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毕竟只是一介女子,又是在御前,这样明显是僭越不合规矩的。
可是姬珩没阻止,旁边姬璎等人暂时也都不想沾手,也没把她当回事。
皇帝却只是沉默,似是在思忖着些什么。
黎浔也就不管他了,直接转头问杜广良:“杜大人方才所言,您所谓的物证便是在我兄长那里搜到的一包迷药,是吗?”
杜广良虽是觉得跟她一个小姑娘在御前对质很伤面子,可皇帝一开始明显也不想让黎浔逾矩,但是不知怎的,她开了口,皇帝反而往椅背上一靠,听之任之了。
杜广良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铁证如山,不容他抵赖。”
“一包药粉而已,算什么铁证?杜大人与我叔父同僚多年,该不会不知道我家是开医馆的吧?我兄长那里会存着几包药粉有什么奇怪的?”黎浔此刻思路已经理顺,直接反唇相讥。
杜广良觉得她这是死鸭子嘴硬,还是气势汹汹的力证:“陛下,臣也怕冤枉了黎大人,那药粉是事后找了多位有经验的医者验的,便是和当初从军中劫走岳元婧的人用的是同一种。”
“陛下,不知道信王殿下是否与您禀报过,当初他用来设伏攻陷南岳奇袭铁骑的迷烟药粉也是出自臣女之手?”黎浔却是相当犀利,直接抢白打断他的话,“当初军中救走岳元婧之人用的药粉,与这就是同一种,杜大人可知?如果就凭着这区区一包迷药,就能当做是我兄长通敌叛国的铁证,那只怕您还得一并多举发几个人,因为不止是我兄长那里放着一些我给他的药粉,我在黔州与信王殿下完婚之后,和园之内和如今的信王府之内杂七杂八的各种药瓶不能搜出上百也起码有几十了,您现在是不是也要往殿下头上也栽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
南岳方面为了做局,是有放了很长的线,在黎云泽身上做过文章的,可是暂时这些东西却还扯不到姬珩身上。
他毕竟是个皇子,杜广良觉得黎浔这是要借刀杀人,立刻就有点慌了:“你这是强词夺理,下官并没有……陛下……”
“不仅如此,当初黔州城南岳夜袭军营事件发生之后,殿下设伏用剩下的迷药就交由军中保存了,那些药粉但凡是军中稍有点身份品阶的人想要摸到都不在话下。你若要以此作为铁证举发,那我看杜大人的胃口是当真不小,您是要将整个黔州城驻军的上层将领全部连根拔起是吗?”黎浔的气性上来,还哪给他开口的机会,每一句话都条理清楚,掷地有声,“这样一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和杜大人一样天马行空的联想,猜测您早就是与南岳人勾结,然后配合他们构陷忠良,瓦解我朝边境军心,要协助南岳一举破城,攻陷我大觐朝廷的大好河山?”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浔姐今天气场再度一米八!
浔浔子:喵了个咪的,这帮混蛋又搞我家人,把老娘眼线笔拿来,画个大烟熏要开大了!
珩珩子:我媳妇这嘴巴太厉害了,父皇都被她怼懵了,这完全没给我发挥表现的机会呜……
第154章 傻子
“你……你你你……”虽不过一番唇枪舌剑之战而已, 杜大人一介巧言擅辩的文臣竟是生生被她逼出了满头大汗。
在御前被一个小丫头的言语压制,是一件极损颜面的事。
可是这丫头的思维敏捷思绪太快,又巧舌如簧, 极擅诡辩……
她一介无知女子敢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词, 并且又明显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管不顾的什么话都说, 杜广良却没她这么豁得出去。
尤其——
黎浔一个小姑娘可以不讲道理, 随意攀扯, 他一个任职属官多年的朝廷官员,若也跟着如同市井泼妇一般随意攻击攀咬,那就无异于是自毁仕途了。
“妇道人家, 牙尖嘴利, 本官不与你一般见识。”最后, 他也只能是愤然甩袖,想着不予理会了,再度正色朝着皇帝拱手拜下磕了个头, “陛下,此案事关重大, 微臣查到的诸多线索尽数属实,并非凭空捏造……”
“就算你能把岳元婧主仆二人擒获,并且将她二人带上殿来与我兄长当面对质……”今天这事又的确是闹得黎浔火大, 她索性也不要什么体面或者在皇帝面前装什么大家闺秀了,就仗着自己是女子又年纪小做挡箭牌,言语之间毫不留情, “陛下是会选择相信一个对我朝图谋不轨并且积怨已深多年的敌国郡主之言,还是选择相信征战沙场多年为您保境安民从无怨言的臣子?”
