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留在这也是互相膈应。
  贺兰逢春下定决心,要撤军回晋阳了。
  退一步,将洛阳留给云郁。
  贺兰逢春同他的谋臣商议了,并且写好了奏疏,请求班师回晋阳。他犹犹豫豫,依依不舍,奏疏还未递上去,突然便传来喜讯。皇后有了身孕了。
  这个孩子,属实来之不易。皇后位居中宫已有两年,但一直没有生下孩子。这是贺兰逢春的心病。而今听到这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难得进了一趟宫去看望女儿,父女高高兴兴说了会话。落英是真开心,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色,跟刚出嫁似的,见了他就笑说:“爹爹,你马上就要做外公了。”
  贺兰逢春喜的手脚没处放,叮嘱她说:“是好事,臣也高兴。回头写信,跟你母亲说一声,她听了,必定也高兴的。这可是头孙儿。”
  落英像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终于有一天下了个蛋似的,恨不得扑棱个翅膀,咯咯咯咯唱起来。明明肚子都还没有形儿,已经做出了一副孕妇的架势。手摸着腹部,靠在榻上:“我早上起来,膳房做的羊乳饼,闻了一下就吐了。到现在也没胃口。就想吃酸的。”
  她面前摆了一盘青杏,晌午专让人弄来的。其实又酸又涩,难吃的要死,差点把她牙都酸掉了。她还时不时勉为其难地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吃着,说:“这个好吃,我就爱吃这个酸的。”
  贺兰逢春笑道:“这个杏子不宜多吃,吃多了伤脾胃的。”
  落英像只开屏的孔雀,说:“爹爹说的是。把这个杏子拿去,给我做成杏子酒吧,回头我要喝。”
  贺兰逢春说:“酒也要少喝。酒舒筋活络。”
  落英说:“对,酒要少喝。那就把它做成果酱吧。”
  贺兰逢春说:“娘娘而今快要做母亲了,做事更当稳重些。听说前几天还在苑中骑马射猎,这可不行。以后骑马、射箭、蹴鞠的事,都不能做了。毽子也不能踢,安心养身。”
  落英娇声娇气道:“我闷嘛。天天在这宫里,哪也去不了,闷也闷死了。我就想去骑马兜风。”
  贺兰逢春假意蹙眉,笑说:“不是小姑娘了,不能骑马。等这十月怀胎过了,臣陪娘娘去骑马。”
  落英说:“我想让皇上陪我去骑呢。”
  贺兰逢春说:“皇上自然带娘娘一块去的。”
  落英说:“皇上最近忙,说是为平蜀川的事。不过昨天夜里刚来过的。”
  她有些骄傲的语气,仿佛是在跟人炫耀似的。贺兰逢春问:“皇上听说娘娘有孕,说什么了?”
  落英说:“那天御医诊脉,发现有了身孕,立刻便告诉皇上了。皇上听说,放下手上的朝务,立刻就来了宫里看我。赏赐了一大堆,吃的穿的用的,还安排了两个有经验的老嬷嬷来伺候。皇上这几日都是睡在我这的。”
  贺兰逢春有些欣慰道:“要是生下皇子,能抓住皇上的心,让皇上对你另眼相待,这也是好事。”
  落英目光希冀又忐忑道:“爹爹说的会是真的吗?”
  贺兰逢春一副胸有成竹,过来人的语气,道:“你不懂。男人,你得给他生个孩子。有了你们的血脉,他心里才会把你当成妻子,才会把你当成亲人。否则就只是露水的鸳鸯,说分离就分离。你明不明白?你们有了孩子,你就是他孩子的母亲,不管他再喜欢多少女人,这一点变不了。他心里总要有个位置给你的。”
  落英听了这话,笑了,心中无限憧憬。
  贺兰逢春说:“你而今有孕,趁着后宫现在没有别的妃嫔,你要抓住机会。和皇上多多亲近,多多增进感情。你们夫妻好了,爹也才好。”
  落英说:“女儿知道了。”
  贺兰逢春说:“真是喜事。我去见皇上,和皇上贺喜去。”
  他出了皇后的宫殿,往云郁所在的太和殿去。一路走的很慢,他慢条斯理地打量这宫阁殿宇,心中充满了一种英雄的惆怅。他觉得这地方,该是自己所有。他离这金殿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要这么错过,实在是可惜!区区一个太原王,要来何用?几十年后,化为尘土,没人会记得。可是帝王不一样,帝王名留青史。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活人的虚名,他需要一点不朽的东西。同天、同地,同日月一样永恒。他羡慕云郁,生在帝王之家。云,这个姓氏,就注定了他比自己拥有更多的机会。怀揣着那封请求班师回巢的奏疏,他心中思绪纷纷。
  云郁在殿中练字。
