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贾珠拧了眉,摆手让管家出去前,吩咐他务必约束好府里的奴才,无事不得外出——秦可卿就算真是先太子的私生女,也没到为了她停了殿试的份上。殿试后必排宫宴,而几世以来四皇子搞事,无不是借着宫宴……
因此便是知道自己殿试成绩又进了两名,中了第十四名进士,贾珠的脸色也一直平平,与一众强自压抑着欢喜之态的进士截然不同。
看在已经宦海浮沉的朝臣们眼里,就是稳重自持,知道他身份的人,还要赞一声不愧是国公府出身,果然宠辱不惊。就连皇帝,在听完状元代表本科进士们,声情并茂朗读完谢恩奏章后,也随手指了一下贾珠:“可是荣国公后人?”
贾珠心里再骂皇帝要把自己架到火上烤,面上也要诚惶诚恐的出列,跪下后奏道:“臣,贾珠,祖,荣国公贾代善,父,前工部员外郎贾政。”
皇帝听了微微点头:“贾代善当年也是爱读书之人,更想子孙读书,不想真让你把书读成了。”
贾珠口称不敢,自己还要继续努力等语。皇帝便让他起身,不出意外的,归列途中,贾珠已经感受到了几束隐晦的目光在打量自己。
贾珠也外放了灵魂力打量这一殿的“国之肱骨”,皇子们现在听政的是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八皇子,还有诸位阁老,武勋与文臣分列,看上去泾渭分明。贾赦竟然也在武将之中,不过看上去与没什么精神,象是没睡醒的样子,与身边打了鸡血似的人们格格不入的样子。六部之人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到了,林如海也位列其中,就是位置有些靠后。
这些人里,有多少人站了队,又有多少人观望,贾珠不得而知,他现在的心神,被王子腾给吸引住了。按说京营节度使要驻于营中,不该出现在殿试之上的,王子腾却来了,还站在了武将的靠前位置。
王子腾是站在四皇子一队的人。
正想着,王子腾竟回过头来,看了贾珠一眼,贾珠面色平平的回视过去,然后低下头。王子腾眼神暗了一下,很快的转过头去。
他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让一直注意着的贾珠心里一动,王子腾在紧张。自己不过刚中了进士,连官还没授,就算知道自己与王家生分了,王子腾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带着这个疑问,贾珠一直到三甲跨马游街去了,还在注意着王子腾。只见他在武勋中游刃有余的说笑,不时的与人低声交谈几句,看上去很是轻松。就是不时四下张望一眼的动作,与那份面上的轻松有些格格不入。
贾珠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人都愿起座八居位极人臣,却不知道显贵背后也不是完全不用付出的,光是在等待的过程之中,吃不上喝不上,就够个人受的,一般身体不好的人,怕是抗不住。
想到这里,贾珠不得不注意一下林如海,他的这位先生虽然身子已经调理得如常人一般,可是这么长时间的站着不吃不喝,只怕也顶不住。
好在林如海是个有韧性的人,虽然不大与身边的人交谈,却一直在微笑着听人说话,不时的还点一下头或摇一下头,看上去参与感就很强。
看来自己提醒还是有用处的,贾珠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把心思用到王子腾身上。不一时,有一个小太监匆匆来到王子腾身前,贾珠赶紧用灵魂力探过去,也只听到小太监伏到王子腾耳前说了一句:“宫宴都准备好了,王爷请王大人务必仔细。”
王子腾身后的拳头握的已经发白,眼睛看向注意到他们的武勋,面上露出敷衍的笑容,向小太监说一句:“知道了。”那个小太监便跟来时一样匆匆向着内宫而去。
牛牵到哪里都是牛,这话对四皇子适用,对王子腾也一样适用呀——那个小太监明显不是四皇子的人,毕竟现在四皇子还未封王。不是四皇子的人还能在深宫内处来去自如,对比一下王子腾与张友士的对话,不难知道小太监是义忠郡王的手下,王子腾一如既往的在脚踩两只船。
贾珠心里冷笑一下,把灵魂力收回来,默默的想着一会儿宫宴,自己是不管不顾的直接拱八皇子上位,还是看着两代夺嫡人马厮杀。
给贾珠考虑的时间并不多,状元带着榜眼、探花已经走完了人生巅峰,礼部官员已经招呼今科进士排班站定,再跟着朝臣们的队伍一起,向着奉天殿行去。
刚刚走过乾午门,前头的人竟然停了下来,贾珠与他并列而行的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已经由礼部带着演过礼的进士们都知道,为求吉利,这条行进的路线是历年进士们参加宫宴都要走的,时辰也是细了又细,队伍没有停下的时间。
也没有停下的必要。
为了让自己一会儿的表情更加真实,这一次贾珠没有用灵魂力观察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前头就悄悄传来了消息,可能是因为刚才站的时间过长,次辅走着走着昏了过去,现在已经被抬走了,队伍又行进了起来。