“黎姑娘之意,难道是指本官捏造罪名构陷令兄吗?”杜广良是真被逼急了, 再度恳切叩首,“陛下,臣与黎家叔侄份属同僚,在黔州城更是共事多年的,彼此无冤无仇……
“可是南岳岳元婧与我黎家有仇。”黎浔直接截断他话茬,言辞锋利已经有如刀剑,“即便杜大人无心,却保不齐是受了真正有心之人的利用和误导呢?”
此言一出,杜广良就真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了。
就着之前南岳方面下血本埋下的伏笔,他这次上书揭发黎云泽都绝对是十拿九稳,一告一个准的。
不是他的准备不充分,也不算始作俑者的太子和骆雪大意,而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区区一介闺阁女子的黎浔竟敢在御前这般放肆,不仅敢于畅所欲言当着皇帝的面替自己的兄长辩护,更是个不怕死的……
什么话都敢说。
随便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在皇帝面前也至多就是喊冤了,毕竟她说的那些事也都是她的片面之词,她手上也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更离谱的是……
她甚至直接拖了姬珩和南境军中所有的将帅下水,大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黎家若是获罪那其他各家也都别想清白别想活了的架势。
这也就直接导致——
此事原是太子主导,此刻却是连太子自己都一句也不敢帮腔了,唯恐一冒头就也要被她一起拖下水,那就得不偿失了。
杜广良完全没有想到他有备而来,却在几句话之间就被一小女子逼到了困境里,已经完全镇定不下来了,甚至私底下眼神乱瞄。
他虽不敢露出来他是受到太子指使的迹象来……
可进殿之后黎浔就一直在整合他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再联系在南境时候发生的一些事和最近京城里各方的动态,已经将此事背后的真相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南境军中出了一个隐藏极深的细作,虽然一直查不出来是谁,但从前世开始她和姬珩就都各有怀疑了,以骆雪的脑子和眼力她也极有可能看出一些端倪,再不济,前世的时候骆长霖也有可能对此有所怀疑并且对她提起过,总之这样一来这一世南岳使团突然假意求和进京,甚至于后续在黎云泽身上设的那些局就都可以解释了。
一定是骆雪,她利用她所洞察到的先机,说服了太子去和南岳人达成了某种交易,太子究竟有何利可图黎浔暂时还想不明白,也没工夫去仔细琢磨,但她确定的是——
此事绝对是骆雪的主谋!
如果不是骆雪怂恿的,南境军中有那么多将领,地位比黎云泽超然,更招人恨的多了去了,南岳的那些人犯不着非要选黎云泽作为构陷的目标。而且前些天骆雪刚入狱就迫不及待的叫人送信约见了太子的心腹董千里,事后东宫却没有运作搭救她的意思,然后没隔多久此事就事发了……
就是骆雪上回叫人尾随南下行刺她,黎浔都没怎么动怒的,但是今天这一出算是彻底又将她惹毛了。
她跪在御前,身影纤弱却脊背笔直,目不斜视之余便是突兀的冷笑:“信王殿下自幼还是受教于他的皇长兄,太子殿下面前的,杜大人你含沙射影的攻讦南境军中将领,若真是有心牵连到信王殿下,那么下一步你是不是还要再首告一个说殿下他与太子殿下交往过密,太子殿下才是通敌叛国的元凶啊?”
此言一出,姬琮就差点一个没忍住给当场笑出来。
这个丫头厉害啊!他突然开始有些相信柴映的话了,姬珩和姬璎之间没准现在真的就只是表面和气了而已,他的离间计还是成功了的。
而太子姬璎也是始料未及,勃然变色之余当即怒喝:“你放肆!”
杜广良吓了一哆嗦,也失控怒喝起来:“你这是血口喷人!陛下,太子殿下,微臣……微臣绝无此意。”
黎浔还是纹丝不动的跪着,半点不受影响。
可终究也是动了怒了,气息不平,一口气没喘匀,胃里就有点翻腾。
她咬牙忍着,暂且将一口上涌的酸水吞咽下去,憋着一口气再度开腔,却不是和太子姬璎分辩的,而是面对皇帝据理力争:“陛下,臣女也愿意相信杜大人并无构陷同僚之心,但是南岳岳元婧与我朝积怨颇深,她又是个极度狭隘之人,使团进京之时在猎场上挑衅却败于我长姐箭下,她就已然怀恨了,两月之前黔州城的喜堂之上行刺,又是臣女设计当众将她生擒,再加上两国之间的仇怨……她又怎会与我大哥之间有私?臣女斗胆猜测,这便是她怀恨之下设计的一个报复我朝和我们黎氏一门的局。现在既然有人出面举告,臣女也不敢就这样在御前申辩说我兄长一定无辜,但是陛下圣明,就杜大人手上目前所掌握的这些人证物证都还不足以作为铁证定案,还请您再派人详查此案的内情和线索,给天下人一个清明和公道。”
“明明人证物证俱在……”杜广良还要再辩。
“作为物证的迷药在南境军中确实并不难得,而最蹊跷的是九月初那次与我兄长一起遇袭又幸存下来的两名亲兵,杜大人说查问过其口供,证词声称我兄长的确是在山中被农女指路才脱困的,但是据臣女所知,当时那两名亲兵其中有一个在南岳人袭营那夜已经死于战乱了。当天夜里军中混乱,便谁都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战死的,现在杜大人要出面指证我兄长叛国,却偏偏那两个亲兵就被南岳人杀了一个?臣女也有理由怀疑就是因为这名亲兵不肯出面诬陷指证臣女的兄长,这才被南岳人故意杀死以求一个死无对证的。”黎浔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质问道:“也或者,杜大人您真有本事亲自将那岳元婧擒来对质?可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到了御前,这么一个心怀叵测的异族女人之言……无论她说了什么,陛下敢信吗?”
