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全看到二女儿平安无事,四下看了看,“咱们村有没有人……”
二丫低着头,“文先生和文娘子去了。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
其他人纷纷聚过来,“我老娘呢?我孩子呢?他们哪去了?”
二丫和林老太在大舅家住得不舒坦,天没亮两人就来了小庄村, “应该是去亲戚家了。今天是你们回来的日子,他们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正说着话,不少老人孩子回来了。各家围住各家的亲人问情况。
林晓也回来了,她娘要卧床,喜鹊要照顾宝柱,她两个舅舅要给成先生处理后事,她是一个人回家的。
到了村子,她找到林昌盛,“大爷爷,这是各家的账本,之前士兵帮各家捡些财物,我帮着记了数。待会儿,你们去我刘家村我外祖家拿回钱。”
林昌盛没接本子,“我也不识字啊。这样吧,你单独告诉他们,每家都有多少钱吧。”
林晓想了想,答应了。
她给各家都念了数,数目自然不可能跟他们走前一样。
有些钱藏得隐秘,那些士兵没找到,有些钱可能被人浑水摸鱼偷走了。
但大伙对林晓还是感激的。财不露白,哪怕对亲戚也是如此。
大伙看着烧过的房子,想着早点把房子盖起来。
林晓把文先生和文娘子做的事告诉大伙,“文先生和文娘子是救村里人死的。”
如果文先生和文娘子没有回来通知大伙,也许大家根本来不及藏起来就被那些大荣兵砍死。
所以全村人都欠文先生和文娘子一个人情。
大伙也都从各自亲人口中得知文先生和文娘子遇难的事儿,都是一个村子住着,突然没了,大家也都很难过。
大伙纷纷表示,要为文先生和文娘子的丧事出一份力。
林晓点了点头。
萱儿和小山没了主子,挤过来,“我们怎么办?”
林晓想了想,“我们家收养宝柱,你们暂时留在我们家吧。”
萱儿和小山点了点头。
各家把猪放到沙地猪圈,留下几人看守。
林昌盛召集大伙开会,“发生这样的事确实太突然,也很不幸,但是好歹我们的老人孩子还活着。比许多村都幸运。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早点把房子盖起来,再买些粮食和衣服等东西。”
他点了几个村民去刘家村借牛车。那几人也没废话,直接去亲戚家借牛车。
又点了几个村民去那附近买粮食,又点了几个村民到砖窑场定砖。砖窑场比较远,要等牛车来了再去。还要去县城买衣服,买被褥,买油盐酱醋。
剩下的人都在各家废墟里捡捡能用的东西,比如说锅碗瓢盆。
林晓见村长有条不紊安排事情,便回了刘家村。
不说小庄村,且说军户村。
大吉和枝秀终于等来了刘文麟。
说起来城破那晚,刘文麟和负责采买的士兵去了府城运粮。直到今日方归。他没遇到萧定安,进了县城就听说敌军破城,死了很多人。
他担心家人,便跟上峰告了假,赶回了家。
在路上,他就忧心忡忡。
因为过继的事,他们家得罪了村长,敌军来袭时,也不知道村长会不会假公济私,让他爹和他二弟去抗敌。以他们的身手,恐怕只有当刀下魂的命。
果然,他的担心成了真。他爹和二弟全都死了。
不止他们,军户村有一半人都死了,包括村长。
村长本来也想跑的,但他一跑,那些人就放弃抵抗,没办法他就只能在边上指挥。到最后,抵抗的人谁没逃脱。
刘文麟跪在爹爹和二弟面前,听着大吉在边上说话,“我们已经订了棺材,要七天后才能做好。”
刘文麟抿了抿嘴,解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两锭银子,“多谢你了,枝秀要没有你,她肯定撑不住。我刚回来,这些钱够吗?要是不够,我先欠着,等过些日子,我再还你。”
大吉将银子推了回去,“银子不是我借的。是我堂妹。”
刘文麟怔了下,点了点头,将银子收起来。
枝秀扶在他肩头哭泣,“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刘文麟拍拍妹妹的肩膀,眼睛直视前方,“别怕,大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枝秀闻言哭得更大声了,好似要把所有悲伤都宣泄出来。
大吉在边上瞧着,手指动了动,他这几天陪在她身边,原来她一直在强撑着。
说着话的功夫,军爷那边派仵作过来查看尸首,确认死亡后,给家人签了单子,“拿单子去县衙销户。”
死了之后,家人要到县衙销户,以后不用再交税。
刘文麟接过两张单子,看了眼天色还早,“我先去办吧。”
枝秀点头。
刘文麟到了河渠,刚好碰到林福全和几个村民进县城买粮食。
林福全便让前面赶车的村民停下车,“文麟,快上来。”
刘文麟道了谢。
刚刚拐进村的时候,刘文麟就注意到小庄村被烧了,回到家,得知爹爹和二弟死讯,他没来得及问,这会正好问,“小庄村也是被大荣兵烧的吗?”
