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常之茸更是被逗笑。
而常之茸不知道的是,那首李溯所作的诗,事后在坊间流传许久,不少文人用它来暗讽他人,更有人说这诗句当初三皇子竟是未听懂,还嘲笑四皇子乃是鼠辈,才作出如此低俗的诗句,又取乐了不少人。
迎春宴的正殿之上,姬贵妃大摆宴席,宴请高官家眷们,她自己可谓是出尽了风采,衣着华贵,金银珠宝佩饰满身不说,甚至动用了数颗珍贵且有市无价的南海珍珠佩在身上,无一不彰显着皇上对其的宠爱,因此宴会上得到了不少夫人们的吹捧,这些官夫人亦有不少是御赐的诰命夫人,她们人人心中都有数,谁也不敢今日在容貌衣着上压了姬贵妃,亦不能显露出自身的雍容华贵,宫中何人没有?都等着抓这些大官的小辫子呢,聪明的夫人都知道低调行事,未免给自家官人招惹是非。
这些人精们,拍马屁亦能拍的恰到好处,整日都让姬贵妃身心舒爽,一时竟也觉得只要无人登顶后位,这后宫和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不就是她了吗?
这一日姬贵妃心情愉悦,大大小小的赏赐无数,更是给参宴的每个人都赏了一份宫中秘制的桃花枣泥卷酥,连宫女都有份,可见她心中畅快。
常之茸却只尝了一尝,便把那糕点放下了,她本就不爱食这些甜的,近几年能吃也是被纤月姑姑养刁了胃口,这份枣泥卷酥连纤月姑姑所做的三分之一都不及,入口粘腻,让她不想再吃第二口。
而李溯更是碰都未碰,当晚宴请结束,回了苕岚苑,他便把糕点赏给了慧心。
一日不见踪迹的慧心,晚间倒准时回了苕岚苑,面色红润春光焕发,连句解释都没有,李溯不说什么,常之茸却见不得她不把李溯放在眼中。
“日日说我伺候主子不够用心,你却今日未见人影,殿下仁厚不罚你,我若将此事告于丁嬷嬷,她还能饶了你不成?”
常之茸掐腰瞪着慧心,而慧心也自知理亏,又无人撑腰,忙赔笑道:“我这就去端晚膳来,再多给殿下讨份凉糕。”
说着便调头去往了御膳房,瞧的常之茸又是一顿气,不满道:“往日她如何说我,我都不甚在意,即便蠢钝起码心里是向着你的,这几日竟是心都往外飘了。”
李溯笑了笑:“无妨,这样我与之茸也能多些时间相处。”
“你呀,就是太过心软。”常之茸叹气后说道:“若她今后还敢这般,你便真的要罚一罚她了,让她知道谁才是主子。”
李溯乖巧点头。
而这一晚慧心也还算做的不错,不仅朝御膳房多要了份凉糕,还多拿了一碗鲜鱼汤,为了赔不是坚持今晚替四皇子殿下守夜。
她此番表现的可圈可点,常之茸便没再说什么,然而第二日,却出了大事。
常之茸像往常一样,天未亮便起身,梳洗一番后,端着水盆去正房侍候李溯,而今日李溯竟睡了懒觉,还未起身,她轻轻喊了几声,也未有人应。
常之茸察觉不对,放下水盆,掀开了床幔,惊然发觉李溯面如纸色,嘴唇青紫,头上冷汗淋淋!
“阿溯,阿溯!”
常之茸顿时慌了,她立即出去唤醒倚着柱子睡着的慧心,让她守在李溯身侧,自己则是急匆匆的奔赴了太医院。
常之茸寻到了吴太医,来不及多做解释,便求他随自己去一趟福阳宫苕岚苑,得知是四皇子殿下有疾,吴太医拿起药箱赶忙前去。
仅一刻钟,吴太医便已坐于榻前,为李溯诊脉,他面容严肃,下颌处黑白相间的胡须还微微卷着。
常之茸立于一旁不敢出声,她心里已经急的如火烧,看着李溯不省人事的躺在床榻上,心中自责不已,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日竟忽然变成这般,她几乎时刻在侧贴身侍候,还能出此纰漏,怎叫她不自责?常之茸眼圈丝丝泛红,若是李溯今日有个好歹,她便是豁出命也得让害他的人偿命。
“四皇子殿下,此番乃是中毒所致。”
吴太医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让常之茸怔愣在原地。
她口中艰涩,小心翼翼的问道:“可还严重?”
吴太医收手,抚着胡须叹道:“并不严重,我开一幅药你稍后给殿下喝下,虽此浮毒不慎严重,也应当立即禀告贵妃娘娘和皇上,皇子于宫中中毒,此事非同小可。”
吴太医奋笔疾书,写下一张方子递给了另一边站着的慧心:“快去找人拿药煎了,好让殿下尽快服下。”
同样慌了神的慧心,接过方子后立即奔了出去。
吴太医看了一眼常之茸,摇摇头道:“今日之事,哎,你恐怕逃不了责罚。”
常之茸高高悬起的心,在吴太医一句并不严重后才缓缓放下,她两手冰凉,替李溯掩好锦被,才回话说道:“该罚。”
“吴太医,可否得知四殿下是因何中毒?”
