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然松了口, 那就说明不打算再继续追究了, 传旨的内侍态度也十分良好,柔着嗓音提醒两人:“陛下还且在跟殿下置气呢,说这会儿不想看见六殿下在他跟前晃, 姑娘快领回去吧, 殿下跪了这两日, 可别跪伤了膝盖。”
“多谢这位公公。”黎浔道了谢,一边已经忙着弯身查看姬珩的状况。
姬珩是习武的,黎浔倒是不担心他跪了两天会真给跪出个好歹来, 只是这么个跪法,膝盖也肯定受不了。
再一看——
他面前还小山似的堆着一堆奏折, 整三天的量,怎么也有个四五十封了。
黎浔看的眼皮直跳。
“多谢父皇开恩成全,儿臣携妇拜谢父皇。今日身上着是不体面, 不便面圣,改日再来给父皇请安。”姬珩在外做事还是很有分寸,懂拿捏的, 皇帝不让进去他就不进去,但还是声音朗朗的带着黎浔一起跪在殿外给磕了三个头。
黎浔随后才和战风他们一起合力将他搀扶起身。
他实在是跪的时间太长了,膝盖血液不流通, 痛感已经麻木,小腿也有点不听不使唤,刚起身就一个没撑住,差点压黎浔身上,好在是战风两人都小心着,从另一边赶紧将他撑住。
姬珩闹的这一出,多少是有点苦肉计的意思,黎浔也没好意思跟宫人要个肩舆给他坐,就还是三个人扶着将他慢慢给挪出去了。
等出了院子,她就马上停下来,叫战风二人把他扶到台阶边上坐下,把手炉随手塞给他捧着,自己掀开他袍角拉过一条腿来半蹲半跪着隔衣给他揉:“先别急着走了,揉一揉,舒活了血脉就没这么难受了。”
战风一个经常在外摔打的,简单的推拿和活血手法他也会,就帮着揉姬珩另一边的腿。
先是揉膝盖,然后松弛小腿肌肉。
这是个力气活儿,战风还好,黎浔没一会儿额头就泌出了一层细汗。
姬珩这会儿倒是惬意,一大男人手里捧着个精致的小手炉歪在那台阶上任他们服侍,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们家热炕头呢。
过了一会儿御书房里的朝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瞧着这一家子的样子,觉得他们坐在御书房外面这么弄实在是……
不雅。
甚至都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算了,干脆就当没看见吧,拿袖子扇风顺带挡一下视线就都飞快的闪人走了。
黎浔这倒也不是为了做戏给谁看的,而是姬珩行动不便,这一步步的往外挪,得挪到猴年马月去,费时他还难受。
先替他缓解了下,才又重新扶起他带走了。
两人在宫门外上了马车,黎浔又把他靴子脱了,拿车上的毯子给他盖了取暖,仍是继续给他推拿按摩膝盖和双腿,姬珩觉得他请旨求赐婚成功了是有功之臣,就十分心安理得的让她服侍。
外面跟随护卫马车的战风和年十九在交流:“老年,你说照陛下的意思,咱们殿下这婚事……是不是就成了?”
年十九在分析形势上是比他略胜一筹,点头:“该是首肯了。缓个两天,殿下再进宫去赔罪认个错应该就能拿到圣旨了。”
此事尘埃落定,所有人也就都能跟着安心了。
可战风到了这会儿还心存不解:“那么多弹劾的奏折,我原还真替咱们殿下捏了把汗。”
在这件事上年十九似是胸有成竹的,侧目睨了一眼:“你当那些弹劾的奏章是怎么来的?”
战风愕然不解。
难道……
不是太子或者怀王的手笔吗?怕他们殿下冒头,想要趁机打压攻讦的?
年十九就用一种看二傻子一样的神情打量了他两眼,然后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还是少跟战烈呆一块儿吧,一根筋的毛病……可能会传染。”
见着自己两人落后了,就抽了两下马股追上去跟在马车后面。
战风认真的思索了下,还是没太想明白,就只能再打马追上去。
年十九这才笑道:“咱们殿下在边城战场立了功,东宫和怀王府肯定两方面都不痛快,可他们都憋着坏呢,两边的御史都被压着,谁也没上折子。这件事无人问津,虽然暂时明面上看着像是件好事,可是在外私自成婚这件事始终是咱们殿下办的不够规矩,一直压着不提才是将来的隐患。正好殿下要急着请旨赐婚,让宫里给王妃正一正名分,这才找的御史弹劾。”
战风还没傻透,听到这就明白了:“殿下私自完婚确实不合规矩,但是和力挫南岳人的偷袭护住了边城安稳比起来……陛下不可能舍本逐末真的为了婚事重处他。但是趁热打铁的让他发作出来,并且赢一个明确的宽恕赦免,此事对旁人来说以后就也没了利用的价值。”
就为了私下成婚的事就说姬珩是大逆不道,这绝对是小题大做,恶意中伤。
但是孝道有失和无君无父的指责却不为过。
这件事若不能得皇帝亲口说一句“揭过”,那么以后不管是太子还是怀王,在关键时刻都还可以翻出来往姬珩头上扣帽子,针对他。
自己主动揭出来,彻底断了这件事的利用价值,方可一劳永逸。
虽然这些罪名弹劾出来也不好听,但是姬珩刚刚在军中树立了威望,在百姓中间也口碑颇佳,御史把事情挑起来之后,他又让人去街头巷尾把他的“丰功伟绩”也一并宣扬出去,有了民意和民心支撑,皇帝就是为了稳固人心,也不可能揪住他的私事不放而无视他立下的功劳。
可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为什么皇帝本来是想狠罚一罚姬珩的,最后却是因为黎浔一露面他反而立刻松口了?
