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问他皇后的身体如何,是否康健。
贺兰逢春气的脸红脖子粗,背地里骂贺兰逢春,说:“太原王目光短浅。而今天下人都称颂当今圣上是明君贤主,背地里骂咱们贺兰氏狼子野心,骂太原王是当今董卓。时议都成了这样了,他还不以为意,还由着皇帝在那做好事,收揽人心。”
但贺兰逢春不在意,贺兰韬光也没办法。
他去见皇后,想从皇后这里探听点什么风声。不过皇后有了身孕,跟云郁夫妻感情处的还不错,也探不出什么来。贺兰韬光只得勉强打消了疑虑。
云郁跟贺兰逢春,处在同样的困境中。想杀了对方,又觉得稍有点力不能逮,怕打破现在难得维持的平衡,导致局面失控。想徐徐图之,又怕日久天长,反而给了对方滋长羽翼的机会。这使得双方都处在一种极度紧张紧绷的情绪之中。这个平衡只是险险维持,稍有一颗火星子,就会引燃。
这个火星子终于出现了。
第120章 磨刀霍霍
贺兰逢春趁着关中初定, 欲举兵伐蜀。提了好几次,均被云郁给拒绝了。在云郁看来,伐蜀这种事, 纯是肉包子打狗。萧宝夤之乱才刚刚平息,关中的战乱表面上平息了, 实际上仍是军阀割据之地, 名义上归属于朝廷, 实际上,根本无力节制。而蜀中比关中更远,自古都是易守难攻之地, 中原朝廷鞭长莫及。每逢天下大乱, 蜀中总是第一个独立出去的。高祖皇帝时也没能控制这块地方,早就默认它是不归属魏国管辖的了。而今关中形势尚未稳,贺兰逢春却想将手伸到蜀中, 云郁觉得不可理喻。
贺兰逢春却兴致高涨,一定要伐蜀, 并请求朝廷派兵。
他的用意, 无非就是想让云郁出血,把精力放在伐蜀上, 无暇顾及其他。云郁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对贺兰逢春说:“今年刚减免了赋税, 国库本就空虚,不宜再打仗。劳师而袭远, 亦非用兵之道。若要伐蜀, 不如让贺兰乐律从长安出兵。”
贺兰逢春说:“贺兰乐律的兵要镇守长安,若是分兵伐蜀,长安守备空虚, 恐为敌所趁。”意是仍要朝廷派兵。贺兰逢春让使者进宫,转告云郁,并向其讨要兵马和虎符。
那夜来的人正是贺兰麟。
贺兰逢春的堂侄。
他先是至宫前门。宫门守卫要求他卸甲,并解下配剑。贺兰麟趾高气昂,不肯解剑,硬要执剑入宫,说是奉太原王之命。那宫门守卫胆怯,竟不敢拦他,竟让他带着剑去了太华殿前。
这贺兰麟,是个勇士。不但徒手能搏猛兽,上阵杀敌,更是能以一敌百。贺兰逢春派这么个人入宫来讨要虎符,云郁已是面有不悦。又听宦官禀报,说他冲撞宫门,带剑入宫,自然是怒不可遏。
云郁问:“他为何不解剑?”
