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一重打算落空……
他就只觉得心慌。
黎浔又等了他片刻,见他始终在走神, 这才勉为其难的又问了一句:“孔世子还有别的事吗?”
这时候一直坐在旁边认真玩她那套银针的乔木木见马车一直不动却忍不住爬过来,将一颗小脑袋挤到窗口张望。
她这半年多在黎家稍微养胖了些, 气色已经极好了,脸蛋儿红润,唇红齿白, 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机灵。
此刻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就纯粹是好奇黎浔在和谁说话,盯着孔昭上上下下的打量。
永毅侯府的侯夫人和当年的英国公夫人是亲姐妹,早些年两家人一直来往密切, 孔昭看到乔木木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脱口问了句:“这是……”
黎浔并没有给他解惑的兴致,重新把乔木木抱回来放在了身边, 方才随意的露出个笑容来:“既然世子再无他事,那便告辞了。”
言罢, 合上了窗子。
禁军本来也不敢让孔昭在路上耽误太久,见信王府的车驾重新上路,就也匆忙过来将孔昭这边马车的窗户也给合上了, 押解着马车继续上路。
黎浔去到东宫一拜年为名递了帖子。
如今太子不在家,董千里还死了,这帖子压根就没过第三人的手就直接送到了太子妃那。
过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云辞就神色忧虑又匆忙的从门内亲自迎了出来:“王妃。”
“太子殿下不在家,我们殿下就没过来,我来给太子妃嫂嫂拜年的。”黎浔使了个眼色,云辞就指挥人把带来的礼物都搬下车来。
云辞没等礼物搬完就让了她往里走:“王妃请。”
黎浔带着的药箱原是乔木木给搬下车的,年念看她小小的个子搬着个大药箱实在是滑稽就接手拎过来,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亦步亦趋的跟着黎浔一道儿进的府。
等进了后院花园,沿路无人黎浔才问:“太子妃嫂嫂是情况不好吗?”
否则云辞不会这么着急把她往里请。
云辞只顾着埋头引路,回话都不是很走心:“娘娘病得厉害,昨儿个辗转一夜未睡,有好几次气息不匀都险些背过去,奴婢让传医官来看她也不肯,正好小公爷又不在京城,王妃来了正好,帮着劝劝吧。”
黎浔没应她的话,只道:“方才我过来的路上遇到禁军押送孔世子移送大理寺监牢……”
云辞一个没注意,脚下差点绊倒。
黎浔扶了她一把。
云辞对上她的视线却是眼神下意识的闪躲——
太子妃这次突然病情加重就是昨夜受了孔昭一事的刺激,虽然她和孔昭之间的确是清清白白的,可有些事也经不起旁人的猜疑和联想,故而云辞就十分的尴尬。
黎浔并没有太过在意,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顺口转述了孔昭的话:“他托我嘱咐你一声,眼下他下了狱,孔府求告无门,永毅侯夫人在走投无路之下可能会来求太子妃出面想办法,叫你到时候一定拦着不要让太子妃嫂嫂知道。”
就算太子妃出面求情,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皇帝也绝对不可能会对孔昭网开一面,而太子妃一旦公开出面,却一定会惹出流言蜚语来,叫人们更加猜疑孔昭杀人的动机以及和她之间的那些旧时的渊源,到时候非但救不了孔昭,还会把太子妃搭进去。
并且——
搭进去的还是对女子来说比性命还重要的名声。
孔昭显然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才仓促求到黎浔的跟前来了。
云辞对太子妃忠心耿耿,对这些事格外的留意,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孔昭的意思,连忙点头:“多谢王妃提醒,奴婢记下了。”
黎浔只是笑了笑。
她替孔昭传话可不是为了提醒云辞这件事的,只是为了把孔昭的托付告知给云辞知道而已,算不上什么好心。
去到太子妃那里,她那院子里依旧是少人走动,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
云辞引着黎浔主仆三个进去,里面看护太子妃的两个婢女立刻就有一个人迎出来开门:“云辞姐姐。”
黎浔进门前顺手接过年念背着的药箱,吩咐她:“你就站在这里吧。”