林福全点头,“可不是嘛。我们刚好不在家。这不是没办法,只好进城买东西。”
刘文麟叹了口气。
到了县城,刘文麟去县衙销户。
这场祸事不仅死了不少平民百姓,衙役也死了很多。这会前来销户的百姓很多,衙役却很少,挤得办事屋里满满当当,队伍都排到院子里了。
刘文麟排在队伍后面。
县令带着长随从大门进来,“各村伤亡还没统计好吗?”
“大人,人手不够。师爷和几个负责文书工作的衙役至今还没寻到合适的人选。”
“笨!那么多书肆和书院,你们不会问那些先生吗?让他们给推几个?”
“大人,我们挨家挨户去找了,住得近的,几乎全都死了。住得远的,人还没回来呢。”
县令气得一甩袖子,走得太急,差点撞到人身上。
县令本就气愤,这会发现有人不开眼,自己来了也不让,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冲对方发火,没想到一抬眼竟是认识的人。
“刘文麟?你怎么在这儿?”
县令对刘文麟只有一面之缘,但对他的印象却极为深刻。别人为了考上功名绞尽脑汁,他得到了,却来求他将名字划掉。理由竟是让弟弟有机会科举。
刘文麟恭恭敬敬作了揖,“我爹和我二弟不幸遇难,前来销户。”
县令闻言微怔,他二弟遇难,那他的秀才身份被划掉就可惜了呀,细细打量他一眼,“你想不想恢复你秀才功名?”
刘文麟怔住,“大人,我现在入了军营。”
县令不以为然,摆了摆手,“军营怎么了?只要你有了秀才,军营也得放人。”他定定看着刘文麟,“我正好缺一师爷,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军队属于武官,县令属于文官,同等级别的武官比文官低半级。人才也是一样,都是优先文官。
当初萧定安弃文从武,许多人都不理解他的做法。
刘文麟思忖片刻,他在军营当代书,虽没有生命危险,但常年见不到妹妹,若是当了师爷,他就能照顾妹妹,多么好的选择,他拱手施了一礼,“多谢大人。”
县令点头,“那你明儿……”
刘文麟满脸歉意,“大人,在下爹和二弟还未下葬。”
县令有些失望,但是也没坚持,“也罢。等你将亲人下了葬,再过来帮我。届时,我会帮你办妥功名之事。”
刘文麟自是感激万分。
县令点点头,带着长随进屋。
等县令坐下,长随捧了一杯茶递给他,才好奇问,“大人?您为何要刘文麟?他只是个秀才罢了。”
虽然读书人少了点,但是想找还是能找到的,城西和城南都没出事,那两个地方读书人也很多,大人根本不缺师爷。
县令啜了一口茶,淡淡一笑,“此人重感情。我用着放心。”
师爷是县令的私人助手,有许多事都要经过师爷的手。县令不仅要找一个识文断字之人,还得考察对方的人品。
刘文麟肯为了弟弟主动划掉秀才功名,这样爱重手足的人着实难得。
只要他待此人好,这人就不会背叛自己。
长随恍然大悟,拍了一计马屁,“还是大人想得周全。”
县令哈哈大笑。
第160章
大利一路狂奔至张家庄, 进了村子,每家门口都贴着白对联, 他一颗心惴惴不安,甚至不敢再往前走。
他站在村子那条小道上,有些束手束脚,村外有人抬纸扎的白马、金元宝、银元宝、香车等物路过,他自动给大家让位置。
就在他愣神时,有人从队伍里冲过来,跑到他面前,“大利?你回来啦?”
大利猛然抬头,就见张二哥冲他眨眼,“你?二哥,你没事吧?”
张二哥摇头,“我没事啊。”他苦了脸, “我没事, 但是我阿爷阿奶都没了。”
大利心砰砰跳, “那我……你妹妹呢?”
