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让你现在嫁。”高诚不客气道,“先选着,筹备婚期,怎么也得一年。”
高韶兰:“……”
一年后她也不想嫁。
高诚却无意现在就与她掰扯嫁不嫁人的事,摆摆手制止了她想要说的话。
“不早了,先去吃饭,一会儿孤再让人送你回去。”
高韶兰愣了愣:“去哪里?”
高诚斜她一眼,道:“春宜轩。”
春宜轩建在园中,轩窗古树,柳绿花红。是从前母后在时,宫里设家宴的常去之处。
高韶兰眸光暗了暗,“都有谁去?”
她可不想见贤夫人她们,糟心。
高诚轻嗤一声,抬步往殿外走,走了几步,稍稍回头叫她。
“老四已经在等着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高韶兰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亲弟高鸿,连忙快步跟上去。
出了殿门才发现外头狂风乍起,看起来是要落雨了。
高韶兰不禁撇了撇嘴,道:“天气不是很好。”
高诚轻哼一声:“前几天都是晴天,谁让你路上耽搁到现在才回来的?”
高韶兰:“……”
合着是她不会挑时候呗?
不过王都向来多雨,而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一阵儿的,他们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不出门。
庄丙让人备了銮驾过来,高诚坐上去,看见高韶兰站着不动,又是一声轻嗤:“还不赶紧上来?赶在落雨前过去。待会儿要是雨停不了,你就先住在宫里吧。”
高韶兰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她抓了下袖子,一双眼圆溜溜的瞪着高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父王居然……让她与他共乘銮驾?
这会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她还是小时候那个受尽宠爱的小公主。
她双腿僵硬,步子有些不听使唤地坐上去,与高诚并排。
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顺着他的话问了。
“宫里……我能住哪儿?”
高诚转目看她,声音传到高韶兰的耳朵里,就仿佛是被过滤了一层,听起来很是温和。
“你想住哪里都可以。你母后从前住的长兴殿,或是我的章华殿,随你喜欢。”
……
时间卡的刚刚好。
父女俩刚到春宜轩,天上就划过几道闪电,伴着惊雷,大雨瓢泼而下。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桌边端坐着一个身穿月白色云纹锦袍的少年,玉冠束发,眉目清隽。看见二人,他立即起身,恭敬的拱了拱手:“父王……姐姐。”
叫姐姐的时候,他稍稍抬头,略显迟疑地看向高韶兰。
高韶兰怔怔地与他对视。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高鸿,与她记忆里乖巧听话的小男孩已经很不一样了。
除了看起来还是很乖巧这一点。
高鸿眸中带了一丝好奇的神色。
高诚撩袍就坐,看一眼姐弟二人,又开始数落高韶兰:“你弟弟跟你打招呼呢,你也不应。出去这么多年,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高韶兰:“……”
高鸿连忙笑道:“姐姐与儿臣多年未见,只是一时激动而已。”
他绕到高韶兰身边,扶着她坐下,白皙的脸上透着一丝淡淡的红,“今日是父王与我为姐姐接风洗尘的,姐姐看看这些菜,都合不合胃口?”
高韶兰便看向桌子上的珍馐美馔。都是她小时候常吃的东西,回忆感扑面而来。
高韶兰胸口有些涨涨的难受,连忙垂下眼睫,应道:“看起来很不错,多谢了。”
高诚看她一眼,轻叹一声:“那就吃吧。”
屋中宫人皆数散去,只余三人静静吃饭。
没过一会儿,外面雨势渐小。高鸿起身将木窗半开,昏暗的天空下,雨声淅沥,打在春宜轩外的石堆上,啪嗒作响。
气氛有些僵硬,席间只靠高鸿主动说话,营造出一副和睦假象。
高鸿问:“姐姐这些年在仓淮山,过得如何?”
高韶兰余光快速地看了一眼高诚,嗯声道:“还不错。”
“仓淮山好看吗?果真有曾老先生的画里那样美?”
