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里面的,并不是他的父皇,眼前的这个人才是!
皇帝走到人前,既不愤怒也不吃惊或者是斥责谁,就仿佛还是与以往无异的一场很寻常的朝见。
陈忠年将他扶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他身体不适,微咳了一声。
在场的重臣才如梦初醒,也顾不上再纠结这究竟是人是鬼,纷纷跪地叩拜:“见过陛下。”
只有姬璎——
一颗心从高处持续的往下跌,这个时候,他连做做样子跪一跪都觉得可有可无了,只是表情变化莫测眼神也变化莫测的盯着皇帝看。
皇帝似是不想过多的暴露自己的疲态来,拿帕子捂着嘴巴压住了咳嗽。
等缓过一口气来之后,他就抬手指了下神色惶惶也同是仓惶跪在地上却忍不住偷看他的林皇后,很是随意的开口吩咐:“出去传个话,还没进宫的叫他们暂且都回府去,暂时先不必过来了。朕无事,丧钟的事是宫里传错了消息,皇后的身后事不必照国丧的标准办,稍后朕再降明旨。”
轻描淡写几句话,已经给了这事儿一个明确的处理态度和结果。
林皇后明明能听懂他说的每个字,却又仿佛把这些话都团在一起的意思她就又糊涂了。
不,也或者是她其实听得很明白,但心里不肯接受,所以明明脑子很清醒,却强迫要让自己听不懂,只是惨白着一张脸,脑子里雷声滚滚,想晕又偏晕不过去,就只能是一直直愣愣的盯着皇帝看着。
跪在地上的定国公一个激灵,猛然抬头想说话,皇帝却没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视线移回来的时候捎带着自姬璎脸上扫过,最后却继续了方才他们这些人争执不下的那个话题,冲着骆长霖抬了抬下巴:“你有什么话说就说吧,正好朕也来当面听一听。”
像是一场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却奇迹般的在他这寻常的态度和语气中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彻底化解了。
不是今日被堵在这寝殿里亲身经历了这件事的人都不会知道这一天一夜在这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在场的这些人,分别以定国公和永王父子为首的□□及怀王党派的人,这天都没能平安出宫,全部被皇帝以各种罪名掳了爵位直接打入天牢,等候过堂公审。
他没以谋逆罪论处,而是翻旧账,这些人身在高位这些年,哪一个身上都会有点罄竹难书的重罪不敢公之于世的,皇帝把它们全部挖出来,一次性处置。
因为里面好几个家族都是根基颇深势力雄厚的老牌世家,谁都不甘心一朝覆灭输得个一无所有,于是恶向胆边生,宫外这几家府邸联合起来刚想造势煽动民心,以乱局来逼迫皇帝收回成命,却是动静稍起就被本该是远在南境军中主事的信王殿下率领他此次带着南下的五千精兵杀了回来,几家涉事的府邸全在风口浪尖上被严严实实的给堵了回去,阖府被封,等候查抄,尽数白折腾一场,什么事也没能闹起来。
本来这一整天全城的百姓是都沉浸在天塌了的动荡和恐惧之中的,下午又看到官兵满街乱抓人,整个京都人心惶惶,可是没等过夜就有皇榜帖出来——
因定国公府涉了贪赃枉法和草菅人命的重案,皇帝陛下秉公办理准备严惩,林皇后不分是非一味护短以死相逼时玩脱手意外崩逝,昨夜宫里的丧钟原是为皇后报丧,只是外间以讹传讹搞错了。
不过一场乌龙事件罢了,百姓们得到安抚,自然不会再多想,转而就开始热议起皇帝以雷霆手段着手处理的这一批杀千刀的皇亲显贵,无不觉得是大快人心。
是夜,将持身公正的几个朝臣严令封口放出宫去之后,皇帝就一个人枯坐在寝殿之内。
黎浔坐在下首,陪了半天,就看着他有条不紊一桩罪名一桩罪名的逐个将姬璎和姬琮党派的铁杆支持者给清了。
此时夜深人静,皇帝似乎疲惫至极,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黎浔来,这才抬眸看了一眼过来道:“你若困倦就回淑景轩去歇着,珩儿怕是得忙上一夜,今晚未必赶得及来朕这里复命了。”
黎浔没应声,起身走过去,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微笑:“陛下身体不适,可容儿臣给您把个脉?”
“不妨事,年纪大了。”皇帝摆摆手,拒绝。
陈忠年这会儿也奉命去办事了,不在他身边,他似乎也不想和黎浔多呆在一起,自己撑着桌子起身就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内殿里走。
黎浔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却是突兀的开口:“陛下既是如此疲累,那不如急流勇退,就此退位让贤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老皇帝,咸鱼!只想安安稳稳混日子!
珩珩子:咸鱼!只想甜甜蜜蜜谈恋爱!