可是气氛却一下子由喜气洋洋变得沉重起来。
直到所有人都在指定的位置坐下,龙椅上仍是空无一人。贾珠还是鼻观口口观心,连灵魂力都省下了——几世都是一个套路,实在让他提不起好奇之心。
许多进士,一生说不定只有这一次得见圣颜的机会,哪怕平日再重仪态,也不时的向上瞟一眼。可惜他们的座位离御座太远,别说现在龙椅上没有坐人,便是皇帝已经坐了上去,大部分进士也看不清他的鼻子眼睛。
等了一刻,净鞭三响,皇帝徐徐走上御阶,礼部尚书高呼“跪——”,所有人都起身,随班就行的跪下三呼万岁,又听到礼部尚书高呼:“起——”
这便是琼林宴与其它宫宴的区别之处,唱礼的不是宫里的大太监,而是礼部尚书。贾珠随众跪拜起身,又按着礼部尚书的指示谢了皇帝赏坐,大家才得以入席。
接下来便是皇帝祝酒,自是要勉励新晋的天子门生们,贾珠等人又得跪下谢恩,再重新坐好。贾珠实在搞不懂这么跪来跪去,同科进士们怎么还一脸荣耀,反正他自己只觉得麻烦。
酒过三巡,就到了皇子们向皇帝敬酒的时间,贾珠有心,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发现四皇子竟越过三皇子率先站了起来,心里暗道:来了。
四皇子没有让贾珠失望,说出来的话可以称为大逆不道:“父皇功高远超先祖,庇佑天下百姓多年,着实辛苦了,做儿子的总想着替父皇分忧,奈何不知该如何做才好。还请父皇满饮此杯,对儿臣不吝赐教。”
皇帝的眼睛眯了一下,好象头一次认清这个儿子一样,良久才看向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三皇子:“老三,你可是也希望得到朕的指教?”
三皇子起身后连道不敢,还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父皇是否愿意赐教,都是儿臣们的福气,儿臣只愿父皇身体康健,万岁千秋。”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给四皇子上眼药。
五皇子也已经站了起来:“三哥这话说的有理,父皇想指教谁不指教谁,都由圣心独断,哪儿有四哥这样强求的?”说完得意洋洋。
四皇子哂然一笑:“因为今日新科进士们琼林宴,父皇得了新的门生,我才见猎心喜,想如这些进士们一样得到父皇的指点,怎么算是强求?当年咱们在上书房的时候,先生们不也教导咱们要活到老学到老吗。”
这下子皇帝也笑了:“老四说的不错,朕也该活到老学到老。今日不就从老四身上学到了一招,便是当争则争。”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听到朝臣与新科进士耳朵里却如同炸雷一般,知道皇帝这是对四皇子刚才的话不满了。可是四皇子本人如同没听出皇帝话中之意一般,笑着应道:
“父皇说的没错,别说生在这帝王之家,便是普通百姓家里,为了得家主之位,还都要经一番算计呢。”说完回身看向席间的王子腾:“王大人,我说的可是这个理儿不是?”
王子腾被四皇子点了名,不得不站了起来,向着皇帝与四皇子行礼之后,一句话都不说。贾珠心下纳闷,这王子腾可是四皇子一伙儿的,怎么四皇子拿他说事?就算王子腾自己越过王子胜做了王家的族长,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吧?
皇帝听了呵呵一乐:“你消息倒是灵通。”然后脸上的笑一收:“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朕拿下。”
四皇子把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狠狠掼到地上:“父皇这是看着儿臣也不顺眼,想跟大哥、先太子一样处置了儿臣不成?也是,左右父皇的儿子多,便是处置了儿子,也不至做黄台瓜辞。”
皇帝只冷冷看着四皇子,等着御林军听了自己的号令拿人。谁知等来等去,御林军纹丝不动,没有一个上前擒拿四皇子。
“怎么,朕的旨意你们竟听不到吗?”皇帝狠狠的看向站在奉天殿外的御林军:“还不快进来把这个逆子拖下去。”
殿外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也有甲胄声传来,四皇子向着皇帝笑道:“刚才儿臣已经说过,不知道该如何替父皇分忧。现在父皇连御林军都指挥不动,不如儿臣替父皇除了这些不听话的奴才。”
说完向着殿外扬声道:“守殿的御林军不尊皇命,速速拿下。”
便有京营服饰的兵士上前,把守殿的御林军都拖开,自己顶替了他们原来站的位置。皇帝已经看清来人的服饰,不敢相信的看向王子腾:“王子腾,你——”
王子腾再次向皇帝行了礼,才道:“臣是奉皇命行事。”
“好,好,好一个奉皇命行事,你眼里的皇是哪一个,朕还没死呢。”皇帝气的口不择言,不想说完之后,嘴角便溢出血来。
