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韶兰恍然明白,她还当邹老要说什么呢。
“没问题,”高韶兰笑道,“邹老的女儿,那就是我的亲妹妹,怎么能当丫鬟使唤?邹老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邹大夫听她这么说,不由舒了一口气。
昨日邹宛毓见他从山下回家,问他干什么去了,他不小心透露了高韶兰要回到王都,还答应给他抄书的事儿,邹宛毓就一脸兴奋的让他跟高韶兰说,等回王都的时候,把她也一起带上。
可怜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放在手心里护着疼着,心却比小子还野,就想着离开他这个老父亲。
邹大夫幽幽的叹了口气:“太谢谢你了,丫头,那抄书的事儿,就不……”
“书还是要抄的,”高韶兰眉眼弯着,“答应了邹老的事,断没有反悔的道理。再说了,我可以让宛毓和我一起抄啊。”
“那好,好。”邹大夫眼眶一热,忍不住有些哽咽。他连忙转过头,顺着帘子的缝隙往外看去,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外头是来往密集的人群。高韶兰也掀开帘子看去,发现这里是城门口,门前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出入行人都要接受盘查。
高韶兰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驾车的小厮阿鸣从车板上跳下来,说道:“奴过去问问。”
阿鸣很快去而复返,“是梁县尉下的令,说是要抓什么逃犯,因此查的严了些。”
高韶兰哦了一声。
柳城是边界,时不时就会戒严盘查,倒也算见惯不怪。
只是这日头升高了些,马车里闷着,她又觉得热了,于是从碧荷那里拿了团扇,扇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们这辆马车接受盘查。
守门的官兵认识她,没有多问就放行了。
静安侯府内,杜氏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小厮们看到高韶兰带着邹大夫过来,直接就引到后头去见杜氏。
邹大夫要给杜氏调整药方,再施最后一回针。
施针是在背上。按理说,邹大夫是男子,不应由他为杜氏直接施针。但他手法高超,就连他女儿这方面都比不上他,静安侯一心为爱妻身体着想,就没有避讳这些。
也正是因此,每次邹大夫过来,静安侯都是在一侧陪同的,今日却并不在府中。
高韶兰觉得奇怪,就问杜氏是怎么回事。
杜氏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昨天柳城似乎来了什么人,要抓个逃犯,你王叔可能在县衙,忙着呢。”
邹大夫迟疑起来:“那这针……”还施不施啊?
“别管他,直接开始吧。”杜氏说着,翻个身趴到榻上,“来吧。”
……
与此同时,费了好一番功夫躲过官兵盘查的俞何,终于辗转来到了仓淮山下的别院外头。
萧执已等候多时。
俞何一脸大事不妙的神色,左右瞧了半晌,确定一路过来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才敢开口说话。
“柳城从昨日清晨就开始戒严,我实在是没能找着机会出来。今天还是藏到人家马车低下偷跑出来的。”
他有些狼狈的擦了一把头脸,道:“说是抓逃犯,但是我昨天打听到消息,县衙那边来了一群贵客,我怀疑他们是从大周来,针对殿下您的。”
萧执眉头微动。
俞何拍了拍胸口:“我已经把重要的东西都带好了,殿下,咱们现在就走吧!孙芳他们也找机会出城,先翻过仓淮山,到另一边与我们会和!”
萧执沉默不语,俞何看他没反应,着急道:“东仓淮一向与大周亲近,如果是大周那边派了使臣过来,要求柳城协助追查您的下落,柳城不可能不从,眼下那个梁县尉还没有查到城外,要是让他怀疑到昭阳公主这里,就算是昭阳公主也瞒不住啊!”
萧执挑起眉梢,“昭阳公主?”
俞何垮下脸:“就是收留您的那个公主啊,臣都打听过了,她是东仓淮的嫡公主,封号叫昭阳,七年前来到柳城的。”
奇怪,跟人家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天,七殿下居然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萧执:“……”
“而且她今天是不是进城去了。”俞何一拍脑袋,突然想到什么,“如果让她知道您的身份,说不准直接就把您给供出去了!”
萧执:“……”
萧执沉吟片刻,问:“从这里出发,怎么走?”
