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的位子太靠后了,哪怕头一个想向御座冲去,架不住他边走边喊,前头那些大臣们不得不动,所以他一直隐于人流之中,不用冲在救驾的前线。
四皇子气愤异常,向王子腾喝道:“还不让兵士们进来,把这些人都制住。”
王子腾好象才醒过神来一样,向外头的兵士大喊:“谁敢做乱,一律格杀勿论。”
刚才冲进来的兵士便举刀想向朝臣们身上砍,贾珠厉声喝道:“四皇子与王子腾谋逆,便是成功,史书上也留的是篡位之名。尔等现在附逆,他们为掩人耳目,必把罪名推到尔等身上。圣天子得天庇佑脱险,尔等则必有诛九族之祸。”
兵士们举起的刀,便有些落不下去。王子腾气的大叫:“还不快些平乱。”兵士们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听谁的才能保命。
一直站在人群之中的贾珠,灵魂力突然感觉到几道人影出现,忙把四皇子的五感封住,皇帝便轻松的从他手里解脱。
戴权上前扶了皇帝,两个人退后几步,皇帝才尽量放大声音高喊:“王子腾,速速擒拿逆子。”
这一声让四皇子身子一滞,王子腾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王子腾的手里,向着四皇子身前一送,四皇子,殒命。
所有人都被王子腾这一手给惊呆了,不对,皇帝与贾珠应该不在其列,不过贾珠不会表现出来,他现在有话要说:“王子腾,你竟敢弑杀皇子,该当何罪。”
王子腾呵呵冷笑两声:“无知小儿,我早已经说过,我是奉皇命办事,何罪之有?”
贾珠也冷笑两声:“那个给你下令的所谓皇,已经被你杀了,你以为死无对证了吗?须知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不怕午夜梦回,你的皇要找你算帐吗?”
皇帝的目光在贾珠与王子腾身上来回转了两圈,向着贾珠摆摆手:“你不必多言。你们也退下吧。”后一句是对着京营的兵士说的。
那些兵士已经把刀都倒拖在手,没有了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知是离的远还是怎么的,并没有按着皇帝的命令退出奉天殿。贾珠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恭敬的听了皇帝的话,再不置一词。王子腾面有得色,向着京营兵士把手一挥:“不得惊扰圣驾,还不快退下。”
兵士们流水一样退出奉天殿,皇帝的眼睑低垂,仿佛没有注意到刚才的情况。三皇子此时已经爬了起来,快步奔向皇帝,嘴里还问着:“御医怎么还没来?”
皇帝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看一脸焦虑的三皇子,嘴角竟扯出一丝笑意:“难为你还记挂着朕。”一句话生生把三皇子定在当地。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圣人治罪。”一道身影跪到了御座之前,赫然就是陈冗。
包括皇帝在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刚才林如海也好,贾珠也罢,能凭着几句话便让武将文臣群起靖难,不是因为他们的口才有多好,说出来的话多有说服力,而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帝手里有陈冗这么个人物,他,刚才一直没有出现。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想必所有的局势都控制住了。
皇帝也在戴权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陈冗:“都处理好了?”
陈冗也不避人,向上叩了下首道:“是,义忠郡王私养兵马,趁宁国府宗妇停灵之便,易装进城,欲行逆乱,已经全歼。”
“义忠郡王,他父子两代一心想着谋逆,何义之有,何忠之有?”皇帝猛地踹了一脚御案,用的力气大了一些,猛的咳嗽起来,黑色的血顺着张开的嘴喷涌而出,身子也歪向一旁。
戴权急的大叫:“圣人息怒,圣人息怒,还请以龙体为重呀圣上。”
朝臣们与新科进士都跪了下去,附合着戴权的话,请皇帝保重龙体。
皇帝挣扎着又要坐直身子,不再理会跪着的陈冗,叫一声:“王子腾。”
“臣在。”王子腾刚才也随着大家一起跪下,听到皇帝点自己的名,不免膝行出列,向御座靠近了一点儿,皇帝下意识的把身子向戴权倚了倚,贾珠嘴角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趁着低头的机会,抬手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只有巴掌大的激光武器,已经对准了王子腾。
皇帝勉强开口道:“王子腾,你今日……”
没等皇帝的话说完,刚才还一脸得色的王子腾,身子突然一歪,倒地不起。皇帝吃惊的看向王子腾,叫了两声,没见王子腾起身,面色十分不虞。
戴权向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小心的跑到王子腾身前,向着他的鼻下一探,离开后,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探过去,然后才惊声道:“回圣人,王大人,他,他死了。”
皇帝不由回头看了戴权一眼,再回头看向倒地的王子腾,眼里神色不明。此时御医已经来了,戴权伏在皇帝耳边,小声道:“圣人还是先回养心殿,请御医诊脉后再处置吧。”
“嗯,此次宫宴是五皇子负责,却有人在朕的酒杯里下毒,五皇子难辞其咎,着关进宗人府。王子腾弑杀皇子,虽身死难消其罪,着大理寺详查王子腾与四皇子勾结之事,三审后定罪。”
“诸卿都看到了吧,王子腾随四皇子为乱,是个什么下场。便如贾珠所言,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汝等且回府自思。”皇帝强撑着说完这么一大篇话,便由戴权带着小太监抬回养心殿。
一场好好的琼林宴,竟生出血光之灾,差一点儿皇位便易了主,哪怕是新科进士们,也一个都不敢议论,由礼部官员指挥着,沉默的退出宫门,一个个回头看看高高的宫墙,低下头向自己的下处去了。
贾珠将林如海送上车,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林家的马车便已经缓缓行进了起来。贾赦那边有贾琏接着,眼看着贾珠送林如海,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摇摇头在贾琏的搀扶之下也上了马车,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回府后贾珠也不去向贾政王夫人问安,也不理会李纨派人来示好,把自己关在书房,想着自己下一步应该去什么地方就任。
他是真没想到,王子腾胆子这么大,坏事的义忠亲王宫乱时他脚踩两只船,结果平安了七八年,现在竟然发展到脚踩三只船,还让皇帝都不得不忌惮。
要没有自己最后出手要了他的性命,说不定王子腾还会重新得了爵位呢。他又没有儿子,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这王家人的权势心,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了呀。
现在人都已经死了,想问也没有地方问了,贾珠命人打水洗漱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第二日日上三杆还没醒。吴明在房前急得乱蹦,吴亮看着又来催人的金钏,小声问他:“还是叫大爷起来吧,太太那里还等着呢。”
吴亮气哼哼道:“要叫你去叫,大爷那窝心脚是好挨的?太太左右也出不得二门,打也打不到咱们身上。”
“打水来。”屋子里正好传出贾珠叫人的声音,刚走近的金钏听了心里一喜,忙接话到:“奴婢服侍大爷梳洗。”
吴明吴亮两个对翻了一个白眼,一个默默走开去打水,一个门神一样堵在门口不移半步。就这贾珠也已经听到了金钏的声音,喝道:“去把二门上的婆子开革了,内外规矩都不守了?”