曾老先生是一百多年前的书画大家,最擅长山水画,他所作的《仓淮山图》更是一绝,将仓淮山的冬景描绘的栩栩如生。
高韶兰道:“曾老先生画的只是仓淮山的一个小峡谷,离我住的地方有些远,我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去看过,确实与曾老先生的画作一模一样。”
高鸿眼中便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有机会的话,我也要去看一看。”
高韶兰笑道:“王叔的封地就在那边,想去还不容易?等王叔打仗回来,你问问他带不带你过去。”
高鸿眼前一亮,正想应一声好,就听见啪嗒一声,高诚把筷子重重地搁在碗上,冷冷地看了姐弟二人一眼。
“功课不忙么?不想着好好进学,就知道到处跑着玩!”
指责完高鸿,又对高韶兰道:“你自己在外面野了几年也就算了,别带坏你弟弟。”
高韶兰垂下眼睛,哦了一声。
高鸿也连忙伏下脑袋,作鹌鹑状。
高诚撒完气,又拿起筷子吃饭,接下来的宴席就比较沉默了,高诚看在眼里,等到姐弟二人吃完,轻叹一声。
“韶兰。”
高韶兰应道:“父王。”
“雨停了,让你弟弟带着你去长兴殿看看吧。等明日一早,孤再带你们出宫转转。”高诚望向窗外,目色幽深,“七年了,王都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姐弟二人应下,相携告退。
长兴殿是先王后的居所,分为前殿、正殿、东西侧殿和后殿。正殿供奉着先王后的牌位,而高韶兰与高鸿二人小时候都在东西侧殿住过。
高鸿带着她慢慢逛,轻声道:“三年前下了场暴雨,前殿的屋檐被冲掉了一块,父王就下令让人把整个长兴殿修葺一番。后来又在院中移植了许多株桃树,春天时,便有一大片的桃花林。可惜现在花期已经过了。”
第十六章
母后最喜欢桃花。
高韶兰平静地看着长兴殿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与记忆里的模样变化不大。可见父王确实有心在维护这里的一切。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这又有何用呢?
高鸿道:“姐姐走的这些年,父王很思念姐姐,经常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
“他怎么说?”
高鸿咧嘴笑开,“父王说姐姐小时候最是顽皮,不爱上学,还曾把太傅大人气哭。直到后面长大了一点,才稍稍收敛了性子。”
高韶兰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那是因为小时候父王还是挺宠爱她的,后来母后失宠,她长大知事了,当然学会了收敛。
高鸿轻声道:“姐姐,其实父王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
高韶兰看得出父王想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高鸿说这话恐怕也是为了给父王做说客。
但何必呢?高鸿一直受父王疼爱,自然会偏向父王一些。
高韶兰不太爱听这些,她便没怎么接腔。
最后气氛凝结起来,姐弟俩不欢而散。
雨已经停歇,高韶兰可以回公主府去,但她对王都的记忆一直都是在宫中的,重回长兴殿,她感慨万千。祭拜完母后的牌位,她留在了长兴殿的西侧殿,这是她小时候的住所。
先王后身边的老宫女杨嬷嬷前来伺候她。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高韶兰在记忆中的寝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高韶兰等着父王的人前来叫她,但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最后只等来父王身边的庄丙过来告罪。
“五乐殿那位昨儿夜里得了风寒,王上去看了,因此不能与殿下一同出宫。王上说改日再召殿下入宫,您现在可以回公主府了。”
五乐殿住着现在最受宠的贤夫人,育有一儿一女,大的是三殿下高然,年十九。小的是文馨公主,年十四。
高韶兰无所谓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庄丙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躬身离去了。
杨嬷嬷送她往宫门处走,行至拐角处,却突然迎面急匆匆走来一个女子,与高韶兰撞了个满怀。
那女子眉头一皱,劈头便骂:“哪里来的贱婢,走路不长眼睛……”
她目光与高韶兰的对上,两人齐齐愣住了。
原因无他,她们两个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杨嬷嬷上前一步,挡在高韶兰身前,冷声喝道:“此乃昭阳公主,文馨殿下怎可如此无礼?!”
高韶兰了然地挑了挑眉毛。她记得文馨公主,听说长大了之后与她生的越来越像,今日一见,传言果然非虚。
文馨公主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撞到的人是谁,她脸色霎时间变得很难看。因为她听过传言,说她之所以受父王宠爱,就是因为她跟离宫的昭阳公主长得像。父王之所以纵容她嚣张跋扈,也是因为父王怀念昭阳公主小时候无法无天的模样。
现在正主儿回来了,她怎么高兴的起来?
