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让常之茸省心不少的,便是接替了慧心位置的福田了,这奴才不知为何,好似在李溯面前极为紧张恭敬,从骨子里透露着对李溯的害怕,这让常之茸百思不得其解,李溯如此憨厚善良之人他都怕,这奴才得是何其胆小,但好在福田做事用心,也没什么心机,手脚麻利,替常之茸分担了不少琐碎事。
至于福田心中的怕,又哪里是常之茸所能知道的,他只要看到李溯,便能想起京城那间破庙内血肉翻飞毫无人性的一幕,他如今年岁十三,从有记忆时便在宫中做奴,即便是得宠的三皇子狠起来也只是嚣张跋扈居多,他从未见过哪个皇子能将杀人做的那般决绝,而李溯那双冰冷血红的眼神,至今是福田的噩梦。
近日,常之茸的身子已然大好,丁嬷嬷也恢复了每日教导她宫规的职责,然常之茸看得出来,慧心的死,让丁嬷嬷在姬贵妃面前大不如前,她教授宫规上也渐渐敷衍了起来,亦不像之前那般喜欢责罚常之茸,好似每日便是例行公事,到点便走。
常之茸也得了空闲,每日毫不松懈的坚持亲自去御膳房为四皇子端膳,这一日她端着膳食刚要踏出御膳房的院子,便看到院子一角传来嬉笑谩骂声,常之茸闻声皱眉,偷偷走过去躲在一棵树后观望。
几个宫女和奴才围在一起,对着地上之人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放声调侃。
“野鸡也想当凤凰,什么昔日的三公主,现下还不就是个烧火的丫鬟。”
一个小宫女拽着地上人的头发,狠狠的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吐沫。
另一个奴才贼眉鼠眼的说道:“你别撒气撒太狠,她这张脸还长得可以。”
“哼,你可知今日二公主首饰不见了,随手便扇了我一巴掌,不将奴婢当人看。”说着她抬手亦扇了地上之人一巴掌,清脆的响声想必脸颊必会红肿,这宫女却不善罢甘休:“我便给你扇回去,你曾经不也是三公主吗,作践人谁不会?做公主就能为所欲为了不成!”
俯身在地的女子始终低着头不言语,她浑身脏污,头发散乱,被人如何辱骂欺压都不还手亦不说话,无声无息的模样若不是还睁着眼,便以为她死了一般。
一旁的奴才佯装护着她,实则伸手揩油,不是摸手便是袭胸,还口出恶言:“好公主,让奴才也尝尝公主的滋味。”
常之茸躲在树后,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她随手拿起一盘菜,啪的一声扔到地上,盘子应声而碎,那几个宫女奴才也齐刷刷紧张的看了过来,贼眉鼠眼的奴才一声喝道:“你是哪个宫的?”
常之茸从树后站了出来,眯眼笑了笑:“我是福阳宫的宫女,前来端膳,这殿下的膳食不甚在御膳房院内摔碎了,我如何回去复命?”
这几个宫女和奴才一听是福阳宫,都下意识以为是三皇子处,顿时散了气焰,谄媚的笑道:“原来是福阳宫来的,我这便再端一盘上好的翡翠鲈鱼给姑娘。”
几人随即散去,只余地上那一抹狼狈的身影。
常之茸放下手中的托盘,走过去将地上之人扶了起来,没想到她竟然比自己的身量还要高几分,女孩与常之茸年岁相仿,她神色淡漠,面容清丽,若是收拾妥当应当也是个可人儿,如果所猜不错,她便是李清婉了。
“清婉姑娘,我送你回去罢,你且放心,我对你无恶意,我是福阳宫苕岚苑的宫女。”
常之茸事先示好,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而李清婉在听到苕岚苑三个字后,面容忽然狰狞,直接甩开常之茸的手,沙哑的嗓音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滚开。”
第20章
常之茸不明所以,她不知为何李清婉对她的敌意如此之大,只得看着李清婉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御膳房的院子,那抹背影又让常之茸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思索了良久,突然想到了宫宴那日,她从奴役坊赶回苕岚苑时,门口那个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宫女。
莫非那个人是李清婉?
她又为何去苕岚苑,难道真的是她想要谋害李溯吗?
保险起见,常之茸最终还是将此事告诉了李溯,叫他平日里多加小心,也叮嘱了福田,陪同李溯去国子监时不要让其余可疑之人接近。
而常之茸在丁嬷嬷近些时日放水的看管下,终于能有时间脱身前去太医院,找寻吴太医。
吴太医见她前来,二话不说便掏出一本书籍,递给常之茸后,翘着胡须说道:“这个你拿着,什么时候背熟了,什么时候再来寻我。”
常之茸接过书册,是《百草集》,她收好书行了礼,便回了苕岚苑。
然而酉时,黄昏时分,李溯带着福田才刚从国子监回苕岚苑,在苕岚苑门前突然被一宫女泼了一盆冷水,水量之足,导致李溯浑身上下尽湿,福田惊的赶忙护在李溯身前喝道:“大胆奴才!”