吴太医思索了片刻,又仔细端看李溯中毒的面容后说道:“若我猜的不错,应是饮食后中毒,浮毒无色味浅,混于食物中不易被察觉,且此毒毒性不深,至多会导致昏迷发汗,于性命无忧。”
闻言常之茸放下心来,转身便朝吴太医行了大礼。
吴太医惊吓一跳,忙拉她起来:“你这是作何,若被常苍舟那老小子在天之灵知道,他宝贝独女给我行如此大礼,还不化身厉鬼来寻我。且这救治四皇子殿下,本就是太医院的职责,何须行礼。”
常之茸却郑重道:“虽是如此,若非吴太医肯随我来此,以四殿下如今的不得恩宠来看,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未必肯屈身前来。其次,之茸是真心跪拜吴老,求您收我为徒,教我医术。”
此言此语又是让吴太医惊讶不已,他反问道:“你爹曾经乃是太医院之首,医术高明了得,你却来拜我为师?”
常之茸苦笑:“爹爹在世时,我尚且年幼,从未想过要继承衣钵学习医术,遂只懂些皮毛,然今日才知道,有一技傍身是如何重要。”
“你对这四皇子殿下倒是忠心耿耿。”吴太医想了想,最终还是应了下来:“也罢,待日后你得空,便来太医院寻我。”
闻言常之茸又是感激的行了一礼,她看着床榻上仍昏迷不醒的李溯,眼神中又多了一份守护与坚定。
四皇子中毒一事,仅一个时辰便传遍了皇宫,惊动了姬贵妃和皇上。
下了早朝,景帝行色匆匆的便赶往福阳宫,此时姬贵妃已经坐镇询问,见皇上来了,一副愁容悠悠行礼,眼泪说掉便掉,面上花容失色,轻声啜泣道:“皇上,都怪臣妾御下不严,让四皇子中了浮毒,此刻已服下汤药,太医说两个时辰后便能苏醒。”
景帝面露愠色,厉声问道:“究竟是何人下毒?”
“此事还未查明,臣妾正在审问。”姬贵妃柔柔的瞥了眼跪在下面的常之茸和慧心说道:“这两个贴身丫鬟都说不知呢。”
景帝坐于上首,抬手重重的拍下,怒不可揭:“你们两个,将昨日四皇子的行程吃食通通给朕说一遍。”
二人俯首称是,却回话的只有常之茸一人,她有条有序,详细的道出迎春宴上李溯所到之处和所用之食,直至说道酉时回苕岚苑,慧心才接过话来,继续说了所用晚膳。
一通话下来,并未听出有何不妥,景帝却看向慧心,不悦道:“你昨天白日身在何处?为何不在四皇子身侧侍候?”
闻言常之茸也颇为好奇,她微微侧目看向慧心,此时的慧心已然满头大汗,眼神慌乱不已,尽管如此,常之茸也知道下毒一事绝不是慧心,这丫鬟虽平日颇为势利,但应当还没有胆量敢毒害皇子。
慧心砰的一声将头磕在地上,语气颤抖:“皇上,奴、奴婢昨日只是见了一奴才,是那奴才私自找的奴婢,他威胁于我,才、才被迫与他见面,奴婢是被胁迫的,求皇上饶奴婢一命!”
对食?!
常之茸震惊,竟是对食,这在宫中是绝对禁止的,也怪不得昨日见她好似甚是欢心,原来是在宫中有了小情人。
而这奴才亦是惨淡,在生死面前,被慧心拉出来做了垫背的,又企图得到皇上的怜悯能够轻饶。
然而对食一事,于皇上眼中自是容不得沙子,他极为不耐烦,挥挥手直接喊人将那奴才和慧心一并拖了下去,口中轻飘飘两个字:“斩了。”
人命如草芥,于宫中便是如此。
慧心哭喊着求饶的声音回荡在常之茸耳边,无人敢理会。
另一边皇上又询问了一番太医四皇子殿下的情况,得知并无大碍,神情缓和了几分,他看向姬贵妃的眼神却透露着不满,直言道:“若非你昨日非要大办什么迎春宴,如此兴师动众,什么人都往宫里放,四皇子怎会中毒?给朕彻查此事,你近日也消停些。”
姬贵妃低垂下头,抹泪称是,心中却愤恨为何李溯不直接被人毒死。
景帝又扫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常之茸,补了一句道:“将她拖下去,护主不力,二十大板。”
第19章
李溯醒来时,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他只觉头还有些昏沉,而让他彻底清醒的,是发觉身边侍候的人不是常之茸,而是一个略眼熟的奴才。
那奴才见李溯醒了,忙走上前俯身道:“四殿下,您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
李溯沉默着看向他,那奴才瘦弱的脸上挂着略微僵硬的笑,额间落下几滴汗,立在一旁不敢动。
李溯想起了此人是谁,正是他出宫去接常之茸时,伴在他身旁赶马车的那个奴才,福田。
“之茸在哪?”
