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是御史大夫, 御史台最大的官, 没有圣上旨意, 他必须待在京城监察百官,自请去云南府, 其实做的是七品监察御史的工作。
良国十三省, 每省均有七至十一名监察御史, 品秩均为正七品, 而他是从三品,要不是为了对付林满堂, 他没必要自甘堕落跑去云南府。
之前吃一盘炒鸭信只是一项小错, 那尉迟恭去云南府摆明是想揭林满堂老底。竟然这么狠。
萧定安在武将第一排,想到之前老丈人花了一百万两银子,他心跟着跳了跳, 眼底隐隐带了几分忧虑。
皇上高高在上,扫了眼面色骤变的林满堂轻轻启了下唇, “准!”
下了朝, 大家都远远躲着林满堂,生怕惹祸上身。
倒是萧定安和刘青文一左一右跟上来。
刘青文对林满堂在云南府做的事其实并不太了解。
他是翰林院的侍读, 根本接触不到底下的政务,林满堂在信中也不会告诉他做了什么。
但刘青文比林满堂更加了解尉迟恭其人。
那是个老顽固, 脾气又硬, 干爹对上他,输多赢少。
林满堂给了刘青文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他就算想找我的茬, 也得拿出有利证据。而我在这方面自问没有任何问题。”
刘青文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干爹没有犯错,以尉迟大人的清廉的名声,也拿干爹没辙。
刘青文想陪干爹走向户部,无意间发现萧定安正看着自己,他立时心领神会,向干爹告辞。
等刘青文走了,萧定安看了眼四周,觉得安全才开口,“林叔,您在云南府是不是花了上百万两开办免费学堂?”
林满堂惊讶看着他,他怎么知道?
别怪他会惊讶,六部之间向来是各司其事,互不干涉对方庶务。除了御史大夫、内阁和皇上可以查看六部账目,其他人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萧定安还是个武官,与文官向来井水不换河水。
萧定安指了指皇宫,“偶然间听说的。”
林满堂恍然,却也没当一回事,点头承认,“是啊。”
萧定安自打知道这件事就为岳父担忧。他也曾想过写信让晓晓劝劝岳父,以后再花钱莫要自作主张。
可细细一想,岳父现在虽是户部侍郎,但他其实不管度支,根本花不了钱。想来皇上也是防着岳父这一点。
他便暂时将这事压下心底,想着等以后成了一家人,他再慢慢跟岳父讲这其中利害关系。
可还没等他们成一家人,尉迟大人居然要去云南府查账。
他与尉迟大人也是老相识,樊城暴乱时,老大人看着那些惨死的百姓,曾数度落泪,甚至将自己的口粮省下一半接济百姓,那是真真正正的清官,不是为了名声才做善事,也难怪外面人会称他为青天。
想当初云南百姓称岳父为青天时,皇上发了一通脾气。可尉迟大人这个青天却是得皇上默许的。
要是尉迟大人去云南府发现岳父花了那么多的银子,肯定参岳父一笔。
而皇上好不容易揭过此事,尉迟大人这么一参,岳父很难全身而退。
林满堂安抚似地拍拍他胳膊,“你别担心,我自问没有做错事,不会有把柄。”
萧定安都被岳父这自信的语气给弄懵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语。
一百万两银子发下去,谁能保证账目清清白白,底下没一个人贪污?
不说别的,就拿他最熟悉的军营来举例,也有吃空饷的事情发生,他岳父哪来的自信?
又过几日,新科进士们的官职终于下来。
刘轩在京城下面的小县城当了个八品县丞,一大早接到任免,关文淑便让大儿子过来报信。说是林满堂休沐这天,全家人到他们家喝酒吃饭。
李秀琴满口答应,冲女儿笑道,“刘家可算如愿了。”
林晓点头,“他们家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之前家里有三人读书,只靠关文淑和刘锦凝做刺绣赚钱,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以后就好了。
李秀琴深以为然,又冲晓晓道,“锦凝这孩子也不小了,之前一直没给她定亲,现在她爹好不容易考上。肯定会给她说亲,你有没有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林晓仔细回想刘锦凝的话,“她说只要男方一家人品好就行。”
李秀琴啧啧,“我有时候觉得这孩子太过通透。比你都成熟。”
这么大的孩子挑选对象,不都冲着脸吗?可锦凝那孩子,完全没有考虑这点。反而认为人品最重要。
林晓捧着小脸,臭美道,“娘?我要是成熟,您可就老了。您不想永远当个年轻漂亮的娘吗?”
李秀琴噗嗤一声笑了,拍了下她脑门,“就爱搞怪!”
