去,她那边接待过几次玛媞尼香料商,尤其河罗,龙涎,安息这些,只要入燕京,就肯定她那边过一手。
到时你就说我让去的,要什么只管让她弄些,这里外转转也就走开了,老哥,咱一辈子都苦过来了,你可不敢想不开,走这种绝路真不值当!”
柳大雅连连应允,尾音都拐弯了:“哎哎哎……”
陈大胜说完,他感激不尽,又听到殿里有结束的意思,他到底是走了,脚步也轻松很多,腰身也直流尊严了。
可别小看这几味香料,这皆是大梁没有,异邦产出的奢侈东西,是拿着钱儿都买不到的。
柳大雅做了一辈子禁卫头子,他根骨老实就在差事上发不了财,陈大胜佩服就在这里。
让他家小子去寻霍五蓉,不管是那一味香料,也不愁给他弄个几十斤的,回头再把这些香料送到街里随便卖去,便是价格不美,也不愁几万贯的赚头。
这可不是一次买卖,陈大胜点了道儿,就看柳大雅的儿子机灵不机灵了,机灵了靠上霍五蓉,也不愁个异邦货物买卖,这是正路上的钱儿。
你说谁都能寻玛媞尼人做生意?那还得人家玛媞尼人信任你,愿意与你交易呢。
这些玛媞尼人拿着谢五好的信物,这才敢来大梁开拓商路,换了旁人,人家还怕梁人坑他们呢。
到底来去几万里地,就那么点东西,宁愿少赚却也要稳妥的。
看着过去威风凛凛,而今老迈的禁卫头子离开,陈大胜面上不露心里却深深叹息。
甭说柳大雅了,甚至他手里提拔起来的人,也被逐渐长大的几个皇子一批一批的换了去。
正想着,东明殿门口一阵悉悉索索,这是散了?
陈大胜扭脸,便看到带头出来的老爹。
佘青岭出来看到儿子,眼角就带了笑。
他儿从来这样,尤其天气不好,就一定会守着他接送的。
那他这样就冤枉老大人们了,谁家也有儿子,问题旁人的儿子能坐在这里等爹么?
满大梁也就这一位了,皇子们想见爹,还得求见呢。
这位却是来去自如,也不是他官位大就有这优待,是从开头就这样,大家习惯了,也就是个默认的规矩了。
如此,便在众位老大人的羡慕眼神中,陈大胜弯腰背起老父亲,又有太监过来帮着打了一个大伞盖,说是皇爷赏的,他们就离开了内宫。
一直到外宫上了车驾,陈大胜看安全了,才问:“这一天争吵,这是吵出结果了?”
佘青岭冷哼:“孙绶衣就是个笨蛋!你跟着他算是倒了霉了,我就看着文凤书挖坑,是人家挖一个他就一准儿跳进去!”
文凤书是他的人,陈大胜就从这话里听出一些炫耀的意思。
如此也就顺着他话笑说:“孙大人直脾气,您可别跟他计较。”
说完,扯了毯子给佘青岭盖在腿上。
外面一会雷雨,一会细雨,他爹到了年纪,最怕这样的湿天气儿。
佘青岭撇嘴:“我跟他计较?就这点破事儿,折腾了多久了,可算是完事儿了。”
陈大胜挑眉:“完事了?”
佘青岭点头,靠着车壁合眼道:“对,差不离就这样了,他能鬼过文凤书,哈!怎么,你有想法?”
陈大胜却笑了:“没有。”
不说陈大胜,却说朝臣散去,武帝杨藻就坐在案前久久不语。
谭唯心替代张民望,亲力亲为的贴身伺候,一会劝陛下眯眯眼养养精神,陛下闭眼正要歇,他却拿着一件袍子过来给陛下小心披上说:“陛下,今儿这雨一阵一阵的,走的都是湿风,您好歹暖和些眯着。”
武帝觉着他贴心,就拍拍他的手问:“你呀,今儿去哪儿了?”
