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云郁使尽浑身解数,悦儿不为所动。
真是个甜蜜的负担啊。这个小白眼狼,云郁觉得头疼,却又还是要纵着他,宠着他。就算把亲爹逼得要当和尚又有什么关系!那也是幸福的和尚!
数日之后,云郁派去冀州的人回来了,告诉云郁,陆元君已经平安到达。
阿福得知这个消息,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韩赢收留了韩烈的妻儿,并回了一封信给阿图。云郁拆开看了,韩赢没提韩烈,却在信中,表达了想跟柔然联手,攻打贺兰麟的诚意。
阿图想出兵。
打败贺兰氏,入主中原,是阿图的野心。他上一次跟贺兰麟交战,未能得胜,心中一直不甘。那时贺兰麟仗着有韩烈,和宇文氏兄弟帮助,气焰正盛,阿图没能讨到好。而今宇文氏兄弟已经叛逃,往洛阳投奔贺兰澄明,韩烈也受了猜忌,阿图认为机会来了,整顿大军,随时准备南下。
云郁劝他再等一等。
云郁认为,现在不是时机。
阿图现在率兵南下,联手韩赢夹击,打败贺兰麟是不难,但却无法全歼贺兰氏之敌。贺兰氏乐律跟贺兰澄明,一个在洛阳,一个在长安。一旦柔然人出了兵,让贺兰氏其他几个成员,觉察到危机,携手对敌,绝不是好事。先留一点时间,让他们自己斗一斗。
阿图收到他的信,只得暂时按捺住出兵的欲望。
十一月,天子丧。
腊月,韩烈出逃晋阳,往南,奔冀州,投靠韩赢。
正月,贺兰麟自封为皇帝。
贺兰麟此举,遭到了贺兰氏其他成员的反对。
贺兰乐律,贺兰澄明,各派了一支军队讨伐他。
这一仗的结果,实在是出乎意料。
本以为贺兰麟败局已定,谁料长安那边,先发生变故。这边仗才刚开打,那头贺兰乐律突然暴毙。
关于贺兰乐律的死因,也是扑朔迷离。
有说是得了重症,也有说是被人谋刺,还有传言,说他是被他的下属贺拔岳所害。贺拔岳本就是掌兵权的将领,也是贺兰逢春的旧部,据说本就跟贺兰乐律不合。长安的天子云烨,对贺兰乐律也十分厌恶,于是君臣联手,杀了贺兰乐律。
长安的局势,本就比晋阳还要复杂,这个事情,虽然突然,却也并不奇怪。
贺兰乐律之死,对贺兰氏一族打击很大。同月,冀州韩赢,趁着贺兰澄明分兵攻打贺兰麟的机会,突袭洛阳。韩赢亦参与此战,并利用他跟贺兰逢春旧部的关系,策反了贺兰澄明手下的将领鲜于真、斛斯斤,里应外合。鲜于真、斛斯斤率部下斩了贺兰澄明的头颅,投降韩赢。宇文纮见势不好,则率残余逃回长安,投奔贺拔岳。
对云郁来说,这一切,却都在算计之中。
信使送来了洛阳之战的消息,黄洪升邀请云郁往亭中下棋,并告诉他这个喜讯。
“公子这步棋走得甚妙。”
黄洪升坐在亭子中,手执着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
“公子为何断定,打败贺兰氏需要从贺兰乐律下手?我和可汗本打算着,让贺兰乐律跟贺兰澄明联手去攻打贺兰麟,等他们分出胜负来,咱们再出兵。而今看来,贺兰氏已经一败涂地,可汗消灭他们不用费吹灰之力。”
云郁轻轻落子:“贺兰麟本就众叛亲离,败亡只是早晚的事。他不是贺兰乐律跟贺兰澄明的对手。”
他淡然道:“贺兰逢春死了,贺兰氏一族所剩之人当中,贺兰乐律最老成持重,最有威望。贺兰澄明,实际上是听贺兰乐律的号令。贺兰麟则最不得人心。他死了,说到底,对贺兰氏一族,没什么损失,也伤不到贺兰氏的根基。相反,这一仗,若是让贺兰乐律得了胜,绝不是好事。他手上有皇帝,明面上,又没有什么不臣或弑君之举。贺兰麟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杀了贺兰麟,算是大功一件,正好给自己扬名立威。那时声势必定更加水涨船高,正儿八经成了曹操,还能打着类似匡扶帝室的美名。那时咱们再消灭他只怕更难。只有贺兰乐律死,贺兰氏的势力才会土崩瓦解。”
