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人也不是因为临阵脱逃才保住了性命,是因为徐长胤看到败局已定,就遣他们进内城护送百姓撤离的。
当时两国对战多年,积怨已深,黔州城又是当年从南岳版图上割裂下来的领地,没人敢保证那些南岳人将来会不会为了泄愤而屠城。
虽然他们用全部力量拖延了两天时间,给足了时间让官兵把想要北撤的百姓护送走,可是因为天气恶劣,在北上迁徙的途中士兵和百姓也多有折损。
后来黔州城落入南岳人手中长达数年之久,直至姬珩上位并且稳固了朝政之后才重整旗鼓,又是经过数年苦战,将南岳朝廷打得一退再退,一蹶不振,这才又重新把城池抢了回来。
当初黔州城那一败,着实惨烈,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不仅黎浔不愿意回首,就连姬珩也都是不愿提及的。
此刻,他们两个人都在这里,有可能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黎浔迎上他的视线,反问:“当年那边关一败的确是有些蹊跷,可事后你难道没查吗?”
姬珩道:“查过了。我将当年幸存的兵将逐一排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身上有通敌叛国的疑点。至于战死的那批人,他们的尸首一开始是落入了南岳人之手,可父皇为了叫他们落叶归根,甚至不惜对南岳朝廷服了软,全部重金赎回了。四品以上的武将尸身也都俱在,被他们的家人分别认领回去安葬了。”
那一战,败得太过惨烈了,战场上具体发生的事已经无从考究,可朝廷也不可能不查,但是一番彻查下来却是人人清白,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疑点。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从岳元婧被放走的这件事上就足见端倪,这大觐军队的上层将领当中很有可能有人是敌国细作暗探。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能知道的事情和能操纵掌控的事情也会相当可观,这样一来那前世边境战败的事就也似乎查到了新的根由。
或许,那一战的真相远比当时看到的还要更加惨烈,整整八万英灵,极有可能都是枉死!
那可是整整八万条鲜活的生命啊,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每一个人的亲人都跟着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悲哀,另有这黔州城中的数万百姓也都跟着失去家园,从此余生颠沛流离,甚至还葬送了性命。
这样的一种发现和认知,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姬珩有他身为皇族中人的责任,黎浔却是当年惨案的受害者之一,他们都身在局中。
两个人沉默的互相对视,明明是宁静的气氛,此刻却显得无比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姬珩喊了战烈进来:“飞鸽传书把在京的人手和探子全部给本王调过来,从现在开始,安排你手底下的人给我把这军中所有四品及以上的将领都盯紧了,包括他们身边经常接触的人,如有可疑,都立刻报我知道。”
战烈虽然看主子脸色和拍马屁的功力不高,但事实上在办别的事上为人却是十分机灵的,特别好用。
他对姬珩的命令也向来只管遵从,应诺一声就意气风发的下去准备了。
待他走后,黎浔才问:“然后呢?”
姬珩显然心中已有打算:“得先等一等,暂时只好是先盯紧他们,先防着,这军中兵将一条心,都是多年巩固出来的交情,如今无凭无据,本王也什么都不能说,否则只会动摇军心甚至引发恐慌。昨夜的那一场战事,徐长胤得立刻就写折子往京中传送捷报,届时就会给本王大大的记上一笔功劳,有了这笔功劳做铺垫,届时本王回京向父皇要一道密旨,叫他给我一个在危急关头取代帅印统管全军的特权,这样就不怕了。”
现在有战烈带人盯着,这已经是一道防御了,至少如果军中真藏着南岳人的细作和内应,他是绝不可能如前世那般自在的与南岳互通消息,肆无忌惮的来谋划暗算夺城了。
黎浔也知道这事情他们毫无头绪,着急也没用,只能耐着性子一起等。
而果然不出所料,徐长胤下令将整个军营彻查了一遍,一直忙了一上午,最终果然是没有找到岳元婧潜藏的。
黎浔毕竟是女子,昨夜因为情况特殊,姬珩把她接过来没人好说什么,可她若一直住在军中就不太妥当了,现在这个情况,姬珩也不放心让她一起呆在军中了,所以用过早膳就让战风送她回和园了。
而又过了两天,潜藏在南岳边城的探子果然就送回消息,说岳元婧又跟随南岳的驻军将领如常出入军营和边城了。
大觐军营这边,徐长胤当天也就写了紧急奏报和大胜的捷报一起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送回京城。
姬珩这段时间则是加紧了解城防布署,做好将来抢夺管制权和掌控全局的准备。
边关捷报进京,皇帝自然是龙心大悦,当场写了圣旨嘉奖。
徐长胤并无贪功,在奏折中将姬珩的决断和功绩如实禀报了,其实照着姬珩原来的打算,他是没准备这么高调的,可现在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军中和朝中立威,以备来日,这道请功的奏折就尤为必要了。
而在这期间,入了冬月,前世的那场大雪也如约而至。
可能就是得益于战烈的探子盯梢监视的原因,导致这边军中潜藏的细作没有能和南岳接触的机会,前世的那一场战事并没有如期挑起来。
京城皇帝嘉奖的奏折来得要慢些,一直到十一月下旬才由钦使送来,徐长胤和姬珩带着军中大小将领一起接的旨。
次日黎珺和黎云泽休沐,姬珩就打算着黎浔回城过去黎家一起吃顿饭。
他虽然和黎云泽依旧互相看不顺眼,可好歹是一家人了,单看黎浔的面子,也不能真的一直僵着。
回府换了身衣裳,他便带了黎浔往黎家去,结果马车刚在大门口停下来,却听巷子口又有马蹄声传来。
夫妻二人回头,却见策马而来的居然是黎浅。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明天周末,万更走继续走起哈!