谭唯心接过张民望端上来的一碗补汤,先是拿小碟倒了一些,亲身试毒,喝完才说:“儿臣能去哪儿,就咱家里这几个地方呗,今儿六殿下喊了几个师傅,在家里画千佛图,说是,想给萧娘娘过个十周年呢。”
武帝接过补药,手下很稳当的一饮而尽,放下碗才说:“十年了么?”
谭唯心接过空碗递给小太监:“是呀,儿臣到您身边十年了,您说多快。”
武帝笑,扶着桌面哼了一声站起,谭唯心不敢扶,就退后一步。
“快不快的,有的混帐东西就光长个子不长心!成天什么事儿都做不了,跟朕作对就有他……哈,千佛图!”
就如平常老父亲般数落着,武帝拿起案上一本奏折,抬眼一看张民望。
张民望赶紧捧过一个黄缎子裹着的匣子,武帝将这本奏折往里一丢吩咐道:“拿去给他们先拟好,待过了十五,宫里……就办一场小祭,明儿起,朕也斋戒一下……对,过了小祭再传旨,她……她不喜欢杀生。”
武帝说完,披着袍子出了殿,看着雨幕半天才叹息道:“十年,多快呢!”
他说完举步下阶,等候的宫人便纷纷上来伺候,将大梁帝王抬入后宫。
谭唯心躬身送走武帝,这才转身满面笑的入了东明殿。
东明殿内,张民望早就离开,几个小太监正把今日朝臣呈上来的奏折归档。
有与谭唯心关系好的小头目过来巴结道:“驸马爷,您这是回去了?”
谭唯心笑:“啊,也该回去了,不然殿下又要担心了。”
他几步走到御案前,随手将自己送来一口没动的汤碗收拾起来,看几个太监抱东西吃力,他就伸手想帮,却把最上面几本推到地上。
几本奏折落地,半开不开的就露出一些字迹。
谭唯心抱歉一笑,低头虽看半眼,却不会弯腰帮忙,就笑着对捡奏折的小太监说:“你看这事儿弄得,我这胳膊麻了一下,我的错,你慢慢来。”
说完,又对那小头目说:“你可不敢打他。”
那太监头目笑:“哪能呀,多大的事儿。”
说完,亲送谭唯心离开。
入夜宵禁,谭唯心的车马却一路畅通无阻的去了谭侯府。
他却不知,他离开没多久,又有那小太监头领拿着令牌,一路往福瑞郡王府去了。
天空一道闪电,整个燕京刹那亮如白昼。
第240章
清晨,雀鸟伴着不知从何处来的晨钟不急不缓的将谭唯心唤醒。
谭唯心坐起,听到响动的婢仆便上来打开幔帐,又捧了热巾让他敷了脸,他这才下了床。
一座不大的院子,伺候谭唯心的丫头有二十八个之多,谁都想要个前程,看到他回来,自然争先恐后到他面前卖乖讨巧。
毕竟这位小侯爷,如今只有一个公主老婆,是一个妾氏都没有的。
杏眼小嘴的丫头捧着谭唯心的兜裆布,她从未见过男子的身体,就羞臊的面目涨红,这眼睛也闭了起来,睫毛不停的发抖。
谭唯心在榻上光身站立,支架着胳膊等人给他裹上,等了片刻听到一阵嗤嗤的笑声,他扭脸一看也笑了。
那丫头脸嫩白的,脸蛋子臊的红艳艳的憨态可掬,还发着一股子不谐世事的少女馨香。
这院儿是谭唯心的自由世界,就从来没有过规矩,就有了俩贴身大丫头看笑话之举。
谭唯心也笑了,一伸手就将这丫头揪到床上……幔帐放下,没多久凄惨的哭泣讨饶声便徐徐传来。
辰时末刻,谭唯心神清气爽的对着铜镜左顾右盼,谭家兄弟三个他生的最好,公主也最爱他这张脸,他便格外珍惜,舒爽完就坐在这里,细细腻腻的图香脂。
几个婆子低眉顺眼的进来,走到幔帐前揭开布幔,最后一名婆子就举着药碗想灌那丫头吃药。
丫头自然是不依,可几个婆子却是做惯了的,就一起上去,到底给她灌了进去。
身后的哭声凄惨,又被人堵住嘴巴,谭唯心却举着粉扑对自己额角皱眉道:“留着吧,怪可怜的,别吓着她。”
这是喜欢了。
一床锦被裹着人身,领头的管事婆子给谭唯心施礼告别,又与众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路上,她看那锦被挣扎,有些同情就劝道:“我劝姑娘老实些,明儿你养好身上,再回来就是一等了,你又伺候过咱驸马爷,这就是你祖宗积德,别的不说,单这月钱就是一月八贯呢!