  他穿着一身素白袍子,大袖翩翩地立在那。芝兰玉树这种词儿,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贺兰逢春看着他那白皙俊美的面庞,漂亮的瑞凤眼,端正的下颌和动人的嘴唇,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老丈人看佳婿的感觉。对云郁这个人本身,他其实是喜欢的,可惜他们注定是敌人,是对手。如果有一天,贺兰逢春需要杀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斩下他那颗漂亮的头颅。
  贺兰逢春刚见了礼,还未及说话,云郁却先开口了。他一脸喜悦温和的笑容,道:“太原王大喜。”
  他语气也十分柔婉。
  贺兰逢春竭力掩饰着喜悦的心情,呵呵道:“这话该臣说的,是皇上大喜。皇后有孕,兴许过不久,陛下就要得子了。是天降大喜。”
  云郁道:“若皇后生下龙子,太原王就是太子的外公了,还是太原王更喜。”
  贺兰逢春听到那句太子,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一个带着贺兰氏血脉的太子,对他来说,意义重大。虽然他登基的念头,一时无法达成,可是只要有这个孩子,他就有机会将来控制朝堂。云郁总是能精准地戳中他的心思,并且直白的说出来,他几乎有点不好意思了。贺兰逢春下意识摇手,赶紧推辞:“不,不,当然是皇上更喜。臣怎么敢抢了皇上的喜。”
  云郁笑:“这是喜事,又不是厄运,这有什么可推来推去的。朕很高兴,太原王也应当高兴。”
  贺兰逢春老脸一红:“那臣和陛下同喜。”
  君臣热络了几句。云郁每一句话,都说的他心胸十分熨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要他愿意让别人感到舒服,他就能做到。贺兰逢春都怀疑之前的那种危机感是错觉了。他将奏疏从袖中取出,递给云郁,说:“臣打算过几日回晋阳去了。这长安的战事已了,关中而今有乐律在,臣也放心。洛阳交给陛下。近月,北边柔然又作祟,臣回并州,谨防他们突然进攻。”
  柔然是个借口,实际上这两年柔然跟魏国的关系很不错。不过贺兰逢春这么说,云郁自然十分高兴。他面露喜色:“岳父这么着急要走?才刚回洛阳不久,怎不多留一阵。”
  贺兰逢春道:“该走了。呆的也够久了。臣还是觉得并州好些,这洛阳天气太热,着实有些受不了。这才五月,就要穿夏衣了。”
  云郁笑:“岳父原来怕热。南边的天气,总归比北边热些。宫里有新进的樱桃和桑葚,朕已经让人送到太原王府上,给岳父消食解暑。”
  贺兰逢春道:“陛下有心了。臣不爱吃那些,倒牙。还是拿给皇后吃吧。皇后有了身孕,爱吃这些酸甜果子。”
  云郁道:“皇后自然有的。”
  贺兰逢春道:“臣这女儿,从小性子娇纵,被惯坏了。她年纪小。臣不在洛阳,她若是犯什么错,有什么不是,陛下多多担待一些。只要你们夫妻和乐,白头偕老,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安心替陛下守土□□。”
  他这话说的,就很像个慈爱的老父亲了。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前一刻钟还在想着怎么杀了这个人,从他手里夺走帝位。
  云郁也再三道:“岳父尽管放心去吧。朕会爱护皇后的。”
  贺兰逢春说:“那臣就放心了。”
  贺兰逢春离开洛阳,带着他的大军,还有他的儿子菩提一起走的。临行前,向贺兰韬光交代了许多。贺兰韬光信誓旦旦,道:“太原王尽管放心去吧,洛阳有我呢。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会立刻写书,快马加急传递。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贺兰逢春睥睨着他:“宫中你要盯紧一些。尤其是云徽、高道穆那帮人。都是他的左膀右臂。早晚一天要铲除这些人。若拿着他把柄,不要放过。”
  贺兰韬光道:“太原王放心。我会留意。”
  贺兰逢春知道他是个心细聪明的人,点点头:“你就只好好呆在朝中,做吏部尚书,为我办事。就你那麻雀大的胆子,打仗的事,不是你能干的。以后别乱领那差事。”
  贺兰逢春告诫自己,退不一定是败。
  他现在退,是为了安全,是为了留足空间,让自己慢慢壮大实力,以便于将来的更进一步。现在离开是最稳妥的选择。伟大的事业,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多少英雄豪杰卡在了这个坎上,好比那曹操、司马懿,那般丰功伟业,到死也没敢称帝。但这并不意味着贺兰氏事业的终止。他看着菩提,感觉心中充满希望。即便是他贺兰逢春不行,他儿子也行。要菩提不行,他还有孙子。总会实现。
  贺兰逢春问菩提:“你可知道三国的曹丕?”