第129章 失踪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年关, 而且天寒地冻的,黎浅却一骑绝尘只身来了边城。
彼时姬珩刚把黎浔从马车上扶下来。
黎浔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赶忙撇了他迎上去两步。
黎浅策马到门前, 利落的翻下马背,一把握住黎浔的手:“阿浔,在这里看见你真太好了,我……”
她显然是有事,气息还没有喘匀。
可话到一半, 门内黎珺因为听闻姬珩亲自带着黎浔登门已经刚好迎了出来。
虽说黎浔二人是晚辈,可姬珩的身份毕竟特殊, 君臣之礼还是不能废的。
一眼看见风尘仆仆脸颊冻得发青的黎浅,就也是大为意外:“浅姐儿?怎么在这个时节赶回来了?”
再往她身后一看,见她居然连随从都没带,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一个姑娘家怎么的就孤身上路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黎浅连忙解释,“我原是有带着两个护卫的, 这不是近来天气不好嘛,我又着急赶路, 前天傍晚时分想多赶一段就没及时投宿, 结果一个护卫马蹄子踩到冰上滑倒摔伤了,我就将他们留在来雁镇的一家客栈养伤休息了。”
她话是这么说,但又料定了以黎浔的机警和她们姐妹二人之间互相的了解,黎浔必然不会信, 只是当着黎珺的面她却不想道明真实的来意, 说话间就用力的捏了捏黎浔的手暗示, 后又一边笑道:“前些天婶娘收到叔父寄回去的家信,知道你在这边先和信王殿下成了亲,就一直叨念着呢, 好在是你们将来回京也一定要重办一次婚事的,她还是有机会为你再操持一遍的,要不然可得挂心一辈子。”
说着,这才顾得上松了黎浔的手给姬珩见礼:“见过信王殿下。这次来得匆忙,而且路途遥遥也不是很方便,我也没给你们准备新婚的贺礼,好在以后还有机会补上,我家阿浔以后就劳殿下好生照顾了。”
姬珩坦然受了她的礼,略略颔首:“照顾她是应当应分的,长姐客气了。”
按照尊卑规矩来说,他身为皇族是有特权的,对黎家诸人皆可直呼其名,如今这“长姐”二字他虽叫得顺口倒是听得黎浅一愣。
等反应过来失态才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个敷衍的笑容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茬了。
黎浔刚刚摸到她手指冰凉就把手里揣着的暖炉塞给她。
黎浅刚要推拒还回去,却见姬珩已经执起她手,帮她焐手指了,不好碍着人家小两口亲昵就没再推辞。
黎珺这时候却还在疑心黎浅此行的原因,拧着眉头再问:“咽下年关将近你到底是因何大老远的跑过来?”
“哦。”黎浅赶忙收摄心神,要说话,黎浔就道:“叔父,这大冷天的,还是边往里面走边说吧,长姐赶路的时间太长,怕是鞋袜里面也都潮了,先赶紧进去换换。”
“对对对,进去说。”黎珺虽是读书人出身,可在军中混迹久了也有些粗线条,这才想起来把侄女儿们都叫进去。
黎浅转身要去马背上拿包袱,跟在黎浔身边做丫鬟的那个女暗卫已经很有眼力劲的上前牵了她的马帮她拿行李了。
姬珩在和园里没有安排太多的人,也是被上回婚礼上岳元婧行刺的事吓怕了,给黎浔身边放了好几个他的心腹看护院子,外院的丫鬟仆从是就地买来的,内院贴身服侍黎浔和能近身的就都是他的自己人了。
女暗卫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还不记事就流落在外了,七岁之前都是被人卖来卖去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年十九在戏园子里看她因为练功失误被班主虐打就把人买回去了,本来就想放王府里做个丫鬟,给她口饭吃,却被姬珩的一位武术教习偶遇点评为筋骨不错,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之后就被姬珩送去他训练人手和暗卫的地方习武去了。
这姑娘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从小长到大就只认年十九这么一个好人,和年十九拜了兄妹,跟着年十九姓年,她说她叫年廿就行,年十九觉得姑娘家叫这名字太寒碜了,就取谐音喊她年念,姑娘也欣然接受了。
她今年十七,平时不怎么说话,做事也有点笨手笨脚的,但是胜在听话,因为年十九的关系,也对姬珩忠心耿耿,把她放黎浔身边姬珩才最放心。
黎家的这个宅子就一个两进院落,是个挺寻常的院子,也没那么多讲究,甚至大门旁边都没有开专门走车马的小门。
年念搬开门槛把黎浅的马牵进去,里面马上有黎家的下人过来接手,她就没管了,只提了马背上的包袱跟着几人往里走。
黎浅这时候正在跟黎珺解释:“我倒也没有别的事,就是之前二妹妹要南下时我托付了一些事,后来叔父寄了家书回去我知道这边又起了战事并且二妹妹又成了亲,家里婶娘也挺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这边的,我就想着要么亲自过来走一趟吧,趁着年前把事情都办利索了,再顺便问问你们各自年关的打算,如今的这个情况,叔父和阿泽应该是不能抽空回京过年了吧?”