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咱这样?国公府一等的丫头也不过两三贯,这可不能跟咱府上比。
咱府上一等丫头能做什么,不过是吃个零嘴儿养养花儿,谁能等你做活不成?别说一年四季还都有两身好衣裳,平常官宦人家的小姐日子,也就这样了。”
锦被不动了。
这婆子笑,又低声说:“熬着吧,有钱也不敢乱花,待明儿驸马爷忘了你,就能赎身出去了……”
这一群人抬着锦被从小花园迅速过去,过一处花屏门,迎面便冲撞了一个千娇百媚,颜色更比国色天香的俏娇娘。
那娇娘拿起伞儿捂脸,发出一声呀。
带头的婆子上来就给那说话的婆子一个大嘴巴,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群屎糊了眼睛,没心没肺的王八蛋,不知道这个时辰,我们姨娘要去牡丹园么?”
几个婆子大惊,纷纷跪下,那锦被跌落在地,滚了半滚露出一个浑身青紫,满面青肿,堵了嘴巴的丫头。
那婆子还要骂,却被这小姨娘何止了,她就一步一步走到这丫头面前蹲下,又用绣了百灵鸟的扇面抬这丫头下巴看脸,打量清楚,人家噗哧就笑了:“呀~是个杏眼,这是咱们驸马爷回来了?啧,可怜的。”
满侯府都知道这是个鬼难缠,那说话的婆子就跪着翻身哀求:“姨娘莫怪,实在是……”
这姨娘打断道:“别,什么都别说,咱什么也没看见!我是个闲~人,你们都知道,我也不管这样的闲事儿,走吧,今儿是我瞎了。”
她说完,带着一群婢仆呼啦啦的就去了。
婆子赶紧摆手让人抬了这丫头离开,等四周无人了,她才啐了一口道:“小币~儿,当自己是公主娘娘呢,不过是个灶头出身的下贱丫头,早晚有你的好果子吃。”
谭唯心坐在饭桌前,被贴身丫头侍奉着吃早膳,他脚下最少有七八只猫儿在咪咪叫,就一边玩猫,等丫头拿着汤勺筷子的手过来,他就咬咬人肉,能给人家咬出血来。
几个丫头根本不喊疼,就嗤嗤笑,他也嗤嗤笑。
谭守义管这几个嫡出的孙子极严格,但是女色上却特别宽松,在他看来,几个孙子常年承受强压,有温香软玉安慰着,那也是好事儿。
最后就造成几个谭家男子,在外都是翩翩君子,如玉公子,但是在家都是色中恶魔。
贴身侍从进来禀告:“三爷,大爷去佛堂了。”
谭唯心便收了一脸的不在意,恢复了在外的样子,拢着袖离开了这处对于他来说,是人世上唯一能给他快乐的地方。
因为这满院子的丫头,个个生的与公主那般相似。
正院佛堂,谭唯同穿着一件僧袍,双手合十正对着两个灵位虔诚念经,他念了没多一会子,他二弟谭唯征进了屋,先是探头左右看看,架开胳膊,旁人赶紧也给他套上僧袍,又给了一串佛珠,他就跪在谭唯同身后祷告。
又念一会,谭唯心进屋,也是如此。
一声铜钵悠远,这三位神情肃穆,齐齐跪拜三次,再起来接过僧人预备好的香,一起插在灵位前的香炉里。
谭唯心搓着手指头上的香灰,看着自己祖母钟氏,父亲谭士元灵位,感觉不干净,就伸出手拿起袖子上去抹。
这当口,他的两个哥哥就安静的看着他。
雨后,开满牡丹的院子宛若天园,谭唯同将茶盏放到云石桌面上,正色问谭唯心:“三弟这消息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