而这件事,就连年十九也一头雾水,给不了他答案的。
他们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了听闻黎浔进宫怕她碰钉子而匆匆赶着要过去劝她的季氏,黎浔就把季氏也顺道领回了王府。
“婶娘进去坐吧。”下了车,黎浔亲自走到季氏的马车旁边接她。
季氏看了眼那边被人扶着进府的姬珩,却只握着她的手婉拒了:“我就不进去了给你添乱了,你还得照顾他。”
说着,把她拉到身边,还是不怎么放心的亲自确认道:“确定陛下是彻底气消了吗?这两天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我真是替你们捏了把汗,可……”
黎浔这若是要嫁的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哪怕是勋爵人家,家里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刁难为难了不管,现在实在是……
她这个婆家选的吧,家里根本就是有心无力,想替她出头都出不了。
“婶娘别担心,真的没事了。”黎浔拍拍她的手背,笑着安抚,“陛下和殿下怎么都是亲父子,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就真的恼了他,只是因为我们的事他心里不痛快也肯定是有的,罚殿下跪上两天叫他把这口气出了,这事儿才能翻片儿。”
“可是前两天他明明那么生气,怎么今天突然就……”季氏怕她别是在敷衍自己。
皇帝毕竟是皇帝,他若不是真的气消了,回头稍微使点什么手段黎浔这里就吃不消的。
说到底,季氏也是百思不解的——
皇帝连他亲儿子都重罚了,怎么就会因为黎浔去求就立刻松口放了姬珩回来。
“他那也不是冲着我。”黎浔在战风那俩跟前确实有点童心未泯,故意吊着逗他们玩的,她却不能让季氏为了她的事一直跟着悬心,就实话实说了:“我们暂时还不曾对外宣扬,但其实回京之前我就已经怀了身孕了。本来我若是着急的话,前两天就进宫去求情了,可是陛下确实心里有火,不叫他罚了殿下出了气,只怕他以后想起我们做的事还是会心里有疙瘩,索性就叫殿下去跪两天给他出出气了。今天我是估摸着他再大的气也该平了,这才去的,说到底他还是心疼自己的皇孙的,怕孩子有个闪失,自然是不会叫我陪着殿下长跪的,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你……”季氏也有些始料未及,视线移到她腹部,看了许久才哭笑不得的又嗔了她一眼,“前两日回家的时候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顺手又抓过黎浔的手当场切了脉。
黎浔对她这随时随地随手切脉的习惯已经习以为常,就静心让她切。
“脉象还稳,当是没什么妨碍的。”诊过脉了,季氏又怕她着凉赶忙把袖子给拉下来,再转念一想就高兴起来,忍俊不禁道:“你们这两个孩子速度倒是够快的。行了,知道你们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这天寒地冻的你也赶紧进去吧,我回去给你调个方子,再备些你得用的补品和物件给你。”
黎浔还是坚持先送她走,季氏想催着她赶紧进去,就没再磨叽,急吼吼的上车离开了。
黎浔目送她的马车出了巷子才含笑转身进了府门。
头两天姬珩只说是进宫去请旨逼皇帝尽早赐婚,至于他行事的具体细节黎浔是没问的,可两人相处多年,有默契,对彼此也足够了解,等听战风回来详述了当天发生的事,她也就猜到了姬珩是在借御史弹劾的名义打釜底抽薪永绝后患的主意,而他要逼皇帝尽早承认两人的婚事,最管用的筹码——
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他们回京之后没对外宣扬,一则是防着有心之人的迫害和算计,二则也是因为皇室没正式降旨承认她的身份,虽然她和姬珩是有正当名分的,这个孩子的血统并不存疑,可是在皇室承认她之前就把有孕的消息散出去也一定会引起轰动,就算是被人议论两句也无关痛痒,可谁闲着没事愿意给人做谈资的?