南岳人袭营那天虽然在战局上是我军大胜的,可事实上既是双方交手开战,我军方面就不可避免的也出现了损伤,伤者不计,死难者也有几十。
当时黎云泽的两个亲兵也有参战,其中一人身亡在战场上,黎云泽虽很是惋惜但也确实不曾发现疑点也未多想。
现在黎浔说她是怀疑,她也仅仅只能是怀疑而已,因为她也没有任何的证据。
可是皇帝不是蠢人,有些线索,因为不是真凭实据,是没人敢搬到他跟前来说的,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判断,自然会对黎云泽不利,黎浔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半点也不藏拙的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细节和可疑之处都抖了出来……
这么一听,这件事上就确实有挺多疑点了。
这时候也不仅是杜广良了,就是太子都觉得大事不妙,有些乱了阵脚。
正在犹豫着该不该出面说点什么,就见黎浔快速的把这些话都倒出来,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着裙子飞快的爬起来捂着嘴巴转身就跑。
要知道这可是在御前啊……
所有人都傻眼了,琢磨着她这究竟闹的又是哪一出。
就见她一口气冲到门口,然后扶着门框狂吐。
姬珩着急火燎的,惊慌失措的也顾不上跟皇帝告罪一声就也跟着奔了过去。
黎浔吐得凶,直不起腰来,后来就乏力干脆跪在了地上。
姬珩在旁边又是抚后背又是嘘寒问暖的擦汗,一副宝贝的不得了又紧张兮兮的样子。
姬璎等人一开始都还以为黎浔是吃坏了东西才殿前失仪,无意间瞟见皇帝露出一副无可奈何又似是很丢脸的表情在扶额,一个个的再想想姬珩和黎浔的确切关系就慢慢的全都明白了。
朝臣们也就是有些意外和吃惊罢了,可姬璎和姬琮两个却当场就有点慌了。
黎浔扒在门口吐了好一会儿,几乎把胃里中午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才见消停,姬珩就又是喊人拿漱口水又是塞梅子给她含着压恶心的。
皇帝始终没有开口斥责,殿外的宫女太监们就也不敢怠慢,一边伺候着一边就有人开始清理秽物。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直到众目睽睽之下姬珩又扶着黎浔从门口转回来,一边走一边还是嘘寒问暖的继续给她轻拍着后背顺气。
太子和怀王这时候看着他俩的眼神可就都不怎么淡定了。
太子是自己还没生出儿子来,怀王姬琮倒是已经有嫡子了,可是黎浔怀孕对他而言也是个威胁。
两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姬珩,完全就是看眼中钉的眼神了。
姬珩扶着黎浔走回殿中,就一撩袍角端端正正的跪下了,面朝皇帝郑重的拱手道:“父皇,黎云泽一事,儿臣愿为他作保,您尽管慢慢清查,若最后真查出了他有罪,儿臣愿与其同罪。只是……虽然您的国事重要,可是君无戏言,儿臣大婚在即,您之前允诺的赐婚圣旨是不是择日不如撞日,也这便颁给儿臣?”
皇帝:……
我儿怕不是个傻子?
太子、怀王:?
我这弟弟一定是个傻子!!!
在场众官员:?!!!
算了,反正这傻子又不是我家的,傻就傻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珩珩子:哟哟哟,所以关键时刻,还得我儿子治她,终于有我表现的机会了……咦,这么算的话,儿子好像也不怎么讨人嫌了呀!!!
第155章 条件
那位杜大人这时候就略有点悔不当初了, 也似是顺便有所领悟——
怪不得黎家这位二姑娘敢于在御前这等嚣张放肆,却原来是肚子里有货,已然是有所依凭了。
他嘴唇嗡动了两下, 想再说点什么, 可所有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被黎浔说完了, 也似乎无话可说。
皇帝盯着跪在下头的姬珩看了两眼。
黎浔也没想到姬珩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一味地执着于两人的婚事, 甚至为了黎云泽这事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