说着,又问和姬珩一起走在前面的黎浔:“二妹妹呢?你要回京吗?你若是回京的话到时我们倒是可以结伴一起走。”
姬珩等到了皇帝的圣旨,本来也就准备回京一趟的,其实他要的那道密旨也不是不可以直接写密信去跟皇帝要求,可京城里的太子和怀王,没一个省油的灯,怀王那里不用说了,就是太子那——
他这次崭露头角,没准太子也已经开始提防他了,万一他们这两人之中有任何一个从中作梗,都有可能摆他一道,事情还得是他回去面对面不过任何第三方渠道的和皇帝谈。
黎浔如今有了身子,自然是不可能呆在随时都有可能再开战的这里的,于是就跟着笑道:“那大姐姐来得可巧,殿下今日才刚与我商量,他近期要回京一趟面见陛下,我也是打算跟着回去了。”
黎浅的婆家在这边没人了,但是两老和她夫婿的尸骨都葬在傅家祖坟,她会挂念是人之常情,黎珺并没有从中挑刺。
今日虽说只是吃的一顿家常饭,可姬珩算是贵客,晚饭是正经摆在厅上的。
几人脱下笨重的棉靴,换了屋里穿的软鞋进去。
黎浅原是可以拿先换身衣裳做借口把黎浔扯回房里去说悄悄话的,但她大概是怕提前影响到黎浔的情绪,或者也有可能是怕黎珺会起疑,进屋之后就直接坐在炭盆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和大家聊家常了。
这时节天黑得早,没多一会儿到了饭点黎珺就吩咐厨房摆了饭。
黎云泽有位同袍刚刚喜得贵子,今日摆满月酒,他不好推辞,回城之后就赶着去了,不过到底还是自家要紧,纵然他再不待见姬珩,去那边喝了两杯酒也匆匆赶回来了。
看见黎浅,难免也要过问她来意,黎浅还是照着老一套说辞解释的。
黎云泽于是就不悦的数落起黎浔来:“长姐交代你的事你办了还是没办?不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吗?合该早点办好了写信回去说一声,现在却叫她又千里迢迢跑一趟。”
黎浅自从守寡以后,全家上下就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格外关照她,而她和亡夫当年的感情好,会记挂傅家祖坟也在情理之中,黎云泽这时候甚至怀疑黎浔就是假公济私,拿着要替黎浅办事做幌子找借口蒙骗家里好放她出来找姬珩的。
这样一来,就对姬珩更反感了,反而忽略了黎浅那里可能存在的疑点。
黎浔连忙澄清:“也不是全都没办,长姐要我找的东西我是还没得空过去她那老宅找,可姐夫和二老的坟茔我确实有叫人去重新修葺打点过的。”
饭桌上也只是家常闲聊,等吃了饭又用过茶水,就已经是二更上了。
姬珩知黎浔两姐妹着急避开黎家叔侄单独叙话,就率先拍拍袍子站起来:“天黑路滑,今夜我们便不多留了,而且不日就要启程回京,家里也有好些事情要打点,今日就先回去了。”
此时外面又飘起了清雪,听风声就会觉得寒气逼人。
黎家叔侄也没打算留客,起身相送。
黎浔就依依不舍的还是握着黎浅的手道:“我也有日子没见长姐了,怪想的,长姐今夜就过去我那同我一起睡吧,晚上一起说说话。”
黎珺看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姬珩,觉得这样不妥:“天都这么晚了,你如今是要多休息的,要同你姐姐说话明日再说也行的。”
黎云泽则是冷着脸,没开腔。
黎浅斟酌着也正要婉拒,黎浔就又笑道:“这家里现在平时你们都不在,几个屋子里连炉子都没生吧?你们两个不怕冷,能将就着过一夜明天就回营了,难道让长姐也跟你们一起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