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
林满堂拱手,“微臣斗胆问一句,如果微臣罪名落实,会判什么罪?”
黄章道,“皇上斥责并警告。”
林满堂摊了摊手,“您瞧,罪名太轻了。就因为这点小事,就打扰皇上,您也是人,天天这么劳累,身子骨哪里吃得消?微臣建议,像那些犯了些小事的官员可以直接罚银子。只是口头警告,处罚太轻,要是脸皮厚一点,这处罚就跟挠痒痒似的。万一您看不到参的折子,这罪就相当于没犯。尉迟大人是个人才,这样的人才不能用在这种小地方,您要让他办大事。”
尉迟恭老脸气得紫涨,这是讥讽他盯着一点小事不放呢。
他正要开口,却见皇上正摸着下巴思索,显然也有些心动,尉迟恭不敢再闹丑,免得皇上厌烦,只能压下心口怒气,等候皇上开口。
皇上似乎也心动了,只心里不愿将手中权力下放,要是底下人帮他做了这事,那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用。
林满堂似乎知道皇上所想,“当然参大臣们的奏折还是要呈给皇上看。若您有异议,以您的批复为主。”
皇上终于满意,“那就这么办吧。”
既能捞到钱,又不必担心手中的权利被夺走,一举两得,果然省心。
尉迟恭心一跳,“皇上,这如何使得?”
皇上抬手,“朝上是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这点小事就不必拿出来说了。当然,你们是朕的御史,无论大错,还是小错,朕都会有所奖励。绝不会委屈你们。”他看向林满堂,“每日御史台参了什么人,只要事情属实,就可以给予一定的奖励,你们户部拟个章程出来。”
林满堂点头应是。
这皇帝虽然舍不得权力下放,倒是懂得拉拢人心。
第266章
林满堂一天之内被尉迟恭连参两次, 不止户部和御史台等着看好戏,就连其他部门也都眼巴巴等着结果。
有些大臣甚至等不及,让自己的下仆在宫门外等候结果。
大家都以为一定林满堂肯定会被尉迟恭打脸。毕竟尉迟恭可是老臣, 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他在皇上面前很有分量,他参的人一般皇上都会看。
这些年被他参倒的大臣两只巴掌都数不过来,国库的收入有三分之一是尉迟恭的功劳。
林满堂是正三品侍郎又怎么样?手握国家钱袋子又怎么样, 只要栽在尉迟大人手上, 肯定会没脸。
一想到林满堂刚当上户部侍郎, 办事流程还没弄明白,就被尉迟恭打脸,他以后还怎么当官, 怎么指挥属下办事?
说不准连官位都丢了。啧啧, 也不知道这林满堂是怎么得罪尉迟恭了,
寻常遇到这种事, 可都是御史台只要发个弹劾, 当事人辩驳一下。要么认罚, 要么认错。
偏偏尉迟恭居然在大朝会上就给林满堂没脸。说他们之间没有私人恩怨,大家都不能信。
“哎哟, 这林侍郎也真是倒霉,刚刚当了侍郎还没一个月呢,居然就被参, 你说他该不会吃不消吧?”
有的笑道, “那可未必,毕竟人家是新近宠臣, 可能会比老臣更得皇上喜欢。”
这人说林满学时是新近宠臣, 其实也不为过。毕竟林满堂只当了六年官就升上正三品户部侍郎, 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有的说,“不能吧?皇上对尉迟大人一直另眼相看。”
“我晌午去户部报账,亲眼看到尉迟大人从林大人房内端出一盘鹅掌鸭信,昨儿他说犒劳仆人,今天不能还犒劳吧?谁家下人能天天吃得这么好。宫里都不行。他凭什么呀。”
“对啊,我也听说了,不只有鹅掌鸭信,还有鸡翅呢。尉迟大人本来就因为樊城暴乱窝火,正憋着火要参个人灭火,人证、物证都找齐了,我看他这回还拿什么当借口。”
……
大家几乎一边倒站在尉迟恭身边,毕竟他这人不贪权,唯独不喜欢贪官污吏,别看林满堂只是生活奢侈,可在他看来,林满堂有当贪官的征兆。那不是有一句老话嘛,小时候偷针,长大偷金。当官才几年,生活就这么奢侈,以后肯定会贪银子满足自己的私欲。
尉迟大人这是以小见大,给皇上提个醒呢。
可这些官员万万没想到,双方出了宫,林满堂被萧定安扶着上马车,半点委屈也没有。反倒是尉迟恭表情有些不自然。
瞧这样子,尉迟恭竟是输给了林满堂。
仆人们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纷纷回去将此事禀告自己的主子。
御史台的官员们围到尉迟恭身边,别看他们现在分为许多党派,但他们明面上都是御史台的人,参林满堂奢靡一事,事关御史台脸面。
大家全都围过来,“尉迟大人?怎么样?”