宦官犹犹豫豫答说:“他说,他要带剑防身。他说这宫里面都是陛下的人,他怕遭遇不测。”
云郁听到这话,都要气笑了:“那你就让他不要来。”
“他说是奉了太原王的命。”
云郁道:“朕没工夫见他,打发他走。”
宦官诚惶诚恐地去了,在殿外规劝,好声好气对贺兰麟说:“陛下身体不适,您还是出宫去吧。”
贺兰麟不肯走,在殿门外,大声嚷嚷:“讨不到兵马虎符,我没法回去向太原王复命。陛下昨日身体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了?我务必要当面见到陛下。”
贺兰麟死赖在殿外,宦官提心吊胆,又进殿向云郁回话。
“他说一定要要到兵马。”
云郁冷声道:“你告诉他,让他去告诉太原王。要打仗,让他自己出兵去。朕这里一个兵也没有。”
宦官哪敢照着这话回,只再度劝说贺兰麟,让他离宫。贺兰麟要不到兵,当即在殿外大骂起来。
宫人劝阻:“这是宫里,你有什么话同太原王说去吧。莫在此冲撞了圣驾。”
贺兰麟大概是喝了酒了,说:“什么宫里宫外,什么圣驾。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乳臭未干,仗着太原王的势力才登上皇位,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王老子,凡事都要听他的。若不是太原王在朝廷镇着,看他这个皇帝能当几天!古话说兔死狗烹,而今仗还没打完,就想着过河拆桥了。太原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怕他?我可不怕。有胆子就来杀了我。杀了我算你英雄,杀不了你就是狗熊。”
云郁怒火从心头一直往上烧到天灵盖,那是当真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他登时拔了剑出,想冲到殿外去把这个畜生砍死。左右宦官拼死拼活地拦住了他:“陛下,此时冲动无济于事啊。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激怒陛下,陛下不能中了他的圈套。”
云郁冷笑道:“什么圈套?无非就是不将朕放在眼里,欺人太甚而已。”
左右劝道:“这人素来勇猛,武艺高强,陛下冲出去也杀不了他。若是让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不小心伤了陛下,岂非得不偿失。奴婢们看,他就是喝醉了,口不择言。这就是个蠢人,陛下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云郁被侍从软磨硬劝,拉扯回了殿中。
在那倒退的几步中,他忽然就想通了。
他不想再忍了。
这一切都太没意思了,他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这个皇帝做的索然无味,活的也索然无味。他对贺兰逢春的最后一丝幻想和仁慈也都消失殆尽了。贺兰麟敢如此狂妄,无非就是狗仗人势罢了,当着自己的面,尚且无所顾忌,他们背地又是怎样一番嘴脸?杨逸说的对,这个人早晚都是会反的,他不能再养虎遗患了。
其实在这之前,云郁早听过一些传言,说贺兰逢春想弑君。
说的神乎其神。说贺兰逢春想废他,立陈留王云宽为皇帝。云宽也是宗室出身,又娶了贺兰逢春的小女儿。云宽登基他依然是国丈。而且云宽年小,才十六岁,容易掌控。云郁一再同左右说,勿信谣言,太原王并无过错,不能以小人之心揣度。云宽亦是他的弟弟,对他一向忠诚,云郁呵护至深。可是现在,云郁不得不相信,这些谣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在杀贺兰逢春这件事上,云郁并不孤独。
贺兰逢春虽手握重兵,但朝中想杀他的,不是一个两个。他当初在河阴大行屠戮,朝野蓄深怨已久,城阳王云徽、还有禁卫军杨宽等就多次进言。贺兰麟事件后,云徽、杨宽等又再一次进劝。云郁将高道穆、温子昇等诏进宫来,秘密商议此事。
云郁同他的亲信都以为,这件事必须先下手为强。双方都认为对方已经不值得信任,已经放弃了虚与委蛇的客套,随时会火并。不能让贺兰逢春先抓到机会。然而怎么杀,臣下有争议。贺兰逢春现在晋阳,他离开洛阳前对云郁已经生了疑,他不会轻易进京。