俞何忙道:“这仓淮山绵延千里,地势复杂,因此守卫上有许多漏洞。之前臣等与您失散,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小道,臣与孙芳他们就是从那里逃出仓淮山,混入柳城的。那小道的另一端,顺着过去,就能到大周的九江郡地界。如果现在就出发,走上三日,就能翻到仓淮山的另一边。”
他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就是委屈殿下多走几日……”
不过逃命呢,也没工夫计较那么多不是?之前被人追杀的时候,殿下还不是与他们一同跋涉千里,风餐露宿?更遑论七殿下小时候,那可是在冷宫里长大,吃的都是实打实的苦。
俞何没怀疑过七殿下是否能同意这条路线。
却听萧执道:“那就夜里再出发,避人耳目。”
俞何一惊,“可是柳城那边已经在挨家挨户搜查了,谁知道那梁县尉什么时候会怀疑到昭阳公主这边?再拖下去,您逃脱的几率就小一点。更何况,等到夜里,昭阳公主就回来了,她要是从静安侯那里听说什么,直接带官兵回来怎么办?”
萧执面色未改:“不会。”
“怎么不会?”俞何细数自己的分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柳城是静安侯的封地,大周如果来了使臣,一定绕不过静安侯。昭阳公主又正好是去静安侯府的,说不准此时已经知道了您的真实身份……”
俞何推导半天,得出结论:“事不宜迟,殿下现在就应该出发!”
萧执没说话,目光扫过斑驳的灰白院墙,瞥向远处的山峦。
俞何只好默默站着,等待萧执最后的决定。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到夜里出发?夜里那个昭阳公主就回来了,七殿下岂不是更难离开?
等等,难道七殿下就是为了等昭阳公主回来,跟她道别?
不是吧,这才几天的工夫,七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情重义了?
那他所说的“不会”,到底是昭阳公主不会发现,还是说她不会带着官兵回来抓七殿下?
俞何小心翼翼地瞄向萧执,暗搓搓地在心里猜测着。
萧执思索半晌,收回目光,正要开口,却听得院墙内传来人声。
“俞公子,俞公子?”
刘有找了一圈,不见萧执人影,不由嘟囔道,“奇怪,俞公子人去哪儿了?”
另一小厮道:“刚刚好像看见他出门去了。你找他做什么?”
“药熬好了,再放就凉了。”刘有挠挠头,“那我出去找找,谢谢啊。”
第十二章
针施到一半,静安侯高广严回来,他大步进屋,额上还有些汗珠,显然一路匆匆,忧心爱妻的身体。
看见邹大夫正在施针,屋内静悄悄的,他不由也放缓了步子,一句话都没说,安静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等候。
侍女给他递过来巾子让他擦汗,又倒好一杯凉茶,他咕咚咚喝两口解了热意,眼神便粘在杜氏身上了。
等施针结束,高韶兰让人送邹大夫回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高广严遣散仆从,把高韶兰叫到内室,显然有话要讲。
高韶兰便问:“县衙事忙吗?”
高广严看一眼杜氏,道:“今晨我收到了王兄发来的密旨。”
高韶兰一愣,第一反应是父王又催她回去,可是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对,召她回去哪里用得着发密旨?
高广严道:“四日前西仓淮又闹事了,这次情况有些严重,他们人多,驻守云县的杨将军人马不太够……王兄急诏,要我带着柳城的十万大军,赶过去支援杨将军。”
杜氏惊道:“什么时候出发?”
高广严扫一眼屋角的滴漏,顿了顿道:“我回来之前,已经召集了柳城军将,现在已经在部署了。午正三刻就要出发。”
杜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过到底是碍着高韶兰在场,她不好意思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于是硬生生把泪花憋回去,从榻上起来,穿上鞋就要往外走。
“那我给你收拾东西去,这也太突然了。”
埋怨归埋怨,杜氏心里也明白军情耽误不得。
高广严连忙拉住她:“你忙什么,我那些东西,下头人会帮我收拾好。你这刚施完针,身子还虚着,快坐回来。”
杜氏硬是被他按回了榻上。
低着头道:“我怕下头的人不尽心,缺的少的……”
高韶兰默默看着墙角,努力当一个透明人。
高广严轻叹一声:“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已经把云县的情况问过一遍了,问题不大。现在没剩多少时间了,咱们说说话。”
杜氏这才点了点头。
高广严不是自大之人,他说问题不大,那就是真的不大。毕竟八年前他曾经击退西仓淮,让两国边界太平了这么些年。
高韶兰摸摸鼻子,道:“王叔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
“急什么,”高广严看向她,“王兄的密旨里头,还有一条,让你即刻启程,回王都去。”
高韶兰:“诶?”