黄洪升道:“公子见微知著,洞若观火。”
这整件事,云郁是幕后推手,但其实也并没有出太大力。
他只不过是,知道长安那边错综复杂的关系。知道贺兰乐律跟贺拔岳不和,知道长安的皇帝云烨,也对贺兰乐律不满,然后想办法,在贺拔岳那里鼓动撺掇了一下。
但这一切,说到底,还是贺兰氏内部本身的问题。如果贺拔岳不想杀贺兰乐律,他再撺掇也没用。如果贺兰乐律实力足够强,贺拔岳杀不了他,说不定贺拔岳会死在他手上。鸡蛋有缝,苍蝇才能盯进去。贺兰氏要是紧密团结,铁桶一只,他就算再绞尽脑汁,那也杀不了对方。
只能说一盘散沙,被吹散是早晚的事。
然后他适时地去信韩赢,劝他放弃贺兰麟,先攻洛阳,并让韩烈去打头阵。韩烈有好处,他跟贺兰逢春的那些旧部熟,容易争取信任,进行策反。这两人一死,整个贺兰氏,几乎全部溃败。韩赢这才调转矛头,重新将目标对向贺兰麟——这最后一个敌人,胜负俨然已经见了分晓。
只不过是些小手段,这算不上什么计谋。世上事,知易行难。云郁心想,要救一个人,比登天还难,要杀一个人,却何止千万种法子。就像他当初杀得了贺兰逢春,却救不了自己一样。死永远比活着容易。
第172章 又见
阿福本以为她在黄家的山庄里只是暂住, 没想一呆就是半年。这半年里,云郁时常出去,有时去两天三天, 有时是十天半个月。阿福不太打听他的去向,他每次, 都是跟黄洪升那些人在一起的, 反正平安出去, 平安归来。阿福一个人在山庄里,带着悦儿,身边有仆婢伺候着, 生活的也算是无忧无虑。入了春的时候, 她发现月信两个月没来了,胃口也有点不好,不爱吃东西。找了大夫来看, 大夫告诉她,这是有了身孕了。
云郁知道她怀孕, 自然是高兴极了。她生悦儿的时候, 云郁没有陪在身边,心里一直有些愧疚。这次, 云郁想好好照顾她,补偿她。那天过后云郁就很少外出了, 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山庄,陪伴她饮食起居。
四月初六的夜里, 云郁忽然跟她说有事情, 要离家两三日。
他来中原,有一半目的,是要帮阿图办事的。黄家的山庄, 只是个落脚点,平日里经常要出去,阿福早已经见惯不惯。何况只是去两三天,阿福也没多想。阿福其实才刚有点妊娠反应,还没显怀,倒也不太需要什么特别的服侍,便对他说:“你去就是了。”
眼下中原乱糟糟的,到处都在打仗。阿福提醒他,注意安全。云郁坐在案前,用棉布,擦拭着剑锋。他出门都要佩剑的,主要是防身。阿福习以为常,也忘了问,他出去是要做什么。
她打点包袱,给他备了件换身的衣裳。
云郁拿那雪白的剑锋照镜子。
剑中映出的青年面庞,依然眉目凛烈,五官浓艳。
“你信不信报应。”
他抹着剑,问阿福。
阿福感觉他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我信。”
云郁说:“我只信人报,不信天报。”
阿福问他:“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云郁郑重其事地放下手中剑,搁在案上,拍拍自己的膝盖,唤她:“过来,坐这。”阿福乖乖地过去,坐在他大腿上。云郁伸手搂着她,柔地抚摸她腰背。
“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咱们就离开这,回柔然去。”
云郁摸了摸她耳朵,又从脸蛋游移到她头发。他望着她的脸,最后闭上眼,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
阿福听到这话,十分欣喜:“你说真的?”
“真的。”
阿福搂着他肩,说:“我想回柔然去。那儿没人认识你,也没人认识我。你不用整天戴着面具,不用担心别人想杀你。咱们可以在那,养一群牛羊,打打猎,放放牧。你、我、悦儿,还可以再生几个小娃娃。”
他笑吮她的唇,低道:“你想生几个?”