三皇子见皇帝身斜欲倒,想上前去扶,却被四皇子一脚踢开:“三哥,这点儿小殷勤,你就不用跟弟弟争了吧。”说着自己跨过倒地的三皇子,一步步走向御座。
戴权挡在皇帝身前,向着四皇子高声道:“请四皇子三思。”
四皇子眼看着御座就在眼前,别说是一个太监,就是亲娘也别想拦下他,一把推开戴权,自己要去扶皇帝,口里还说着:“这次宫宴不是五弟负责的吗,竟然敢给父皇下毒,来人,还不快把五皇子拿下。”
第125章
守殿的兵士,听到四皇子的喊声, 就向着殿里冲来, 五皇子哪里肯老实就缚?一边高声怒骂四皇子是乱臣贼子, 想要弑君篡位, 一面扑向四皇子,想与他同归于尽。
四皇子哪里能让他扑到?一边与戴权争抢皇帝欲拉着皇帝做盾,一边向王子腾喝道:“王大人, 还不快快护驾。”
王子腾便向着五皇子而去,嘴里说着请五皇子冷静, 手下功夫一点儿不慢, 手刀直直欲砍向五皇了的后颈。贾珠见三皇子被踢倒后, 一直没有爬起来,心知这位是想明哲保身了, 不然此时与五皇子联手,未必没有制服王子腾的机会。
皇帝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看向王子腾的目光如果能杀人,王子腾早被碎尸万段了:“王子腾,你这个佞臣。”
王子腾的手还没有落到五皇子的后颈, 听到皇帝这话停下了动作:“圣人何出此言。五皇子准备宫宴,却至圣人被人用毒,臣想请五皇子说明所用何毒,好让太医能对症下药替圣人解毒,何罪之有?”
“王大人口口声声说圣人是中毒,为何不先请太医来替圣人诊治却要先对五皇子动手?”贾珠总算看明白了王子腾跟皇帝与四皇子、义忠郡王之间的关系, 不得不站起来说这句话。
他的位置虽然靠后,可是声音在只有皇家人与王子腾对话的大殿之内,极其突兀,一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贾珠身上。
王子腾回头见是贾珠站了起来,脸色就如吃了苍蝇一样:“你一个还没授官的进士,这大殿之上哪个身份不高过你,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贾珠抗声道:“读书人替圣人分忧是本份,现在圣天子有难,哪位大臣不想问个明白?”
对呀,大家都想问个明白,可是殿外不是还有带刀的京营兵士守着呢?王子腾也不耐烦与贾珠做口舌之争,向着殿外的兵士招手:“还不快把这个狂生拿下。”
林如海见王子腾居然连贾珠都不放过,也站起身来:“贾珠说的没错,主辱臣死,圣人危难,正是用臣子之时,总不能让乱臣贼子挟天子令诸侯。”
有了他们两个扬声,一些文臣也纷纷站了起来,一齐指责四皇子不孝,也有指责王子腾不臣的。贾赦是武将里头头一个站出来的:“王子腾,就冲你没有皇命向皇子动手,便是大罪,还不快放开五皇子。”
他不出声还好,他一出声,王子腾与四皇子的眼睛都瞪得老大。四皇子阴沉着脸:“贾赦,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不肯交出来吗?”
贾赦一脸懵逼:“我一个闲散一等将军,无职无兵,有什么好交的。你若看着荣国府好,给你便是,现在去跟着我收了我也没怨言,只是得先放了圣人,让太医给圣人诊治。”
贾珠是知道贾赦这是撞了大运,林如海却觉得贾赦简直是大智若愚,有了他这一段话,皇帝一旦脱难,荣国府便稳了。
可现在皇帝已经吐黑血了,若是太医再不来诊治,四皇子说不定真的上位了,别说荣国府,就是他们林家还有贾府,都是去午门的下场。
想到这里,林如海向着武将那边厉喝一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圣天子有难,你们还要观望吗?”
贾珠觉得,所有武将心里一定都在大骂林如海——没有人指出武将的不做为,还可以说事发突然大家都吓懵了,可是林如海向着他们大声疾呼,他们再不动手,皇帝一旦平安,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
就有武将迈步向前,四皇子已经将皇帝抢到了手里,阴测测向皇帝问道:“父皇还是放不下这社稷不成?只要父皇现在写下禅位诏书,儿臣保证父皇继续安享尊荣。”
“你这个逆子。”皇帝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句话,手也乱动着想从四皇子手里挣脱。王子腾见四皇子制不住皇帝,放下五皇子想要上前帮忙,五皇子明白不能让那两人联了手,不然自己这个四皇子的眼中钉,下场不会比大皇子更好,死死抱着王子腾的大腿不放。
贾珠险些出声提醒五皇子,你还是放开王子腾的大腿,才有一条活路,身子却向前移动着,嘴里向朝臣们高呼:“林大人说的没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家随我一起靖难。”
武将心里刚才怎么骂林如海,文臣心里现在就怎么骂贾珠,一个个还不得不随着贾珠的话向御座去,装也要装出要救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