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在努力回想,慢慢地思路也就清晰了起来:“三姑娘出事前后和他接触过并且行迹最可疑的……当属禁军副统领柴同义的侄子柴映了。”
既然是追查真凶,黎浔自然也不会马虎随意,追问道:“你有把握?”
乔旭道:“柴统领年过四十却膝下无子,一直很器重这个侄子,将此人带在了身边□□栽培,四年前柴映跟着他进了禁军,手底下的真本事没多少,但为人十分之圆滑,将上上下下的人缘都打点的极好,去年更被过继给了柴副统领。下元节那天陛下微服出宫,担任护卫之责的就是柴副统领,当时柴映也在其列。那天我们在相国寺门前遇到过三姑娘,后来隔了两天,柴映再次登门,请了太子殿下去看他新近得来的宝马。那天不是我当值,他来时说是献马,但后来太子回来却并不曾见得什么宝马,我当时亦未曾多想,只以为他是没看上。”
可是再到后来他尾随太子,发现被太子囚困的女子是黎渃,又找机会潜进了庄子上去见了黎渃,据黎渃回忆,她刚被人绑走的之后的头两天只是被关着,后来才被灌了迷药,等再醒来时人才被挪到了太子的那个庄子上。
因为那个柴映本来就善于钻营,所以他凑上去拍太子的马屁也没人多想。
现在如果黎浔一定要认定了黎渃当初是被旁的人借献美之名送给姬璎的——
那么这个人的嫌疑起码就能确定七八成了。
黎浔垂眸又斟酌权衡了片刻,心里另又生出了一些想法来就没再跟他说了,只就微微颔首:“行,那我知道了,这个人的嫌疑随后我会想办法去查的,跟你没关系了。”
挥了挥手:“你也回去吧,后面的路我找得见,自己过去,你出来有段时间了,省得惹人怀疑。”
禁军副统领家里的纨绔子弟,就单是为了讨好太子就敢胆大包天的趁夜摸入朝廷大员府邸里掳劫官眷?这事情瞧着也不太靠谱,八成是背后还另有牵扯。
黎浔一边想着一边就若有所思的独自往前走去。
乔旭也是个很谨慎的人,知道自己确实不能离开太久,着急回去,却又仿佛是有什么话想说,奈何黎浔这会儿已经没再注意他了,他张了张嘴,最后到底是没有开口,捏紧了拳头转身走了。
黎浔孤身去到太子妃那,太子妃的寝宫里是一如往常一般的清净。
院子里也没有婢女和内官走动,只云辞从暖阁的窗户里看见她,就快步绕到门口来迎:“黎二姑娘,好久不见。”
她身为太子妃的心腹大宫女,平时也是有些架子的,习惯性的端着,但今天一见面那神情之间却明显透着几分迫切和喜色。
黎浔暂时抛开黎渃的事情不想,露出个笑容:“云辞姑娘,娘娘这会儿没有睡吧?我来看看她。”
云辞赶忙打起帘子给她让路:“没呢,我们娘娘冬日里身子困乏,这才刚起身没一会儿。”
引着黎浔进了暖阁,太子妃膝上盖着一条厚皮毛的毯子,枯瘦如柴的手指捧着个手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纸上阳光的影子,双眼如同两潭死水一样毫无生气。
黎浔看她的第一眼突然有种错觉——
她这样子跟她方才过来时候路边看到的一株枯死的老梅树似也没什么差别。
心里叹了口气,太子妃没理她,她就自己走过去在炕沿上坐了。
太子妃对她这不知尊卑的厚脸皮也算习以为常了,见她坐下才终于勉为其难的睨了一眼过来,冷声问道:“不是出远门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夜里刚回。”黎浔道:“我长姐也回乡去了,我见她时她还很是挂念她离京之后娘娘您的身体,嘱咐我回来之后一定来看看。”
太子妃硬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黎浔就自己说:“杨小公爷听说是随队去押解官船护送各地进献入京的年礼去了?”