常之茸在院内闻声匆忙赶至,正巧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掉头便跑,速度之快一个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李清婉!”
常之茸笃定便是她,来不及追人,她赶忙拿衣裳和布巾将湿漉漉的李溯裹紧,又转头对福田说道:“快去给四殿下备热水。”
李溯洗了热水澡后,仍然在床榻上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明显是受了凉,常之茸忙里忙外,又去小厨房给他熬了姜汤,看着李溯喝下才愤愤不平道:“那李清婉究竟要做何,之前她便在院外鬼鬼祟祟,浮毒一事兴许也是出自她手,今日更是胆大到来我们苕岚苑门前给你泼水,明日我便去御膳房问她个究竟。”
李溯被常之茸按在锦被中,探出头来带着些许鼻音说道:“无妨,我无大碍。”
“都这般了还无大碍,傻阿溯。”常之茸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又不解道:“你与她无冤无仇,她何故这般对付你?”
李溯思索一番道:“兴许是心有不甘,怨恨于我。”
常之茸闻言沉默了片刻,仍有些气道:“她确实可怜,可此事无论如何也怨不到你头上,她若怨也是怨我爹爹当年带她入宫做了你的替身,再不济怨我都可,怎能怪到你身上,这般害你对她有何好处,你便是再不得宠亦是皇子,追究起来她自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李溯想了想,又道:“她便没想活罢。”
常之茸一愣,是了,她能有此作为,定然没想过活下去。
那日御膳房前她屡屡被人欺压辱骂,丝毫没有任何反应,那些奴才们把在其他主子身上受的气,通通撒在了李清婉身上,原因无他,只因为李清婉曾经便是主子,如今落魄成烧火丫鬟,欺压她自然比欺压旁人来的更让这些下人们解气罢了。
思及此,常之茸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之茸,还是冷。”
李溯一句委屈的话,让常之茸回过神来,她担心的伸手探了探李溯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心,温度都正常,但李溯此时缩在被褥中只露出头的模样实是令人心疼。
“我去再拿一床被褥。”常之茸一面去翻柜子,一面不悦道:“常家曾经是对不住她,那她便朝着我来,不管她如今想死还是想活,李清婉这般对你,我便是看不下去,明日定要找她一番。”
将新的锦被盖在李溯身上后,常之茸看着他叮嘱道:“今晚我守着你,不许踢被子,待汗发出来,明早应当便会好了。”
李溯笑着点头。
这一夜便是常之茸睡在了一旁的软榻上,李溯睁眼看着她的睡颜直至子时,才满意的合眼。
翌日清晨,李溯身子已无事,便如往常带着福田去了国子监,这边常之茸又敷衍了一番丁嬷嬷,便气势汹汹的去往了御膳房,坐等李清婉的到来。
李清婉或许也没想到常之茸一早便来等她了,她装作没看见般,做着自己手中的粗活。
近距离接触衣衫整洁的李清婉还是第一次,常之茸打量了一番她,模样确实清丽可人,眉眼间还带着一丝英气,她始终皱着眉头抿紧嘴唇,将手里的柴火添进炉灶里,那双手上伤痕累累,有冻疮亦有划痕。
常之茸皱了皱眉,走到她身旁道:“你随我来。”
李清婉不做言语,起身始终与常之茸保持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
两人行至到一处偏僻无人的树下,常之茸才转身看着她,质问道:“你为何对四皇子殿下频频出手?他可曾有得罪过你?”
李清婉面无表情,启唇说道:“便是看他不顺眼。”
常之茸蹙眉:“我知你心中有怨,可他并非是当年的始作俑者,他同你一样在这宫中都是逼不得已,事已至此,你害他有何用?”