阿福有些脸红:“我不知道。我听你的。”
云郁摸摸她的脸,笑。
云郁走了,阿福在黄家庄上,一边带悦儿,一边耐心等他回来。那天夜里,她正躺在床上,搂着悦儿讲故事,哄他睡觉,突然看到了窗子外有火光,并且听到了喊杀声。
阿福在黄家庄上,已经住了有半年,一直安全,怎么也想不到会突然有敌人杀戮到眼前。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敌人,估计有上千人,合围了庄子,半夜里突然进攻,杀得护卫们措手不及。整个庄子上的人几乎都死了。阿福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只以为是附近的强盗。他们人太多,动作太快,简直是一群杀人的魔鬼。阿福还没来得及逃跑,他们就已经杀进了院子里。眼见着满院子横七竖八的死尸,血流成河,悦儿吓的哇哇大哭,阿福冲上去抱他,却被人从背后一棍子打昏了。
她意识飘飘荡荡的。
倒下去那一瞬间,她心里害怕极了。她心想,自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听到悦儿的哭声,心想悦儿也活不成了。她并不吃惊。这个世界,死于非命才是最常见的,能平安到老的人,反而少有。她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心想,幸好云郁不在,不然他也要死了。
她意识一时以为自己死了,可那意识,又始终不曾消散。她感觉眼前一片黑暗,脑子像散开了的鸡蛋黄一样,晃晃荡荡,什么也想不起。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头痛的像要裂开。
再后来,她就一点儿意识也没有了。
她恍惚中,感觉自己被带到一个地方。一个废弃的荒宅中。她被丢在地上,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套在了口袋中,所以才会感觉一直身处在黑暗。有人解开了她头上的袋子,似乎在观察她,最后说了句:“是她。”
然后袋子又被扎紧。她被运上了一辆马车,一直颠簸,颠得她浑身骨头都要散架,背都要磨破了。
等到她真正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一间陌生的屋子,不大不小,陈设简单,收拾的还算干净。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深绿色的瞳仁,一头卷卷的长发。她看到这人的同时,这双眼睛也正从上方盯着她。她却一点没觉得亲切,只觉得万分惊悚,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贺兰菩提。
她吓得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对面的贺兰菩提面带笑容,宛如一副天真活泼的表情。他声音十分清亮,亦跟少年时候无半点差异。
模样也全然没变。
“你怎么了?”
贺兰菩提笑盈盈的:“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他一点阴阳怪气也没有,倒像是十分真诚,眨巴着眼睛:“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半晌,阿福平复了惊惧:“你不是死了吗。”
菩提道:“谁告诉你我死了?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阿福一动弹,就感觉后脑勺痛的厉害。
她回想起黄家庄上的事,就愤怒地捏紧了手。这件事,难道是贺兰菩提干的吗?那他现在抓了自己,又想干什么……尽管阿福曾经跟他相熟过,但此时此刻,阿福也绝不相信他对自己会有任何好意了。阿福立刻想到了,对,他是要报仇,他跟云郁的仇,云郁杀了他的父亲。
他想利用自己,来对付云郁。只有这个目的。
她不敢提云郁的事。又或许,他并不知自己已经嫁给云郁了呢?阿福存着侥幸,想和他攀一下旧日的交情。
“这是哪?”
她茫然四望:“你为什么要让人打我,还把我带到这来。”
“这是我的地方。”
贺兰菩提回答说:“我可没让人打你,是别人打的你。我只是让他们把你带过来,谁知道他们会动手打你。”
阿福忍着身上剧烈的疼痛:“你把悦儿呢?”
菩提问:“你说的是那个跟你在一起的,三岁的小孩吗?他是你的儿子?”
阿福说:“他在哪?”
菩提说:“他好着呢。我让人专门看管好他,你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瑟瑟发抖。。等我把最后的一个情节点写完就准备结局了。
第173章 威势
阿福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菩提道:“我想同你叙叙旧。”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 面上带着甜蜜的笑容。
“为了叙旧,所以让人偷袭黄家的庄子,杀了那么多人, 将我们母子强行掳来?”
他表情仿佛无奈:“我若不这样做,写信请你来, 你来吗?”
阿福摇头。
菩提道:“那不就是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阿福道:“那你到底是要我做什么呢?”
“我说了啊, 跟你叙旧。”
他笑盈盈地:“你还记不记得在洛阳的时候, 咱们曾一块玩。我爬你家墙头上,你拿弹弓打我,我装死吓你, 把你吓哭了。还有一次, 我半夜钻道你房里去,你还咬了我,害得我舌头肿了好久呢。我还跟我爹爹说喜欢你, 想要娶你,可爹爹不答应。爹爹说我要娶世家的小姐, 我伤心了很久。”
阿福拧着眉。
哪怕是当初, 她也从来没喜欢过这个菩提,何况是现在。
菩提道:“后来, 爹爹去世。我心里很伤心,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事情就是, 我不用再娶爹爹给我安排的妻子了。我可以自己选自己喜欢的人。我想娶你,我跟你哥哥提亲, 他答应了, 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一直想着我们重逢的样子。我觉得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是后来你却不见了。贺兰麟说,你跟他在一起, 说你爱的人是皇帝,你不会嫁给我。”
阿福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
她从来没觉得菩提是真心喜欢她,以为那只不过是少年冲动。
何况,都这么多年了,他应该早就忘了。
菩提道:“贺兰麟说,你跟皇帝一起,都死了。我悲伤极了,没事的时候,就常常想起你,想起过去。你要是没死该多好。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是我记忆里最开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