福田擦了擦汗,回道:“之茸姑娘在配房中休息。”
李溯闻言蹙眉,福田又一五一十的将李溯中毒之事禀报了,慧心身死,常之茸被罚,都老实的告诉了李溯。
闻言李溯直接起身,他无心去想自己为何中毒,只知现下喝了药身子已无大碍,仅仅有些乏力,对于慧心被斩首一事他亦丝毫不在乎,但当得知常之茸被打了板子,他便是如何也躺不住了。
福田侍候着他穿好衣裳,搀扶着李溯来到了配房,此时的常之茸正趴在床榻上,她半睡半醒,脸色也比往日白了许多,发髻缭乱,唇色全无,看上去虚弱无比,加之常之茸背部疼痛不已,连被褥都不敢盖,生怕触到伤口。
李溯眉头深蹙,问道:“可有人给她上药?”
福田低头道:“早便上过药了,吴太医还留了不少药膏在此,说幸好之茸姑娘底子好,此番仅是皮肉伤,恢复些时日便可大好。”
李溯放下心来,他遣退了福田,自己守在了常之茸榻前。
时至申时,常之茸才从昏睡中悠悠转醒,睁眼便看到李溯坐于身侧,满目担忧的看着她。
常之茸赶忙的半扶起身,抬手摸了摸李溯的身子,紧张道:“阿溯,你身体好了吗?怎的不在床榻上歇息?”
李溯按住常之茸,忧心道:“喝了药便好了,我不放心你,想过来守着你。”
常之茸看着李溯面容已恢复往日的润色,知他已无大碍,仍是叹口气说道:“今晨看你中毒不醒,当真把我吓得不轻。”
“之茸,都怪我,才让你受了罚。”
李溯低头垂眸,沮丧自责不已,常之茸见状忙拉住他的手,摇了一摇:“胡说什么,皇上这二十大板罚的不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时刻跟在你身旁竟都不知你已中毒,甚至不知是何时中的毒,看到你昏迷不醒我一身冷汗,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无能。阿溯,你和纤月姑姑是我仅剩的亲人了,我不能再看到你们出事。”
闻言李溯抬起头,乖乖的点点头说道:“我也会保护好你,拼尽全力。”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笑。
此时福田端着膳食叩了叩门:“四殿下,膳食已备好。”
李溯与常之茸这才吃了今日的第一餐,福田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而他们也都默契的没有提到慧心,慧心虽无坏心,可她迟早也会因着自己的故作聪明耍滑头吃亏,得罪贵人是早晚的事情,更不要说对食一事于宫中的严重性。
用过膳,常之茸哄了李溯好一阵,才将他哄到床上去歇息,两人身子都未痊愈,只不过李溯的情况要比常之茸好很多,睡了一晚后便恢复了体力,身体亦无恙了。
而常之茸连着在榻上躺了三日,除了如厕时有些许不便,倒是因为无法长时间起身清闲了许多。
她每日都按时敷药膏,期间李溯还要亲手为她上药,被羞红脸的常之茸严厉制止,又把李溯好好教育了一遍,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与其他女子过于亲近,这世间女子不乏为攀附皇子而用心险恶之人,哪怕对方受伤了要求李溯为其上药也不行。
然李溯却委屈的说道:“之茸不是其他女子。”
常之茸语塞,敲打了他一下道:“那亦要我同意,你才可与我近身。”
李溯又只得乖巧点头。
几日后,常之茸能下榻自如行走了,便着手调查起李溯此次中毒的原因,虽说那日迎春宴人多眼杂,可若想在宴会上动手脚也是不易,因着那些食物皆是姬贵妃赏赐下来的,谁也不敢在此动手脚,亦有可能会误伤了其余的皇子和贵家小姐公子。
遂思前想后,常之茸能想到的便是宴请结束后,回苕岚苑那一餐晚膳,是慧心去御膳房端来的,而慧心又不是会下毒的人,这中间定是出现了纰漏。
常之茸去往了御膳房,仔细询问了当日晚间都有谁出入过,此间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现了——李清婉。
曾经的三公主李清婉,现下的御膳房的烧火宫女。
听闻她每日做着最低贱的粗活,自从被贬后,日日被欺,住于冷宫,鲜少有能吃饱的时候,再不复做公主时的风光,整日在御膳房内蓬头垢面。
也恰巧常之茸来时,因着换职,李清婉不在。
细细思量了几番,常之茸不敢下定论,毕竟李清婉与李溯连面都未见过,没有理由会下毒,何况李清婉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她的事情,曾经常之茸还听爹爹多少提起过,沦落到至今,亦是个可怜人。
后来几日,常之茸便不知头绪也没了线索,她牢牢记住了御膳房的每个人,也在每顿膳食上格外仔细,必须先用银针试验过,再偷偷把每道菜都试吃一遍,放心无误才将膳食端给李溯食用,而常之茸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些菜她已经亲自试过毒了,若被李溯知晓定要争闹一番。
自此苕岚苑又恢复了往日的日常,姬贵妃娘娘明面上也赏赐了不少东西过来,只是这些奢华亮丽的衣裳佩饰李溯平日也用不上,便被常之茸收在了箱子中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