年念很听话,立刻顿住脚步守在了门口。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苦药味,幔帐低垂,后面隐约传出太子妃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云辞低声解释:“药煎了一碗又一碗,就是一口也不肯喝。”
黎浔没做声。
乔木木闻着这药味小眉头一皱一皱的,但是东宫她以前跟着黎浅来过好几次,对太子妃也算熟悉,有日子没见了还很有点好奇,倒是没怵,还是跟在黎浔身边乖乖的往里走。
里面寸步不离守在太子妃榻边的另一个婢女愁眉不展的也起身迎过来。
刚要说话,黎浔已经先开口:“你们俩也先退下吧。”
云辞不知道她这反客为主是意欲何为,但却知道一直以来她对太子妃都没恶意的,见两个婢女迟疑发愣就帮忙敷衍:“我请王妃过来给咱们娘娘再诊个脉,这里我伺候就行了,你俩也下去歇着吧。”
昨夜太子妃的情况格外不好,云辞害怕,就把两个同是心腹的大宫女都一并叫来,三个人一起守着。
这俩人也是熬了一夜,又困又累,闻言就没有勉强,都退了。
太子妃这屋子里药味很重,但她在病中,又更怕过了寒气进来,俩婢女出去之后就把殿门给带上了。
黎浔径自走到太子妃的床榻前,云辞连忙将收了一半的床帐整个收起来:“娘娘,王妃来探望您了。”
太子妃受病痛折磨,心焦火燎的难受,虽然身体虚弱却躺都躺不住,此刻就有气无力的坐在床榻之上,脸颊消瘦凹陷没有光泽,嘴唇苍白干裂,白色的寝衣裹着她消瘦不堪的身体……
她缓缓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因为强忍着咳嗽,整个身体都在怪异的颤抖耸动,眼神晦暗,浑身上下都看不出任何一点活人的生气。
“你来了也好,”她声音嘶哑又虚弱的开口,仿佛说上两句话就要喘上一喘,“听云辞说昨儿个你帮我诊过脉,多谢你替我隐瞒,不过纸包不住火,这事儿……咳……你早些叫小六往宫里去打个招呼吧,省得将来说不清楚要受我的连累。”
云辞听她这样说,眼眶瞬间就又湿了,抿着唇尽力的忍着。
黎浔却始终是一副从容的姿态,怀着身孕似也半点不忌讳她这个将死之人身上的晦气,弯身坐在了床沿上。
她的表情多少带了几分怜悯的,看着太子妃反问:“为什么要谢我?若昨天不是被我打岔而是太医去给你诊的脉,事情当场曝出来,趁着毒未攻心你没准还能保得一条性命。”
太子妃就凄凄惨惨的笑了,许是情绪太过悲痛了,这一笑眼泪就也顺势滑落脸庞:“我还活着做什么呢?现在再争这一口气回来苟延残喘又何必?反正我也是活够了,我活着和死了这两者之间的意义和能造成的效果也截然不同,索性就一次了结个干净吧。”
她并不想昨天就把自己中毒的事情曝出来,是想等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或者干脆就等到她死后让云辞替她去做,总而言之是豁出命去也要和姬璎同归于尽。
她知道黎浔是个聪明的,有些事瞒她反而适得其反,所以在黎浔面前根本就没有遮掩。
原以为黎浔是想来劝她的,却不想黎浔沉默了片刻却突然反问她:“孔世子脱罪的希望渺茫,你现在应该是更不想活了吧?”
太子妃和孔昭“私会”那次就被黎浔还有姬珩撞了个正着,但是黎浔很识趣,在那之后就从来没再提过。
太子妃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再度提起孔昭来,愕然抬起眼睛。
看着她,嘴唇蠕动了两下却不知该如何接茬。
她现在和孔昭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任何的私情和逾矩,可孔昭这次出事却还是间接受她连累的,如果孔昭死了……
太子妃自己就有预感,她必然承受不住,一颗心本就已经千疮百孔,如果再加上这一道伤,她一定会彻底崩溃的。
眼见着孔昭的死期就在眼前,她却想都不敢去想。
而现在,这道伤口就血淋淋的被黎浔扒开在眼前了。
她眼中闪过痛苦恐慌的神色来。
黎浔却依然很平静,看着她再度开口:“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既然怎么都是个死,那就不如借你的命给我用用吧,你指着在自己死后靠云辞去替你张罗复仇并没有十分的胜算不是吗?我也想杀太子,你把你的命借给我,我可以保证叫它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不叫你白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在0点前哈!虽然二更又没能守时,但三更绝对准时!!!
第179章 相认
“王妃!你怎能……”太子妃还没反应过来, 云辞却当场发怒。
太子妃现在就已经够惨了,这个信王妃怎能趁火打劫,连她这样的人都利用呢?