骆长霖:咸鱼!只想超然世外看大戏!
整本书唯一事业心爆表的浔浔子表示这届男的都特么好难带,我亲妈这是给我安排个神马垃圾团队啊啊啊!!!
亲妈作者:所以他们都听你的啊我的乖女鹅-_-||
隔壁走错片场的沈砚小盆友:我就不一样了,从小就是个超有事业心的男主【骄傲脸】
麻木高冷脸的宁宁子:你来,我这里有个恋爱想跟你谈一下。
某人:宝宝怕打雷,需要姐姐亲亲抱抱举高高……
好吧,我是变相来拉一把预收的,你们懂的……
第218章 宣战
皇帝本来就不太硬朗的脊背微微一个震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黎浔觉得他那一抖,身躯竟是恍如一片处于深秋风雨飘摇之下的叶子,叫人感觉万分的萧条。
也许也是比较怀疑自己的耳朵, 皇帝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回转身来。
他目光深深地注视着黎浔的脸,问:“你说什么?”
这一眼的目光, 终于破了功, 一下午的风云惊变腥风血雨之下他都拿捏维持很好的那种从容的,高高在上的冷静,终于在这一刻被深沉和明显的阴鸷和威逼取代。
这个时候,无论是从身份的立场, 还是她说的这些过激之言的角度,黎浔都是应该跪下来跟他说话的。
可是, 她没有!
她腰板笔直的站着,面上表情只略带了几分谦逊, 还依旧是不卑不亢的。
直视皇帝的目光,宣战:“今日之前, 陛下您其实是打算让我死的!”
她说, 语气无比的笃定且冷静。
此时,这殿内没有第三个人, 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灯芯, 烛火燃爆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与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两个人, 彼此对视。
皇帝却居然也没有动怒,只是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脚步蹒跚的一步一步又挪回之前的座椅面前。
弯身, 坐下。
“何以见得?”他说。
重新抬眸直视站在他面前的黎浔,脸上表情喜怒莫辨。
黎浔也重新转身面对他,视线不避不让:“陛下您作为先帝嫡子, 得百官拥戴,自十四岁登上帝位迄今已有三十二载。这个国家在您的治理之下虽然没有日渐强大昌盛,但最起码也是国泰民安,四敌虽然时而蠢蠢欲动但也都勉强还算是能震慑得住,以您这样的阅历和手腕,纵然废太子狗急跳墙……您真的至于毫无防范到会被他给算计到吗?您的那位皇后,与您也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了,对于她的了解您应该比儿臣更多,不是吗?”
虽说穿鞋的要怕赤脚的,可是如今的姬璎在皇帝眼里已经早不是之前那个温文尔雅敦厚老实的太子了,他连结发妻子都能狠心往死里逼——
皇帝如果在废了他之后还不对他多加警惕和防备,那他这么多年的皇帝就白当了。
这宫里虽然林皇后是站在姬璎一边的,可那个女人的手腕才有多少?这个皇宫总归还是完全掌握在皇帝的手里的,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要往皇帝的身上做手脚……
都应该没什么机会的!
可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就突如其来的被他们放倒了?
对于黎浔的质问,皇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本来沉郁又防备至深的眼神就缓慢的放松了几分下来,成了好整以暇。
黎浔把这当成是对方对她的鼓励和默许,继续往下说:“所以那天应该不是他们成功算计到了您,而是您私底下给他们放水,主动中招的。”
皇帝依旧是不置可否。
黎浔道:“当然,这就是您以身做饵所做的一场戏而已,您当然不会为了跟太子这么个不孝子置气就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儿臣斗胆猜测那天中招并且在御书房猝然昏厥的确实是您本人,但是在陈大总管将您挪到偏殿去,是在他单独守着您的那段期间里您二人通过那偏殿里的密道把安排好的替身弄过去给调换了。随后的半天一夜您都隐藏在暗处,看着这宫里发生的一切。废太子和皇后娘娘自以为得计,肆无忌惮的开始疯□□纵布局,准备着他们篡权夺位的大计,同时也落下了叫他们百口莫辩的罪证,您的妻子,儿子和臣子,经过这一场驾崩的戏码,您就能看清楚他们在失去对您的敬畏之心以后究竟是何嘴脸了。”
顿了一下,又改口:“不!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些年的夫妻、父子和君臣做下来,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您也早就将他们全都看透了,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叫他们原形毕露的全部表演出来。”
这些人在狗咬狗的为了皇位归属问题而争执不休时,绝对是原形毕露的。
当时皇帝应该就藏在他这寝殿里面的暗门后头,他什么都听见了,可是他也相当高明,他不想对外闹出一出他的妻子儿子和臣子一起逼宫篡位谋害他的千古笑话来,所以他现身之后有关太子和皇后谋逆逼宫的事一个字也没有问罪,只拿一些他早就掌握好的别的罪名将各方涉案官员一一处置了。
定国公府,永王府,禁军副统领柴同义也被撤职收押了,还有之前在这殿中为姬璎撑腰助阵以及替姬琮保驾护航,甚至是想趁火打劫为自家子弟谋取机会的某些皇族,全都被他以一些与谋逆无关却名副其实的罪名拿下了。
只是依照他们的立场和身份——
处罚各分轻重而已,有人株连全族,抄没家产,有人只是降爵罚俸。
而这些人多少都曾想趁着他“驾崩”的契机捞好处,被他当面抓现行,没以谋逆罪处置他们他们就该烧高香了,又哪敢再有怨言?