这人是个老狐狸,他现在连进宫的次数都很少,连云郁留他在宫里饮酒,他都婉言谢绝,明显就是不相信云郁。
暗杀是行不通的。
贺兰逢春本身有武力,身强力壮,等闲人根本近不得他身。更何况他身边随着围绕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契胡武士。这种事一旦失败,就会打草惊蛇。
杀人还是最简单的,杀了之后呢?贺兰逢春手底下有几万契胡武士,都是他的死忠。还有长安的贺兰乐律,河北的贺兰澄明,还有云天赐贺兰麟这些人,手上都带的有兵,分散在各地。如果贺兰逢春一死,这些人造反,那死一个贺兰逢春不但毫无意义,反而捅了马蜂窝。可是要将这些人一同铲除,是绝不可能做到。
先从贺兰麟等人入手,削去他的羽翼。可是要从谁下手?贺兰逢春手下这么多将领,无论先从谁下手,都会给贺兰逢春反击的机会。擒贼先擒王。贺兰逢春必须先杀,至于他的部将,要安抚拉拢,分化瓦解。
云郁给了两千人,让贺兰麟去伐蜀,将他打发出京。贺兰麟这人武艺高强,号称并州第一猛士。留着他在贺兰逢春身边,云郁更难动手。这人有勇无谋,成不了大器,晚些对付不迟。
贺兰麟虽心有不甘,但前日在宫中闹了一场,到底还是有些后怕,酒醒后,赶紧带着兵便走了。
云郁在短时间内,将宫中贺兰逢春的眼线,全都清出去了。并且时不时召见亲信,秘密议事,不许宫人在场,还让亲信太监在外面守着门。贺兰韬光进了几次宫,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写信告诉贺兰逢春,认为皇帝举止有异,八成有所图谋,并劝贺兰逢春立刻废了云郁,另立新君。
贺兰逢春岂会不想?
他想。
而今天下大定,他不再需要一个强势有为的帝王,给自己添堵。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傀儡,是一个听话的玩偶。云郁这人,太有主见,也太能兴风作浪了。贺兰逢春当初让他登基,是迫于四方形势。而今形势已经稳固了,云郁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价值。
给皇帝的椅子上换一个人,他想过。他自己暂无那个勇气,去做那个位置,但他可以找个听话的人。贺兰韬光等人极力推荐陈留王,陈留王看起来,比云郁老实的多,贺兰逢春也想过立他。但陈留王毕竟成年了,跟贺兰氏,也没有血缘关系。而今皇后有孕了,等这个孩子出生,年纪再长大些,那时再行废立要好的多。
贺兰韬光虽满口说皇帝有异常之举,但他毕竟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贺兰逢春仍未理会。他觉得贺兰韬光胆子太小,有点一惊一乍的了。皇帝喜欢跟大臣说悄悄话,这也是正常的事,说明不了什么。
就在贺兰韬光预感不妙,干着急,贺兰逢春却不以为意的时候,那头的云郁已经谋划好了一切,磨刀霍霍,一步步实施自己的计策。
在这一切开始之前,他去了一趟趟皇后的寝宫。
落英坐在宫殿中,挑选锦缎料子,并教尚宫局的人裁制新衣。用什么颜色,什么花样,做成什么款式。云郁在殿外暗暗打量她,自从有了身孕后,她的言行举止,越发骄矜了,大有一副母凭子贵的架势来,对宫人称,自己怀的是太子。其实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尚且不知。
不过云郁倒盼着它是个男孩。他知道贺兰逢春的心思。他跟贺兰逢春,已经失去了彼此利用的价值。贺兰逢春想改立,如果他有儿子,贺兰逢春自然会想扶持太子。如果他没儿子,贺兰逢春就会立陈留王,或者从宗室里另挑年幼。所以他必须要有儿子。如果这个孩子是男孩,至少一两年之内,贺兰逢春不敢妄动,毕竟孩子太小,有夭折的危险。如果这个孩子是女孩,就意义不大了。
但不论男女,在贺兰氏分娩之前,贺兰逢春绝不敢动他。这个孩子至少可以为他争取十个月时间。
第121章 对质
“这个料子, 颜色适合皇上。给皇上做一件秋天的袍子。”
落英笑嘻嘻地,挑着一匹蓝色金线提花云锦料子说。她抬头,看见云郁进殿, 一手扶着腰,一边慢慢挪过来, 拉着他看衣料, 献宝似的:“皇上你看这料子的颜色好看不好看?”