“她也没事。”张二哥摆手,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三弟今年要成亲,那天我们全家去媒婆家请期去了。”他拍拍胸口, 一阵后怕, “我跟你说, 那天我娘觉得姑娘家去不好,差点把我妹留在家。幸好我妹闹脾气非要跟着。要不然……”
大利闻言大松一口气, “可真幸运啊。”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呢。”张二哥拉着他的手,“走!你跟我去我大伯家烧纸钱吧。我大伯一家也都没了。真的……那些人太坏了, 连我小堂妹都没放过。”
大利四下看了看, “你们村死了很多人吗?”
“是啊。死了大半, 我爹是村长,正在安抚各家,那些绝了户的人家,我爹还要召集大伙商量怎么处置他们的房屋和田产呢。”
良国律法规定,外嫁女是没有资格继承娘家财产的,都是归本族所有。
像文先生这种没有本家的人,财产才能由娘家继承。
大利跟着去上了两炷香,出来后,碰到未来岳父。
张村长拍拍他肩膀,“你们家怎么样?”
这几天可把张村长忙坏了,根本顾不上去小庄村看一眼,现在看到大利,就想问问未来亲家那边怎么样了。
大利便把小庄村的情况说了,张村长点点头,“人没事就好。房子再盖就是。”
大利点头,也不敢给他添麻烦,就说自己要回去了。
张村长也没留他。
这次死的人太多,各家也不打算办丧宴,大利还没娶张家姑娘,所以也不用过来守灵。
大利出了院子,刚好碰到张姑娘,她扎着白带,头戴绿花,眼睛肿成核桃。
本来圆润的小脸此时瘦了两圈,竟有些像瓜子脸。
大利四下看了看,低声问,“你还好吧?”
张姑娘抬头,看到风尘仆仆的大利,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猪臭味儿,“你刚回来?”
大利点了点头,挠挠有些发柴的头发,“我家被烧了,我听说张家庄出了事,就过来看看。”
张姑娘紧张地问,“那你家人没事吧?”
“没事儿。都好着呢。”
张姑娘点点头,又抹了下泪,“那就好。”
心爱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哭,大利有些不知所措,只顾着挠头,干巴巴说,“那个…人死…不能…”说了半句,记不住下面的词了,晓晓之前教过他的,他给忘了。
张姑娘却也没嫌弃,意思倒也能领悟到,“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爷奶很疼我的。他们去得太突然了。”
虽然她一直知道阿爷阿奶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走的,但她没想到会走得那么突然。
大利掐着手指,心跟着一块难受,“你别哭了,他们在下面看着咱们呢。要是你哭了,他们得多心疼啊。我听晓晓说,人死了之后,要转世投胎的,你爷奶这么好,下辈子准能投个好胎。”
张姑娘从未听过这些,一时竟忘了哭泣,“还有呢?”
大利绞尽脑汁回想晓晓说的那些道家故事,张姑娘越听越着迷。
没过多久,大利肚里那点存货全被他倒腾出来了,张姑娘还意犹未尽看着他。
那双眼睛恢复往日的神色,可大利心虚,抹了下额头上的汗,“那个…你好好给你阿爷阿奶守灵吧,我要回家了。我家屋子没了,我要回去盖屋子呢。我走了哈。”
张姑娘点点头,恋恋不舍送他出来。
大利摆手,“我自己走吧。不用送啦。”
他脚底抹油跑了,等拐过巷子,他才停下,拍了拍胸口,要死了,差点被她发现自己就是半桶水。
走了没几步,大利发现一个熟人,“周叔?”
周木生回头,就见大利跑过来,“你这是?”
大利挠头,“我们村子被烧了,您知道吗?”
周木生点头,“知道。”
他家只有几间土坯房,烧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是其他家就比较可惜了。尤其是满堂家的几间瓦房,花了不少钱。
“周叔?您这是?”
周木生指指前面,“我陪主家过来送棺材。”
此次发生兵乱,张瑞和的亲人也死了不少,只留下一个十三岁的侄孙在坡地那边修剪树木,刚好躲过一劫。
之前张瑞和的大哥不愿认这个弟弟,晚辈也不能不听长辈的话,与张瑞和也不怎么来往。
这会张瑞和再登门,六神无主的侄孙向张瑞和讨主意,于是张瑞和就带着周木生给大哥一家主持丧葬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