说完,扭头冲站在边上的丫鬟道,“你去把庄管家叫来。”
丫鬟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庄文来了。
李秀琴将刘轩授官一事说了,“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有哪些官员放了外任。问问他们的管事,有没有卖地的打算?”
庄文点头,试探问,“是直接打听,还是找个中间人?”
直接打听,就是双方交好,有个面子情,以后也能有来有往。
要是找个中间人,那就是互不相干,谁也不占谁便宜。
李秀琴想了想,“你先别透露姓名。等你打探好,跟大人说,问问他的意见。”
庄文点头。
李秀琴又道,“如果你一个人办不了,可以让陆正则跟你一块去。咱们趁这次多买些地。铺子那边天天卖很多菜,咱们可以多种些菜。防止以后有人搞破坏,咱们再受制于人。”
庄文不敢耽误,领命而去。
等他走了,林晓问她娘,“娘?铺子里有人搞破坏吗?”
李秀琴摇头,“明面上的破坏倒是没有。但是我听你大哥说旁边已经有人在盖房子了,就怕到时候开的也是百货。你知道的,咱们国家的人最喜欢跟风。如果对方将咱们家的菜农笼络过去,那我们还怎么卖菜?还是自给自足来得保险。”
大吉和枝秀两口子在良国百货帮忙,枝秀管的是账,大吉管的是采买。
林晓也觉得主意不错,她有些奇怪,“只是咱们有那么多钱吗?你之前不是说家里只有两万两吗?你买那么多东西,还有钱买地吗?”
李秀琴笑道,“缺钱也没事,可以到银庄那边借钱。周转一下,等下个月名品铺结款,再还他们。”
林晓腾地站起来,“去银庄借?一年至少也要一点五个点。您要是缺钱,我这边有啊。”
李秀琴拉她坐下,“你手头也只有一千多两银子。这点银子也不够啊。”
“可我还有那么多好东西呢。”
她还没说完,就被李秀琴打断,“可拉倒吧。皇上赏赐的,就得供起来。荣华夫人赏的都是稀世珍品,我想买都没处买,回头我都要弄到你的嫁妆单里,让你风风光光嫁人。”
林晓捧着发红的小脸,替他们委屈上了,“我就是觉得你们嫁个女儿好亏啊。”
李秀琴被她逗笑了,“知道养你有多亏了吧?要是真心疼爹娘,以后嫁了人也要想着回来看看爹娘。”
林晓揶揄道,“您就不怕外面说嫌话啊?”
嫁了人的闺女天天回娘家会被人说嘴。甚至以为婆家不满意,才撵回娘家。
李秀琴坦然道,“有些方面咱们要在意别人的态度,有些方面不必理会。你是为自己活的,不是为他们活的。”
林晓靠在她肩膀,“娘,有你当我娘可真好。”
李秀琴拍拍她肩膀,揽着她,阳光照在两人身上,两人不禁昏昏欲睡。
郑氏让丫鬟从屋里拿出薄被盖在两人身上,示意丫鬟动作小点,不要惊动她们。
约莫睡了半个时辰,从院外进来几个人,李秀琴和林晓才悠悠醒来。
林晓一睁开眼,竟然是桂香姐。
下人们端水过来,李秀琴拿着布巾擦脸,问桂香,“你怎么来了?”
桂香笑道,“孩子他爹刚接到调任,我就来告诉你们。”
林晓见她脸上有笑意,眼前一亮,“姐夫升官啦?”
桂香点头,“被外放到广州府当同知。”
林晓和李秀琴对视一眼,“到广州?在南边,你们跟去吗?”
桂香正在犯愁呢,“家里孩子还小,我不放心。”
李秀琴作为过来人,担心两口子分开太久回头再出个第三者,劝她,“你们还是跟去吧。现在天热,你们等八月天凉再出发。”她握住桂香的手,“青文现在大小也是六品官。万一有人趁你不在,往他后院塞女人,那你可就被动了。”
她可是太知道这些官员的德行了。在云南府时,就有不少官员给林满堂送女人,全被他给拒了。
这还算好的,要是换成上司给下属送女人,就不好拒绝了。
桂香面色一白,刚开始还犹豫,这会下定决心一定要跟着。
林晓在边上教她,“你可别学那些傻女人主动给男人纳小。我跟你说,回头你家里乌七八糟一堆麻烦。该泼咱就泼。回头他要是纳小,你就给他冷脸瞧。男人不能惯着。”
桂香吓得不轻,她从小学的是三从四德,让她撒泼,她可不敢。
李秀琴瞪了女儿一眼,“瞎说什么呢。女人撒泼耍赖只会让下人笑话。”
她示意下人全都退开,给桂香传授经验,“你要学会使小性。不要一味顺从男人,女人越作,男人越爱。”
桂香何时听过这个,可想到干爹当了这么大的官都不敢纳小,她对干娘是佩服的,她虚心求教,“怎么作?”