而且有了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在,被完好无损放回去的那些朝臣只怕也得脊背发凉,要好好想想了——
这位皇帝陛下手里抓了官员的那么多把柄,难道就只有被处置的那些人的?保不齐也有他们的呢!
说起这一点,黎浔也是挺佩服这位陛下的,他手上明明抓着那么多人的小辫子,偏就真能忍,只要这些人在他面前都老老实实的别给他眼皮子底下惹麻烦,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主动揭破!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为之治了吧?
一个皇帝无欲无求做到他这个份上……
也是不容易的。
他明明有能力也有办法好好整治朝纲,清明吏治,更积极的把这个国家往更好的方向引导的,就因为姬珩所说的“他厌倦麻烦”就能得过且过到这个地步?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最后被他的不孝子们轮番给废了一次,这前后两辈子他这个皇帝确实是做得够舒心的了。
虽无大功,但也无过是吧?
对于黎浔的出言不逊,皇帝倒是始终不曾动怒。
他又不是第一次和黎浔打交道了,早就领教过自己六儿子给他找的这个儿媳妇的厉害之处了,她不仅胆子大,口齿伶俐,最主要的是脑子清醒又聪慧异常。
黎浔能抖出他的底牌来,他也并无意外,只到了这时候才勉为其难的问了句:“所以照你说的,朕只是以最小的代价采取了一个最快捷的方法来平息了此次的风波而已。”
他真正在意的是黎浔一开始质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不介意自己的底牌被这丫头瞧见了,但如果她连他内心的想法也都能一并窥透……
那才是叫他真正介意和不能容忍的。
“就是这个代价。”黎浔既然把话挑明了,就也没打算再回避,“如果您仅是为了引蛇出洞,抓住皇后母子的狐狸尾巴好处置他们,您直接揭破他们就是,一样可以人赃并获的将他们全都处置了。可是您却多此一举,多走了一步。以儿臣对您的观察和了解,您应该是个很爱惜自己的性命和身体的人,可您还是付出损毁身体的代价来陪着皇后母子演这场戏。您付出此等代价自然是需要要求有回报的,其实与其说您是与皇后母子做戏,莫不如说是您将计就计,利用皇后母子算计您的契机又演了一出苦肉计,而这场戏却是要做给您的另一个儿子,我的夫君,我腹中孩儿的父亲信王殿下看的。昨天您真正想要看到的局面……是趁您‘中毒昏迷不能主事’的这段时间给废太子时间和机会叫他去杀了我。”
这一句关键,终于还是被她当面给道破了。
皇帝处变不惊的脸上,腮边已经略显松弛的肌肉痉挛似的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同时瞳孔紧缩。
黎浔瞧见了他眼中乍现的清晰的,不加掩饰的杀机,但她还在继续往下说:“骆大人出面保我只是他误打误撞的作为,并非是陛下您的授意。”
其实说是皇帝授意骆长霖去帮她解围的话也只是黎浔当时自己说的,说给骆长霖听,也说给藏在暗处的年念听。
她毕竟不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了,即便骆长霖再隐忍克制,明面上也没有任何情愫表露,可是她有理智和逻辑,从他的种种的反常的举止上推断她也多少能猜到一些端倪的。
只是不能表露而已。
她不想让骆长霖难堪,也怕姬珩多想,那时候才随口说了一句推了皇帝出来做挡箭牌。
而断定皇帝其实是想让她死,则是在今天来了这寝殿,看到皇帝这运筹帷幄玩的一出金蝉脱壳和死而复生的戏码之后。
她说:“陛下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了决心想要传位给我家王爷的儿臣不知道,您既然选定了他,这就说明您在心里是认可了他的优秀和能力的,可是您又觉得我的存在将会是他帝王生涯中的败笔,您不想他有软肋,不想他被牵绊,您想让他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无坚不摧的人,所以……您想让我死,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19章 不弃
皇帝想让她死, 却又不能让姬珩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这就好比是正在犯困的人被人递了个枕头上来,他索性就将计就计利用了皇后母子给他的契机, 他被算计中毒昏迷,姬璎趁此机会挟私报复将黎浔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