  菩提说:“怎么不知道?曹丕有首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是首闺阁诗。”
  贺兰逢春道:“别整天只知道念这妇人诗。多学学行军打仗,朝堂谋略,这才是有用的东西。你以后的路长着呢。”
  菩提嘻嘻笑:“那是自然。”
 
 
第118章 难为情
  贺兰韬光严防着太原王一离开洛阳, 云郁会搞什么小动作。但云郁那边并没什么明显的动作,反而把心思放在治理黄河水患,还有铸造新币上。
  黄河年年泛滥, 年年水患,死伤无数人命, 淹没下游不少农田, 造成州郡饥荒。朝廷心思放在战事上, 无暇理会这些,任之由之。而今总算腾出工夫。其实他登基这两年里,除了打仗, 也一直在关心这件事, 派了亲信的官员去沿线实地勘察,巡访,拿到情况, 拟定方案。许多个日夜不眠不休,总算是拟定了一份完善的方案, 现在终于有精力付诸实施。
  治理黄河, 无非就是疏浚堵塞的河道,修建堤坝。说着简单, 然而关系到钱,还有用人。他派高道穆主持此事, 仍不放心,甚至亲自离京, 微服巡访, 监督工程去了。是五月,马上就要到汛期了。要赶在汛期前,所有的防洪工程完工, 今年绝不能再出现河水冲毁农田城郭,百姓流离失所的事。否则又是饥民,又是造反。
  五月二十四日的时候,帝驾至了随州。随州也是治理水患的要地,需要在此地修建工程。杨逸亲自陪他到堤坝上看了两日,事情结束后,杨逸主动提起,难为情似的笑笑:“陛下要不要去郡衙看看。”
  云郁明白他的意思,韩福儿在郡衙。
  他有些犹豫,不肯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人,只觉得见了面会很难堪。杨逸低声劝他,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去看看吧。”
  他听到夫妻两个字,觉得很奇怪。他觉得他跟韩福儿,算不得什么夫妻。他怀着一种古怪的好奇,想看看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换了便服,带着少量随从,跟杨逸去了郡衙。进了院门,远远只看见丫鬟在洒扫庭除,还有花儿匠在修剪园中花木。有个五六岁的小儿,穿的红袄儿,一颠一颠地从门内跑出来,嘴里叫着:“爹、娘。”墩墩地直奔向他。他眼睛不自主地跟着那小儿走,差点都要答应一声,受宠若惊地伸出手去抱了。却见那小儿从身边跑过去,冲到那花匠身边,抱着花匠的腿叫了声:“爹爹!”
  他一阵懊恼,尴尬地收回了半空中的手,同时想起,韩福儿是去年才有的身孕,孩子才刚生呢,哪有这么大。居然一瞬间糊涂了。
  幸好没人注意。
  杨逸问丫鬟:“夫人在吗?”
  丫鬟恭敬道:“夫人在房里午睡呢。”
  杨逸陪着他进屋。
  屋子的陈设倒是精巧,收拾的十分整洁干净,一眼望去亮堂堂的。隔着帷幕,隐约看到里头床上有人。婴儿的吮奶声,还有熟悉的声音。是她的声音,正在哄小孩儿吃奶。
  他突然感觉浑身不自在,几乎想夺路而逃了,或者挖个地洞跳进去不出来。
  杨逸不好意思进去,叫丫鬟去告诉阿福,让她出来。然而很快,里头传出来抱怨声:“我走不开,他怎么不进来?”杨逸尴尬地笑,在帘外叫了一声:“你出来吧。”片刻,她一边整衣一边出来了,见到云郁,整个人愣住。
  她脸瞬间绯红了。
  脸上火辣辣的。她一直觉得对这个人已经释怀了,没那么在意了。即便再见面,也会从容相对。然而心一激荡,血涌上头,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瞬间出卖了她。她简直恨这爱发热的脸皮。
  她一时尴尬的,两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总感觉见不得人一般。她求助似地看着杨逸,又意识到他和杨逸离得很近。心又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些。杨逸冲她笑了笑:“我有事先去了,你们慢慢坐着聊吧。”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她根本不敢面对眼前这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恨他,只是觉得很尴尬,很难堪。她本能地想跟杨逸一起走,可是孩子还在屋里,她又走不掉。正难为情的手脚蜷缩,孩子的哭声解救了她。
  她赶紧回到床边去,抱着婴儿拍哄。
  云郁站在帘外,心中的赧然不比她少。
  他没进去,只在外面,听她咕咕哝哝地哄着宝宝。婴儿一直哭,她一直没停。他在婴儿的哭声中走了一会神,心不在焉,脑子里想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没吭声,阿福一直以为他没趣儿走了。哄得悦儿睡着,她轻轻将宝宝放在软枕头上,用小毯将他肚子搭了,这才回帘子外去。
  云郁背对着帘子,面朝着门外立着,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轻轻回过了头。
  他眼神温柔中,带着一点戒备和疏离。仿佛有点怕她似的。
  阿福在刚才哄悦儿睡觉的时间里,已经心情稍稍平静了些。脸上的热也消褪了。她竭力克服着难堪,冲他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你吃了吗?”
  他大概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有些没听清,愣愣的:“什么?”
  阿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尽力寒暄:“你吃了饭没有?”
  云郁讪讪地说:“哦。”还是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回答。她却以为他是饿着肚子,不好意思开口,赧然道:“你坐这,等一会,我去给你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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