云郁笑了笑, 说:“你是说,朕穿别的颜色不好看了。”
落英说:“哪有。这个颜色艳而不妖,贵而不俗。皇上皮肤白, 穿着干净雅致。别人都穿不出来。”
落英拿了块样子料, 在他身上比划。那浮光掠金的蓝,在他脸脖子上一衬,越发显得他肤色冷白, 干净的有点晃眼了,连五官眉目都森森起来。阴影藏在分明的棱角里。
落英又挑了几匹颜色鲜亮的软缎子, 给婴儿做小衣服。云郁坐在床边, 陪她欣赏着刚做好的虎头鞋,还有羊皮小拨浪鼓:“再过三个月, 就要临盆了。你想不想让岳父岳母进京来,尽早让他们看看你和孩儿。”
落英说:“父亲是外臣, 而今又没什么兵事,他可以随便进京吗?”
云郁说:“孩子出生, 太原王毕竟是外公, 总归要来看看的。你若是想他,可以给他写封信。朕下旨诏他进京来。”
落英兴高采烈说:“那你赶紧下旨呀,让父母亲一起来。并州远, 过来一趟,连路上都要耽误好些工夫呢。我这就给父亲写信去。”
落英不会写字,但她身边有会写字的人,平日跟贺兰逢春,也多有书信往来的。云郁知道她有法子。
让她去说,比自己直接下诏可信。
很快,皇后的信,跟云郁招贺兰逢春进京的诏书,便陆续送到了并州。
在贺兰逢春进京前,皇帝要杀贺兰逢春的事,都已经传的洛阳满城风雨,全天下亦沸沸扬扬了。这几乎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连街头的小儿都晓得。诏书一发出,贺兰韬光就进宫询问皇后:“皇上下旨诏太原王要进京的事,皇后知道吗?”
落英一脸愕然,回他说:“我知道啊。就是我跟陛下说的,让爹爹进京来看外孙。”
贺兰韬光道:“这件事是皇后的意思?”
落英说:“是我让皇上这么做的。”
贺兰韬光也懵了。
皇后是个女流,而且素来管不住嘴,贺兰韬光也不好跟她说什么。他写信给贺兰逢春,告诉他,自己得到了告密,云郁这次是想借着看外孙的机会诏他进京,好杀了他,让他千万不要这个时候进京,否则会有性命之险。
贺兰韬光接到信大怒,说:“贺兰韬光胆小如鼠!一点小事,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初云灏入洛,让他守虎牢关。他一兵一卒没动,就弃关逃走了。几十万人败给了陈庆之七千人,我不信他!皇帝有何胆量敢杀我?”
云天赐在一旁神色忧虑:“可如果只是为了看望外孙,皇上为何诏书上提了我,让我一起进京?我看这事并非空穴来风,咱们还是小心。”
贺兰逢春的妻子,北乡公主也劝他:“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事的确不寻常。”
贺兰逢春道:“要这样说,那我还非要去了。诏书都来了,我不去,岂不是坐实了,说我有不臣之心。我就去,我倒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杀我。”
贺兰逢春回信贺兰韬光,让他在洛阳等着,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跟云天赐一同,带着北乡公主,还有精心挑选的五千契胡兵,气势汹汹地杀到洛阳,要跟云郁算账去了。
云郁下旨诏贺兰逢春进京时,天下纷纷传言,说皇帝要清君侧。等贺兰逢春率着大军一动身,天下传言又变了,说贺兰逢春要去杀皇帝。
云郁得知这个消息,一时也乱了方寸——这个状况在预料之中,他事先有猜到贺兰逢春不信任他,很可能会带兵进京。可那是最坏的情况。贺兰逢春也有可能不带兵,那他杀人要容易多。现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不得不做最坏的心理准备。
五千契胡兵,洛阳的禁卫军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