李清婉冷笑一声:“有何用?自当是解我心头之恨。”
常之茸紧皱眉头欲再做解释,李清婉却先她一步说道:“你才进宫几天?于这里何事也不知,便不要跑到我面前来指手画脚,令人作呕,滚开吧。”
话落,李清婉转身便走,而这已经是她对常之茸说过的第二次滚开……常之茸心中有气,当真是气的不轻,这李清婉软硬不吃,好好与她说话她冷言相对,打她骂她亦是不管用,她如今已经受尽欺压,自然不怕再多一个常之茸辱骂她,而常之茸也不想这般,此人真真是油盐不进,令人头疼。
常之茸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便这般无功而返。
常之茸思索了一日该如何防范李清婉的对策,而晚间李溯回来时,却不甚在意的憨憨笑道:“无须防她,只是些雕虫小技,我能应付的。”
常之茸哪里放心,摇头说道:“不行不行,从前不在宫里没那么多忌惮,那些欺负你的人我还能替你解决,现下在宫中我们本就寸步难行,她再来肆意滋事,我不能拿你的人身安危做赌注,从今日起,我与福田要时刻不离你身侧。”
闻言李溯自然是高兴常之茸能常伴他侧,不再相劝,欣然同意。
而接下来的时日里,常之茸却不曾想到,李清婉当真是不计一切手段的,想各种办法的接近李溯,若不是常之茸和福田盯得紧,还真不知道李清婉会从哪突然冒出来,自从她被常之茸发现后,也再不遮掩自己的行迹了,干脆明目张胆起来搞一些小动作。
从前下毒不成,如今就玩一些幼稚的手段,不是半路泼水弄湿李溯的衣裳,就是下泻药在平日的膳食中,李溯倒是没什么事,反而让提前试菜的常之茸拉了好几日肚子。
这些小把戏变着花样的竟然接连上演了将近三个月,自从立春过后,这些事便没断过,直至夏至天气暖和,李清婉好似乐此不疲的找各种麻烦。
只她为何总是做这些小动作常之茸也能猜到,因为她接触不到能害人的事物,那浮毒或许已经是李清婉的大招了,发觉李溯竟然几日便恢复如常,现下只得做这些惹人烦的小事出气。
导致常之茸每日忙的团团转,她除了负责李溯的日常起居,应付每日来教学宫规的丁嬷嬷,一有空闲便要背书《百草集》,还要在饭点去御膳房盯着膳食,现在又多了一项日日防范着李清婉,她简直恨不得自己有□□之术。
而李溯本人也不气恼,虽然李清婉时常来骚扰一番,他仍是每日对着常之茸憨笑傻乐,甚至有几次不甚染了风寒都能笑出来,常之茸不得不十日里有五日都是守着他睡。
能让常之茸心心念念时刻紧张着自己,甚至夜间□□在侧,李溯何故去整治一个小小的李清婉?
但就在李溯再一次染上风寒后,常之茸真的容忍不下去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三天两头这样生病也会坏了底子,遂常之茸再次去了御膳房,找上了李清婉,这次她消了之前的气焰,决定好好与李清婉谈谈。
“四皇子殿下素来心善,更是对你仁慈,屡次风寒便都自己忍着,如今你也算整治过他了,若再不收手,便当真得寸进尺有些欺人太甚。”
面对常之茸平和的语气,李清婉依旧面无表情,似是没听到她这番话。
见她这般,常之茸便知道李清婉没那么容易妥协,只得好声询问道:“若不然你直言告诉我,究竟要哪般才肯罢休,且不说四皇子殿下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便是记恨,也不应恨他,你可以恨当年插手狸猫换太子一事的任何人,甚至韶贞皇后,我说的可对?”
听到狸猫换太子,李清婉终于抬眸,眼中含恨:“当年插手此事之人都已身死,这便是报应。”
闻言常之茸默默垂下眼睑,心中隐隐作痛,她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对,都是因果所至。曾经将你带入宫的是常太医,是常家对不住你,此事无法推卸,常苍舟便是我爹爹,你若心中有怨要报复于谁,便冲着我来吧,于四皇子殿下毫无干系。”
李清婉睁大瞳孔,眼中有惊诧,亦有怨气,她咬牙道:“你竟是常家女,你是那奸人的女儿,你怎么没有同他一起去死!”
第21章
近日来,李溯发觉常之茸脸色不甚好,苍白如纸,人也时常盯着某处便开始发呆,整个人看着暮气沉沉,好似生病一般,问她却也不说是怎么了,有时还要装作强颜欢笑。
另一边李清婉也像是终于消停了,没有再做那些多余的小动作,亦好几日没有再尾随李溯。
常之茸这些天来白日吃不下,晚上亦睡不好。
她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李清婉那句含恨的话,那话中的恨意像是要将她生吃活剥,可常之茸无力反驳,当年韶贞皇后想保住四皇子,便牺牲了一个宫外的普通民女,可民女也是人,她也有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现下却只能逼不得已圈禁在宫内。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因为少了李清婉的骚扰,常之茸发觉这两天她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
李溯的安危问题解除了,丁嬷嬷也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变得隔两天才会来苕岚苑一次教她宫规,而这宫规实则早已教授的无甚可学,但姬贵妃娘娘不发话停止,便只能继续教下去。
余下的时间常之茸便用心背书,学习药理,那本基础的《百草集》她已经背的烂熟于心,去找了吴太医后,又给了她另一册《神农本草》,让她继续背书,而这本书明显比《百草集》要难了很多,书册中记载的均是些稀有药草,有些更是闻所未闻,常之茸不得不花更多心思在上面。
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月,炎热的天气使得景帝搬去了避暑山庄,随行的有姬贵妃瑜妃等人,几个皇子公主亦都去了,而姬贵妃自然是不会带李溯同去的,她以课业为重的理由让李溯在宫中勤勉励学,一时间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去了大半,反而能舒服的待些时日。
这一个多月李清婉都没了声息,常之茸亦未多想,她这些时日苦背医术,几乎废寝忘食,一有时间便将书掏出来看,用功的模样连李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