太子妃是真的死气沉沉的,以前迫于杨嵩的压力,她就是再厌世也还勉强让黎浅给她看着病,拿汤药吊着这半条命,如今杨嵩不在京城,黎浅又回了边城去,云辞就拿着她完全没办法了,也就怪不得方才看见黎浔过来,她会显得那般急切了。
太子妃如何不知黎浔这旁敲侧击的是想要暗示她什么,也不是她想要糟蹋自己的身体,而实在是身处绝望当中的人,每时每刻都要努力的昂扬了斗志才能积攒着勇气和力气继续撑下去,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每一天都是煎熬……
她直接就没理会黎浔。
黎浔其实也明白,她这样心境的人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任何人能帮她了。
她也不想为难人,于是就直接没劝,而是岔开了话题道:“也有日子没见着娘娘了,今日过来就顺便告诉您一声,大上个月在黔州城我与信王殿下已经完婚了。”
太子妃眼皮一跳,终于有了反应,拧眉朝她看过来。
黎浔迎上她的视线,绽开一个笑容:“因是先斩后奏瞒着陛下的,也不知他肯不肯认我这个儿媳,不过不管他认不认的,事情也终归是这么定了,我以后可能也不会很方便随时出入东宫前来探望太子妃嫂嫂您了。”
云辞在旁边听得一阵心惊。
太子妃枯如死水的眼眸中终于有了点儿神采,却是眼神复杂的瞬间就变了几变。
黎浔的表情平和且宁静。
她看了对方半晌,就忽的苦笑出声:“皇家的这个饭碗不好端,我就是前车之鉴,不过时至今日我也是多说无益的,但愿你的运气能比我好上一些吧。”
黎浔在外面私自就和姬珩成亲了,这在她看来多少是有点飞蛾扑火的意思,因为这么一出闹出来,皇帝的第一印象首先就要打折扣了。
而至于黎浔说以后不能常来往常来东宫走动的话——
听着似是一句闲话,太子妃却很清醒,她那是在暗示姬珩和姬璎之间的关系也再不可能如同以往那般亲近了。
皇室之家的一场兄弟情分真是讽刺,端的是说散就散了,经不起半点风波和考验。
太子妃显然是没有深谈的意思,黎浔暂时却没打算走,不管她理不理的,就自顾与她说着一些此次出门在外的见闻。
一个时辰不知不觉的就这么耗过去了,临近晌午,姬璎那边就打发了个婢女来传信:“娘娘,殿下说午间要留六殿下和黎姑娘在府里用膳,您身子不适,不宜走动吹风,午膳就摆在您这了,他和六殿下稍后就到。”
太子妃闻言就又狠狠的皱了下眉头。
她和姬璎之间这一年多的关系是越发的不好了,都是能不见面就最好连面都不见的,现在只是姬珩和黎浔过府走动而已,何至于还要在这俩人面前演什么夫妻和睦的戏?
她拧着眉头不说话,云辞知道姬璎这就只是知会这边的,并非询问意见,就赶忙打发了她:“娘娘知道了,你去回话吧。”
“是。”那婢女应诺又原路退了出去。
太子妃不管事,云辞就只得下去吩咐准备。
这暖阁里,太子妃就意有所指的盯着黎浔的脸打量……
姬璎不会无缘无故摆宴席招待她和姬珩,这其中绝对是有什么事。
黎浔坦然迎着她的视线,却是但笑不语,什么也不肯说。
午间就四个人在太子妃这里的偏厅上用膳,可以相对的随意些,黎浔是不知道之前在书房姬珩和他这皇兄都谈论了些什么,但饭桌上却只聊的家常,说了一些京中和宫中的琐事,然后话题就不可避免的扯到了姬珩和黎浔的婚事上……
“父皇那里约莫是因为你的先斩后奏有些不痛快,大家都是亲父子,他也不至于真的为难你,回头我再去帮你说说。”姬璎道,说话间就含笑看向了黎浔,“怀远将军家里教养出来的姑娘,样貌人品样样都不差的,母后也甚是满意,老六你的眼光确实不错。”
姬珩脸上是一副如有荣焉的表情,生受了这番夸奖,还挺高兴的。
黎浔就微垂着眼眸状似羞怯的道了句:“太子殿下谬赞了。”
“也是事实。”姬璎低头夹了一小块鱼肉入口,聊做不经意的又顺口道:“本宫记得你家当是还有一位三姑娘吧?那丫头性子活泼,也挺有些可爱的……待老六成婚之后,莫不如本宫也将她讨了来咱们亲上加个亲?”
他往自己后院里扒拉女人的事,太子妃早不在意了,可就因为这次他提到的是黎浔的亲堂妹……
太子妃意外之余,手下一个不稳就听得一声脆响,银筷碰到了碟子边上。
这一声脆若珠玉入玉碟,声音空灵剔透,其实还甚是好听的。
可是一桌的四个人都各怀心思,这声音品在心头就各有些突兀,但又不全然相同。
姬璎此言明显就是在试探黎浔和姬珩的反应,他唇角含笑,眸色款款的就撑着那么一张儒雅又平易近人的面孔望着黎浔。
姬珩只顾着埋头往黎浔碟子里夹菜,脸上也笑意不减。
黎浔听了姬璎这话,却完全没有姬璎预期当中的半点错愕和惊慌,而是瞬间略带羞涩的笑意就在眉眼间泛滥开来。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她说,“可殿下这话说的不凑巧,迟了些,昨日我回府报平安才听婶娘提起,说她最近刚给三妹妹说定了一门亲事。”
黎渃从黎家失踪已经快两个月了,最近才议定的亲事?黎家的人怎么可能在这期间还有心情议亲。
姬璎的瞳孔剧烈一缩,几乎要认定黎渃定是被姬珩和黎浔发现带走了,垂眸掩饰住神色,又随口问了句:“哦,是吗?许了哪家?”