现在姬珩既然想要马上敲定婚事,他进宫肯定就是要禀报皇帝此事的,而皇帝但凡是对他还有一点父子之情在,为着他的子嗣也必然会松口的,至于罚他跪真的就还是为了他先斩后奏的事出出气了。
而今天黎浔估算着他气应该出的差不多了进宫去陪跪,其实也不无试探之意——
虽然之前姬珩跟她说过他和他父皇之间虽不亲近但也无嫌隙,黎浔还是怕他瞒她,不怎么放心,今日瞧见皇帝的反应,她此刻也彻底放心了。
皇帝对她可不会有什么情分在,半点不敢马虎的怕她跪久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这也就说明他确实起码是对姬珩没有恶意的,还在尽心顾着姬珩的子嗣和血脉。
回房陪着姬珩吃了点东西,天也就过午了。
姬珩在外跪了两天两夜,身上其实都冻僵了,他膝上也有伤,为免冷热相冲伤及肌理,黎浔暂时也不敢给他热敷或者叫他泡热水澡,就拿药酒给他擦了揉了:“没有伤到筋骨,也不曾有冻伤,但还是要缓两日,好生恢复一下,你先睡一觉吧,把精神养过来。”
姬珩把她手里跌打酒的药瓶抢过去扔掉,顺手把她搂在怀里一起躺倒在床,又拿下巴去蹭她:“陪我一起睡吧。”
他这两天胡子拉碴的还没洗澡,黎浔被他刺得难受就下意识的躲:“扎到我了……”
姬珩却抱着她不撒手,哼哼唧唧的撒起娇来:“不过就是两天没有梳洗整理罢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你要现在就嫌弃上了,以后等本王七老八十长皱纹了你还不得跟人跑了啊……”
“又浑说!”黎浔笑着捶了他一下,“那时候我就是想跑腿脚也得还能跑得动啊。”
姬珩:……
整个下午两人相拥而眠,惬意安稳,整个京城却为他俩的事整个炸锅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52章 叛国
姬珩和黎浔其实就是钻了个空子, 算计了皇帝的心思,明明白白的给他摆了几步不显山不露水的棋。
其中自然是有凶险的,比如说如果皇帝真的心思狭隘, 猜疑姬珩有忤逆他的野心, 也或者他太过冷血薄凉了, 根本不在乎姬珩的子嗣……
这两者只要碰上其中之一, 他们这次都会麻烦缠身。
但是不得不说, 他们运气不错, 遇上的这位皇帝陛下还算是个不喜好猜疑人心的。
所以,这整件事解决下来在外人看来就实在是太过轻松和巧妙了。
人所共见——
陛下重罚了信王殿了,可是他要求娶的黎家姑娘刚一出面要共同领罚, 这才跪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叫皇帝陛下改了口风, 连信王殿下都赦免了。
所有人的想法都和当时的年十九还有战风一样, 觉得是因为皇帝陛下比较满意这位儿媳妇,所以才爱屋及乌了。
这样一来,信王府的喜事就没跑了。
街头巷尾一片热议之声。
黎浔这一觉也睡得尤其安稳, 她倒不是因为婚事敲定了,而是经此一事让她笃定的看到了皇帝的态度, 知道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不会是那种随便在自己和姬珩背后捅刀子的人,这对整个局势而言,是很有利的。
一觉睡到入夜才醒。
姬珩前面两天两夜没合眼, 还有倦意,她还是强行把人拖起来,查看了下他膝盖的情况, 又顺手切了个脉,确定他确实并无损伤也不曾感染风寒才放心。
又揪着他用过晚膳并且泡了热水澡,胡茬也刮了。
姬珩就全程懒洋洋的任她摆弄, 但是女人折腾起来真的很麻烦,就沐浴加上用了个饭就磨蹭了两个多时辰。
直到黎浔觉得满意了,他才又把人拉回床上,抱着再度睡去。
因为黎浔在宫门外的那一跪实在太轰动,几乎引发全城瞩目,就连京兆府尹衙门女牢里的狱卒都在谈论。
骆雪在牢里这两天,骆璟良耐不住性子派身边亲随来问过她两次,想要问出那日和她在茶馆“私会”的男子是谁。
骆雪当然不能说。
而他左等右等,骆长霖却一直没露面,她反而就心里有谱儿也不怎么急了——
骆长霖还这么能沉得住气,也不亲自找她来问话,想必是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内幕了。她确定自己的大哥不会放着她不管,而他越是不露面就越是说明胸有成竹,不过就是气不过叫她受几天牢狱之苦教训一下她罢了。
她向来都是个能忍的,即便这牢里的环境再如何肮脏不堪……
可这一晚听着两个守夜的狱卒说起信王府的趣事,却终还是失去了平常心,一阵抓心挠肝的难受,很是煎熬。
她当然也知道老皇帝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对黎浔刮目相看才网开一面的,只是之前那次见面黎浔宣称说怀了身孕,事后骆雪冷静下来是一直持怀疑态度的,她当时确实是被黎浔的攻心之术给左右算计了,以至于受刺激失控才会情急杀人灭口,但后来冷静下来自然也看穿了黎浔的伎俩,所以就更有理由相信黎浔是谎称有孕来刺激她好方便设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