怎么又催她了?
“正好和你婶婶一同回去,到时候我打完仗,也回王都见你们。”
高韶兰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高广严目光微沉:“听话,别再犟了。”
杜氏暗暗戳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太凶。
高韶兰问:“即刻……是什么时候?”
高广严轻咳一声:“也就这两三天吧。刚好今日是邹大夫最后一次施针,等回了王都,你婶婶这病,再找个宫里的医官看看就行了。”
高韶兰:“哦。”
她瞥一眼二人,“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杜氏连忙拦住她:“别急呀,吃了饭再走,正好送送你王叔。”
于是高韶兰留了下来。
席间她想起今晨在柳城城门处见到的情形,问高广严:“城里戒严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高广严轻描淡写道,“就是隔壁姚县县令派了人过来,说是从他们县流亡过来一个逃犯,拜托柳城帮着查一查。这件事梁县尉在管,我知道的不多。”
杜氏瞪他:“你既然没多管,你这两天在忙什么?”
忙的都不怎么回家。
高广严噎了噎:“我就不能有别的事了?”
杜氏问:“前天晚上,梁县尉吃得好好的,突然走了,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事儿?”
高广严正低头吃饭,含糊道:“应该吧。”
杜氏心里就松下来一口气,那看来的确不是因为高韶兰说了重话,把梁光誉气走的。
于是话题又转到高韶兰身上。
杜氏:“韶兰,等回了王都,你父王要为你赐婚,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高韶兰撇撇嘴:“婶婶,王叔马上就要出发了,回头再说我的事吧。”
杜氏柳眉微皱:“你这孩子……”
不过到底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人很快吃完了饭,杜氏服侍高广严换上铠甲,正戴头盔时,仆役突然来报,说梁县尉求见。
杜氏一愣,看一眼没什么反应的高韶兰,听得高广严吩咐道:“让他进来。”
梁县尉穿着一身藏青色翻领锦袍,头戴官帽,脚踩皂靴,显然是从衙门那边过来。他步入房内,意外地看见高韶兰也在。不过他只是迟疑了片刻,向高广严拱手一揖,就言简意赅道:“侯爷,下官有要事禀报。”
高广严嗯一声,杜氏就要带着高韶兰出去,梁县尉却又开口:“此事与公主也有些关系,还请公主留步。”
屋内三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
“是姚县那边捉拿逃犯的事。”梁县尉微垂着头,徐徐说道,“昨日姚县那边没有说实话,才导致下官白白搜查了一天一夜,却无所获。下官刚刚得知,那逃犯是周国的逃犯,姚县县令派来的那些人,也是周人。”
高韶兰心头一跳。
高广严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公主前些天不是收留了一个少年男子吗?年龄十五岁上下,周人。”梁县尉说完,抬目望向高韶兰。
“是有这回事,”高韶兰面色平静,“谁让你捉的人?”
梁光誉:“是周人委托姚县县令帮忙追捕逃犯。”
高韶兰:“这我知道。如果是大周官方下了通牒,那人果真有罪,我们自该配合。姚县县令派过来的那些人,又是什么身份?”
梁光誉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高韶兰。
“这上面有大周刑部加盖的官印,罪名虽未明说,印却是真的。敢问公主,那人对自己为何会流亡此地的说辞,又是如何?”
当时盘问萧执的人是静安侯直接派过去的,梁光誉对此并不知情,只是隐约知道高韶兰曾经收留过一个周人,就是前天晚上他在高韶兰那里看见的少年。
高韶兰垂目看完文书,手指微微发颤。
梁光誉将这一切扫在眼中,退后一步,冲三人一个作揖:“正是因为此事牵涉到公主,下官不敢擅自下令捉拿,因此才来请示侯爷。正好公主也在,就也听听公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