干站了半晌,文馨公主才不情不愿地屈膝弯腰,对高韶兰行了一礼:“原来是王姐,臣妹问王姐安。”
高韶兰点点头:“以后走路小心一点。”
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文馨公主风风火火的,走太快容易摔着罢了。
她还赶着出宫,因此说完就走,也没有注意到文馨公主听她说完话之后那一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的神情。
杨嬷嬷跟上来,在高韶兰耳边小声道:“文馨公主九岁时不小心落了水,从那以后身子就不好了,因此王上格外偏疼一些。”
杨嬷嬷说这个,是怕高韶兰看见文馨跟她长得相像,又得王上疼爱,心里不舒服。
但高韶兰根本不在意这个,她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脚下步子没停。
高韶兰走出内宫,拐了一趟医署,找好之前答应邹大夫要抄的书,想了想,又去藏书阁找了几本兵书,才出宫回到公主府。
十几天后,父王又召她入宫。这次父王准备了许多青年才俊的画像,拿给她看,想让她从中挑选一个作为夫婿。
无一例外,高韶兰拒绝了。
高诚沉下脸,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高韶兰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温声说道:“儿臣想自己做主。”
高诚扫一眼桌案一角堆叠的画像,冷声问:“这不是已经让你自己挑了?”
高韶兰摇摇头,道:“儿臣想回仓淮山。”
父王给她挑的这些人都是王都的官宦子弟,不可能跟着她去仓淮山。
高诚面色愈发难看:“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不能释怀?”
介意到连留在王都都不愿意?
高韶兰沉默,其实这些天她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抗拒的缘由。
她要的无非是随心所欲,不受拘束。
但是嫁人之后,她会成为另一个大家族的一员,不得不守另一个大家族的规矩。虽然她是公主,可以稍微恣意一些,但到底嫁做人妇,她还是不能太过放肆。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高家历史上出嫁的公主,没听说有哪个是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的。多的是如陌生人一般相敬如宾,遗憾着过此残生。甚至还有变成怨偶,最后和离的。
比起规矩森严的家族贵公子,她更想找一个平常人,回仓淮山自由自在的过完后半辈子。
高韶兰轻声道:“其实父王要我嫁人,无非也是为了拉拢朝臣吧?”
画像上列出来的贵公子,无一不是朝中重臣家的人。梁光誉也在其列。
高诚被她说中,眸色瞬间一凝。他默了默,哼笑一声:“是又如何?你贵为公主,吃着朝廷俸禄,难道不该为高家奉献?”
高韶兰俯下身去:“那儿臣可不可以用其他方式还了这一切?”
高诚眉头一拧:“什么?”
高韶兰平静道:“云县正在打仗,儿臣空有一身蛮力,却无用武之地。愿前往云县,随王叔作战,以报王恩。”
高诚意外地看着她,“刀剑无眼,打仗可不是儿戏。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瞎凑什么热闹?”
高韶兰:“若不幸殒命,绝无怨言。”
这些天她回忆着以前王叔与她提到过的武艺技巧,对着练武的书,竟也磕磕巴巴地练起来了。
俞肃说的对,她要好好利用她的天分。
空有一张嘴是无法说服父王的。只有自己强大起来,让父王刮目相看,她的要求,父王才会放在心上。
高诚摆摆手,拒绝了她:“我看你是在外多年,脑子都不清楚了。自古以来,哪儿有女人上战场的先例?你说去就去,视国法为何物?”
高韶兰:“父王……”
高诚斥道:“先回府冷静冷静,等想清楚了,孤再召你过来。”
又是变相软禁。
高韶兰眸光微动,心里嗤笑一声。
行吧,既然说不动父王,那就等王叔打了胜仗回来,让他帮忙求求情。
她现在的实力,确实不适合上战场。刚刚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父王的态度。
果然让她失望了。
……
东仓淮的王都靠南,直到十二月时,天气还是温暖如春。而距离此地将近三千里的上都城,却早已经刮起了凛冽的寒风。
深夜,细雪纷纷。
上都城已经宵禁了,各家各户都熄了灯,关好门窗。整座皇城陷入到一片寂静中。
二皇子瑞王的府邸中,却悄无声息地潜入几个黑衣人,站到王府侍卫身后,在他们发出示警声之前,动作利索地抹了他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