“这个我还没来得及细问。”黎浔道,“说起来不怕殿下见笑,我那三妹妹上回我回乡省亲没带她,她闹性上来就自己卷了包袱跑了,婶娘派了人去追,反被她扣了去一起带着出去玩了,也不知是野到哪里去了,家里正在找呢。昨天婶娘提起她还一肚子气,我哪敢细问。”
她这神态自若,嗔笑怒骂间表情活灵活现,自然极了。
一时之间,姬璎就再度疑惑——
难道,黎家是真的到现在都还以为黎渃是跑出去玩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148章 暗算
用过午膳姬珩就带着黎浔告辞出来。
太子也没在太子妃处多留, 也跟着一道出来回了外书房。
寝宫之内,云辞也扶着太子妃回了暖阁里,太子妃却一改这数日来的颓败之气, 从偏厅回来的一小段路上思绪就转了数圈。
云辞将她扶到暖阁的炕上坐下,又接过宫女递上的药茶给她:“娘娘喝点热的吧,暖暖胃,也帮着消消食。”
正待要弯身去给她脱鞋子,却被她猛地一把攥住了手指。
她身体消瘦的厉害, 手指更是枯瘦如干柴,一点肉也没有, 但是这一抓,却力道十足,云辞几乎就能感觉到她指骨的轮廓和形状了。
心里一酸,是拼了命的忍才没叫眼泪落下来,只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问:“娘娘怎么了?”
太子妃确实精神了不少, 眼神也有了焦距,只是目光炯炯视线却定格在一个角落里, 这时候才蓦然抬头对上云辞的视线, 笃定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了。”
云辞不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太子妃道:“太子和信王之间……不,或者还有那个黎家,最近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不只是信王私下成婚这么简单, 这两三个月之内黎家的姑娘一个接着一个的孤身离京……这不正常, 一定是发生么事了。对!一定是出事了。”
她一开始似也不是在和云辞交流,就只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到最后视线才又逐渐清明, 灼灼的看着云辞。
她这又已经挺长时间不理事也不怎么说话了,一次说了这么多,云辞还有点不太适应得过来。
太子妃却又吩咐:“你去打听一下,外面的事可能不好问,但这东宫里打听一下太子的近况应当还是方便的,我想要知道。”
云辞是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的,可难得她对身边的事有了兴趣也有了些精神,也无有不应的。
姬璎这边是有点被黎浔的一场戏给演晕了。
他实在想不到除了姬珩之外还有谁有理由也有那个本事在庄子上杀了他的人还把黎渃带走了,可方才在饭桌上他多方试探,那个黎浔的神情举止之间却都收放自如,端的是半点她已然知情的情绪也没有露出来。
她可才是个还不满十六的小姑娘,如果说她是装出来的,那她得是有多深的心机和定力才能做到?
怎么看她也都像是不知情的。
至于黎家那边,自从黎渃离京之后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她南下回黔州城探望父兄去了,迄今还是这个说法,从没变过。
“可如果不是老六做的,还能有谁?”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个结论之后,姬璎是越发觉得心里没底。
坐在案后正在苦思冥想,董千里就推门从外面进来,拢着袖子表情颇为严峻的站定了道:“殿下,不管此事是否是信王殿下所为,但另外那桩事您都是时候拿个主意了,骆大小姐入狱的事……”
姬璎这才又想起来骆雪昨天也出事了,顿时就更加头疼起来。
沉着脸道:“她那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人命官司?”
董千里道:“昨夜骆大小姐捎信过来,刚好殿下不在府上,卑职就代为去京兆府的牢里见过她了,照骆大小姐的说法和外间传言的并无出入。”
姬璎这就更加的不耐烦了:“不过就是失手打杀了家里的一个奴才罢了,让京兆府尹酌情网开一面也就搪塞过去了,何至于还弄到牢里去了?”
相比于骆雪的事,还是黎渃的那桩事与他更是切身相关,所以后半夜他赶回来听了骆雪出事的消息也没顾上细问,只知道个大概。
董千里道:“就因为事情闹大了,骆相的身份又特殊,京兆府尹才觉得此案棘手,不能随便网开一面。殿下您知道的,骆相贵为朝堂文官之首,乃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道德行为上的标杆,之前就是为了维护他那名声,他才迫不得已将嫡次女许给了一个泥腿子的穷侍卫,如今骆大小姐这桩事若是处理不好,保不齐又要摊上个纵女行凶草菅人命的恶名,所以此事……别说民情汹汹京兆府尹不敢随便送他这个人情,就算对方肯送,他也轻易不敢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