尉迟恭头回丢这么大脸,心头不痛快,想到林满堂那话,心头憋着火,也没理他们,带着下人去了良国百货。
良国百货果然离得很近,往西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三叉路口有个二层铺面。这铺面极大,而且与周围房屋有明显区别,上下两层的窗户皆是清晰可以照人的玻璃的。上方还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明晃晃写着“良国百货”,边上还插着一排白色幌子,上面皆是这四个字。
尉迟恭在马车里换了便衣,下人将马车停好,就有个小二过来给他们牌子,待会儿,他们要凭借牌子领马。
尉迟恭站在门口,看着硕大的门面以及比他还高的玻璃,“竟然这么大。”
下人也是目瞪口呆,“是啊,这也太大了。”
这得花多少钱啊。听说这么大的玻璃镜就要一百多两呢。
尉迟恭惊讶一瞬,收了神色,背着手,板着脸进了店,刚进去,没走几步,就见不远处设了个数个入口,边上立着两个小二,他们旁边有一排排空篮子。
两人刚要进去,就见有个小二笑道,“要不要拿着篮子?将选好的东西用篮子盛着,也省得用手拎了。”
尉迟恭示意下人接过。
下人接过篮子,试探问,“这篮子可以拿走吗?”
那小二笑道,“不行的。这个要还回来的。”
下人早有预料,毕竟编得这么结实的篮子,如果买东西就送,这百货早已亏死。
两人进去之后,只见一排排货架,从上至下分成五层,摆满了各种货品,货品架上有一排小字,上面明码标价列出了价格,既有广德郡主发明的阿拉伯数字,也有正规的汉字。
最前面卖的是生活用品,再往前走是调料区,再往前走就是生鲜区。
尉迟恭停下不动,只见一个大台子上摆放一块冰,上面放着鸡心、鸡翅、鸡胸脯、鸡脖子、鸡架、鸡肝、鸡爪、鸭心、鸭脖子……鸡鸭鹅各类部件全部被拆开,分开摆放。
这上面标价也确实与林满堂说的相差无几。
整鸡的价格每斤十二文,可这上面拆分成十几样,每样价格都高于十二文。可购买之人络绎不绝。
条件差一点的人家打打牙祭,喜欢买鸡胸脯,因为它都是肉,不像买只鸡,里面有许多骨头。
而条件好些的人家,喜欢买脖子、鸭信、鹅掌,因为这些炒成一盘,也很香。
有个小二高喊,“菜心喽。十文钱一斤的菜心,要不要?”
有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听到有菜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过来,“我要。这些菜心全给我。”
他跑得太快,差点撞到尉迟恭,赶紧向对方赔罪,却不忘冲那小二喊,“我要,我要。”
尉迟恭探头瞅一眼,只见好好的白菘,这小二将它掰开,剥了一层又一层,只要三分之一嫩的地方。剩下的老的,就弄到旁边区域买,两文钱可以买三斤。
而整颗白菘的价格是一文钱一斤。
尉迟恭的仆人抹了把汗,“这可真会做生意啊。”竟然还能这么卖?
“这边上了新品!拉蒜器!拉蒜器!拉蒜器!这可是全国独一无二的好东西。广德郡主发明的好物件。来来来!你们瞧瞧!”
呼啦啦凑过去许多人,只见那小二将剥好的蒜瓣往那盒子里一丢,盖上盖子,轻轻拉了几下绳子,再打开盖子,里面的大蒜真的变成了蒜末。
“哇!”大家直呼惊奇。
“不止可以切蒜,葱啊,姜啊,包括肉都一样可以。”
尉迟恭也忍不住凑过去,如同刚才一样,只是轻轻拨弄几下,完整的猪肉就真成了碎末。
有人忍不住呼喊,“多少钱?”
“一个只要一百文,买不上吃亏,买不了不当,以后剁菜再也不用担心切到手,一天一文钱,攒上三个月就可以买到一个拉蒜器,这东西用上几十年。”
有人嫌东西太贵,有人家里婆娘就是管灶上的,觉得东西不错,用起来方便,咬了咬牙掏钱买了。
买的人当中,最多的还是那些厨子,比如在混沌铺子,天天要将馅料切得细细的,有了这玩意能舍多少功夫,买一个不亏。
于是一箱拉蒜器,只吆喝这么几声,居然就卖完了。
尉迟恭的仆人瞧着老爷没动,在边上忍耐不住,抢了一个。他家婆娘在后院忙,每回到家根本来不及给他做饭,每次都对付着吃。他明明最爱吃饺子,有了这个,包饺子就方便了。
尉迟恭没看到仆人,他静静站在边上,看着客人来来回回挑东西,挑完后,客人一块到前面结账。
尉迟恭立了半个时辰,而后带着下人转身离开良国百货。
尉迟恭两人不知道,就他带着仆人逛百货的功夫,其他六部已经将事情原委打听清楚了。
“你知道为什么林大人这次没事吗?”