李秀琴撑着下巴道,“他不忙的时候,你要榨干他的时间。”
话音刚落,桂香脸色爆红,就连林晓这个厚脸皮也不例外。
李秀琴后知后觉拍了下脑门,“你们想什么呢?我说的榨干不是你们认为的那个意思。你要让他做些事。比如说,你让他抱孩子,教儿子说话,给孩子启蒙。这些理由冠冕堂皇,他没办法拒绝。比如给孩子启蒙,你要跟他说,儿子将来也要考探花,一门两探花也是一件美事,他怎么可能拒绝?男人纳小,不就是因为女人太贤惠,什么事都给他弄好了,他万事不用操心,才会有精力花在别的女人身上吗?”
桂香听着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反正你自己琢磨吧。”李秀琴抚了抚自己的手,“只靠青梅竹马的情分可远远不够。你别成天扑在儿子身上,也要花心思在男人身上。”
桂香记在心里。
第269章
俗话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在新陵县, 一亩上好的田要十两银子,到了江南,一亩要四十两, 而在京城, 一亩要十五两。
庄文和陆正则两人去打听,跑了两日,才终于打听到,有五家打算卖田。合计起来有十来万亩。
这么多的田, 林家自然吃不下,便只能选成片的六千亩置下。
李秀琴得了准信,便将账上的银子以及他们三个孩子平时省下的月例银子全部凑在一起,也仅仅只有一万两。
这一万两里还包括林晓的嫁妆银子。李秀琴在京城一通采买,两万两银子眨眼之间花掉一万六千两,只剩下四千两。
京城大户人家嫁女, 最好的嫁妆,会给千亩良田。
李秀琴不想让女儿被人瞧不起,自然也要置。
桂香给了五百亩, 那是孩子的心意, 自然不能算,李秀琴打算再买一千五百亩, 凑个两千亩。
只这样算下来, 还差了八万两银子。
要去银庄借这么多银子, 就需要抵押物,李秀琴便将家里的宅子和良国百货都抵押给了银庄。
不是她不想用名品铺抵押,而是那边的铺子并不是林家的,而是租的,不值什么钱。
买完良田, 庄文便带着家里的下仆去庄子挨个通知。
几日后,刘青文家摆酒,刘轩及林满堂带着全家去为刘青文送行。
广州离京城近三千里,路途遥远,刘轩还有喘息的时间,刘青文却是片刻都没有。
这三个男人聚在一桌,女人们聚在一桌谈远行的安排。
刘青文向林满堂倒苦水,“孩子还这么小,桂香非要跟去。我这也不放心。干爹,要不然劝劝桂香?”
林满堂心想,我要是劝桂香,你干娘能跟我干仗,他笑眯眯道,“她去就去呗。有桂香过去照顾你,你也能安心做事。要不然回了府,就冷锅冷灶,多难受呀。”
话虽如此,可刘青文伸了四根手指,“可孩子才不到四个月呀。近三千里路,孩子哪受得了颠簸之苦呀,更何况我也不放心将他们娘俩交给镖师。”
他可是记得四年前干娘一伙差点被镖师烧死。
可他一提起这事,往日贤惠的桂香就跟他闹脾气,说他想在外面置家,不要他们娘俩了。无论他怎么保证,死活说不通。
林满堂想了想,问了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广州那边是不是有个市舶司啊?”
刘青文一愣,点了点头,“是啊,有一个。”
林满堂拍了桌子,“行了。再过几天,广源会从云南府回来,到时候我让他带着商队送桂香娘俩去广州。到时候看看能不能从市舶司买些新鲜物。”
刘青文瞠目结舌。
林满堂笑道,“行啦。到时候我会让广源慢慢走,不会让桂香娘俩受苦的。”
刘青文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道谢。
林满堂拍拍他肩膀,“你呀,不带桂香去,是为了他们娘俩好,可我跟你说,你带了他们去绝对不亏。孩子一眨眼就长大了,你是孩子的父亲,这么长时间不见,孩子跟你得多陌生啊。人家都说三岁看到老,可见三岁之前的教育有多重要。咱家晓晓这么聪明,就是多亏了我小时候教导她。”
刘青文将信将疑?不是他不尊敬干爹,而是他小时候经常听隔壁李爷爷骂林满堂这个女婿不着调。晓晓妹妹聪慧过人,真是干爹教的?
林满堂见他不信,有些受伤,“你别不信啊。”他叫了一声,“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