黎浔并未介意, 却是太子妃艰难的抬了抬手制止了她。
云辞急得要命,太子妃要做傻事她劝不住本来就已经倍感煎熬了, 现在原还指着黎浔能拉一把, 没想到对方却是过来落井下石的。
云辞是恨不能直接将黎浔给轰出去的,却又怕惹恼了太子妃,眼睛气得通红也就只敢是怨愤的盯着黎浔却不能妄动。
太子妃的手只抬到一半就乏力的又落回床榻上,撑住了身体,平了会儿呼吸方才一寸一寸重新的抬起视线在与黎浔对上。
“是因为你家的三姑娘吗?”她问, 开口也是言辞犀利且直白,“他……”
她一心求死是一回事, 可是与黎浔无冤无仇的黎浔却找上门来言语中这样刺激她她也是恼怒的,本想反唇相讥,可话没出口就又觉得自己这样也没意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何必还要再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呢。
太子妃也是心思极通透的人,姬珩带着黎浔回京之后过来拜访她,太子破天荒的要来她这里一起用饭, 并且在席间还旁敲侧击的试探说想要纳黎渃进东宫, 而言谈之间黎浔又明显是敷衍搪塞着婉拒了,再联系到黎渃和黎浅相继离京的事和太子一贯的德行太子妃心中就已经大概有了个揣测。
后来让云辞去打听消息, 她做了这些年的东宫太子妃,虽然没什么心思管事了, 却没有蠢到把府中内务大权交出去,作为一家的主母,她要在府里探听出一些有关太子的私密消息还是比黎浔和姬珩这样的外人更容易摸到蛛丝马迹的。
所以, 最后即便是没有真凭实据,她也将事情的真相还原了个大概。
一定是姬璎的老毛病又犯了,并且用不怎么光彩的手段动了黎渃,所以那天吃饭的时候才会心虚旁敲侧击的去探黎浔的口风。
这个年黎浅和黎渃都没有回来过,这也等于是在侧面印证她的猜测。
黎家姐妹几个的关系好,太子妃是知道的,所以她完全可以想象如今的黎浔会是有多恨姬璎。
话到一半,太子妃就收回了。
只她现在这个悲凉的处境之下,黎浔方才的说话方式还是让她如鲠在喉,她就态度也不是很好的冷笑了一声:“纵然我对他恨之入骨,我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他的命而已,可是你和信王不一样啊,也许你恨也是真的恨他,可身处在信王的位置上……你们两口子所谋的重点与我也就不尽相同了。信王既然决定与你同仇敌忾与东宫为敌了,那他最后所求必然少不得会是那个至尊之位,我好歹也是做了这些年的东宫主母,朝堂之上,权欲之争的激流之下,最后如果情势所迫必须要二选一的时候,私仇是一定要给大局让步的。信王要上位,他肯承担弑兄的恶名么?他不怕受千夫所指?黎浔,你说你要的代价是我的命,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自己刚才也说了,待我死后单指着云辞替我出头去报仇雪恨就很不靠谱,而若我答应与你合作,待我死后,将来若你反悔,她还能奈何的了你么?”
黎浔一直表情严肃又认真的听她把话说完。
太子妃出言不逊,她倒是泰然处之,半点也不见恼怒的样子,这时候才勾了勾唇,笃定道:“你会答应我的。”
她的唇角,扬起一个笑纹和弧度,眉目之中却是一片清明,甚至是带了几分杀伐果决的冷酷之气的。
太子妃主仆不以为然的看着她。
她说:“我可以在你临死之前再了你一个心愿。”
太子妃如今可谓是绝望之人,她这么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早就没什么盼头了,又何来什么心愿?
但是黎浔信誓旦旦,那神情语气却叫这主仆二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你什么意思?”太子妃眼神渐渐地转为戒备,沉声质问。
黎浔这一次却并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头冲乔木木招了招手:“木木,你过来。”
乔木木跟着黎浔进来,太子妃是一开始就有注意到的,只是她身心俱疲,懒得去过问和理会。
乔木木又不会说话,吵不到她,方才就一直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守着被黎浔随手放在桌上的药箱看着她们说话。
她年纪还小,虽然聪慧过人,可是并不知道什么内幕,所以对黎浔两人对话的内容虽是听了一些关键的字眼却对内容也基本不怎么听得懂。
黎浔冲她招手,她就很乖的走过去。
太子妃如今形如枯槁被病症折磨的模样其实挺吓人的,她却像是也没怎么怕,见太子妃主仆俩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反而也心生疑惑,也是一边走一边时不时的偷瞄太子妃两眼。
“我之前应该一直忘了告诉嫂嫂木木其实是个女孩子吧?”黎浔随口问了一句,也没指望太子妃回答。
乔木木走到她跟前去,她将人背转身去搂在怀里,扒开了她的上衣,露出右半边肩膀。
孩子的身躯还是很瘦弱,骨骼都很细。
她的皮肤却很白,右侧的肩胛骨那里一粒颜色鲜红的小痣就格外醒目。
太子妃主仆两个一开始见她着手扒这个孩子的衣裳,全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等看到乔木木身上的这颗痣再联系黎浔刚说的这其实是个小女孩儿……
太子妃的瞳孔突然剧烈一缩,头脑中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致她不期然的瞬间脑袋空白。
云辞那里也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指着乔木木,倒抽一口凉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