有那刚从外面回来的官员,不知道情况,好奇问,“为什么?”
那大臣神神秘秘道,“因为林大人家开了个百货铺子,听说里面什么都有的卖。还有专门卖鹅掌、鸭信,反正鸡、鸭、鹅的各种部件。”
“啊,真的?”那人忍不住激动起来,“我最爱吃炒鸭心,可一次就要杀十几只鸭,咱也吃不起。这以后可就妥了。”
有那嘴馋的大臣当即就打发仆人回去,让家里的管事去良国百货买菜,而且也点起了炒鸭信。
不到两天时间,良国百货随着林满堂被尉迟恭连参两回,成了上流圈子挂在嘴边的新名词。
只要见上一面,大家都会问:你家去良国百货买东西吗?
说实话大家在八卦完林满堂与尉迟恭的恩怨后,心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就是:这良国百货到底是什么地方?真的什么都能买到?他要不要让家里掌事也去瞧一瞧。他其实也喜欢吃鸭信来着。
于是,良国百货成为官宦人家采买必去地方之一。毕竟这边菜的价格与东市差不离。总不能去城西买完鸭信,再跑去城东买蔬菜吧?那还不够费事的呢。索性就在一个地方买。
与此同时,那道鹅掌鸭信成了京城上层圈最流行的菜肴。
这天晚上,林满堂下衙回来,李秀琴兴奋得不成,将今天的账本拿出来给他瞧,“看看,今天生意多好啊。一天就卖了八十多两银子,翻了一倍还多。”
到底是大户人家采买力强,每天光买菜就能花掉几百文。
林满堂随手翻了眼账本,又问,“那些鸡鸭鹅能卖完吗?”
李秀琴喜滋滋道,“能卖完。大户人家大多数都来买鹅掌、鸭信之类的。那些读书人或是小户之家喜欢买肉。那些饭馆食肆喜欢买鸡架之类调高汤。那边每天都能卖出几百只鸡鸭鹅。就这还不够呢。葛有福今天还问我,能不能多卖些,那些大户人家喜欢吃鹅掌,但是每次也只能卖二三十家。我担心杀得太多,肉和架子不好卖,有些犹豫。”
百货那边也是交由葛有福来管。名品铺那边生意稳定,交由葛有福的大儿子管着。
林满堂笑道,“没事。你让他试着再加一百只。但是要把好卖的东西价格往上提一提。然后把肉和骨头的价格降一点。这样保证东西就能卖出去。要保证来的大户人家八成能买到。要是每回都买不到,他们下回可能就不愿意来了。”
李秀琴点头应下,“成。”
她看着自家男人满眼都是星星,“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用一盘鹅掌鸭信就让他们全都到咱们铺子里买东西。这宣传手段真是绝了。”
林满堂谦虚摆手,“我也是受了闺女的启发。咱们在闹事吆喝,面对的是普通百姓,对那些大臣不管用。可大朝会就不一样了,来的都是朝中臣子。哎哟,我是真没想到尉迟恭会在大朝会上参我。我以为是在小朝会呢。”
李秀琴听他这语气还美呢,气得拍了他一下,又责备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就不怕他知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别小看她男人这条谏言。御史台监察百官,那大臣们也都夹着尾巴做人,哪那么容易就让御史抓到把柄。参这些小事,一为功绩,一为在皇上面前露脸。
现在她男人直接将人家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生生夺了一半,怎能不怨恨?
林满堂摇头,“应该不会。这尉迟大人官声还可以。就是为人有些拧巴,转不过弯来。”
这样的人只认自己的理,就觉得天下的富人就该把钱拿出来平均分给穷人。心是好心,但这怎么可能呢?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富人的钱也并不都都贪的,大多数都是一代代积累,辛苦赚的。
他只看到富人朱门酒肉臭,可曾看到他们小时候吃了那般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方能有今日的好日子。
李秀琴也听过尉迟恭的名头,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经常讲他不畏强权,为百姓请命的光荣事迹呢。
“我听说他把家里的财钱全捐出去了,一天三顿都只吃素,家人穿的都是麻衣,可是真的?”
林满堂仔细回想了下,他见过的尉迟恭一直穿的都是朝服,但露出来的里衣确实都是旧衣,“应该是真的。”
李秀琴唏嘘,“我算是知道了,这清官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她男人要是把钱财都拿出去接济旁人,让家人吃糠咽菜,她能天天跟他干架。
林满堂笑道,“今儿看起来他吃了亏,可是我也教了他一个人间道理。”
李秀琴好奇看着他,“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