金钏的脸先红后白,最后一丝血色都没有了——守门的婆子正是她的亲娘老白媳妇,不然谁敢放她出二门?现在贾珠要开革了差事,按着他定下的规矩,可是要把与之相关的人都赶出府去的。
“大爷,是太太急着要见大爷,奴婢已经让人带了几次的话,迟迟不见答复,才不得不出了二门看是怎么回事,并不是奴婢不守规矩。”金钏急急向内辩白着。
屋里再没别的声音,吴亮已经快步向着二门去看守门的是谁,吴明也打了水回来,看都不看金钏一眼,用头顶着帘子进了门。
若没要开革守门婆子之事,金钏还敢壮着胆子进屋殷勤一下,现在却如同被钉在门前一样,一动也不敢动。等贾珠出门来,金钏的腿都站麻了,脸上还小心赔着笑:“太太等着大爷呢。”
贾珠看都没看这丫头一眼,抬脚便往内宅走。到二门时吴明还守在那里,跟他一起守着的是贾珠新挑上来的管家齐胜,见贾珠来了,两个一起打了个千,齐胜一头的汗也不敢擦,低着头回道:“守二门的老白媳妇,正是金钏的娘,请爷的示下。”
“前两日定下的规矩,你这做管家的都忘记了,难怪这些人敢做怪。”贾珠说完,接着又走,齐胜拉住一样想走的吴明讨主意。
吴明嘿嘿两声,声音里全是鄙夷:“齐管家,咱们大爷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性子,你这做管家的也忘了,倒向我讨起主意来?”
“小猴崽子,还跟我拿起乔来,要不是我说和,你爹能当上采买的差事?”齐胜一面看着吴明的脸色,一面想跟他套交情。
吴明不吃他这一套:“我爹能当上采买,那是大爷知道他一向钉是钉铆是铆,要是齐管家你说话这么好使,一会儿替老白媳妇求个情我看看?”
齐胜知道吴明兄弟两个跟大爷去了一趟扬州,很得大爷看重,对大爷的心思比别人知道的多些,想听的话也都听到了,不就是钉是钉铆是铆吗,这事儿他也会办。便向吴明虚抬了抬脚,吴明早一蹦大老远。
老白媳妇跟金钏还没听懂,只记得吴明说让齐胜替她们求情,两个就都给齐胜跪下。不想齐胜火烧屁股般跳的老远:“你们可别害我,这事没情可求。还是自己跟着我走,好歹体面些。要是让大爷再问起,就是拿棍子赶着走,连面子也没了。”
这里老白媳妇便给了金钏一巴掌,恨她坏了自己的差事。正房里王夫人也恨不得能给贾珠了巴掌:“她好歹是你的表妹,还是我做媒嫁给贾琏的,你舅舅刚没,贾琏就想休妻,我王家的脸面都没了,你竟半点也不替我想想?”
贾珠老神在在的坐的笔挺:“王熙凤虽是我的表妹,可是出嫁从夫,她自嫁给琏儿,没一天安静不说,还背着琏儿行了好些不该的事。分宗前琏儿便想休了她,我给劝下了。现在琏儿旧话重提,我是没脸再劝了。”
王夫人被出嫁从夫这几个字打击了一下,可她还惦记着王熙凤的嫁妆没弄到自己手里,不愿意就这么放弃白花花的银子:“什么叫有脸什么叫没脸,娘家刚出了事便休妻,也说出去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你刚中了进士,马上便要选官,他们总得替你的名声着想一二。”
你怎么这么大脸?贾珠冷冷看向王夫人:“当年张老帝师一出事儿,琏儿的母亲便一病去了,人家凭什么给我这个脸面?”
王夫人震惊的看着贾珠:“这是琏儿跟你说的?”
贾珠摇了摇头:“很多事不用人家说,也该有个自知之明。太太若只为这事儿,不用再让人找我了。还有太太那个叫金钏的丫头心太大了,私自出了二门不说,还想进我的书房,我已经让齐胜把她一家子开革了。”
府里丫头们现在巴不得服侍贾珠,王夫人心里不是不清楚,她也愿意贾珠身边有一个自己人,所以明知金钏想去做什么,只装做不知道。现在被贾珠说破,只好点头,心里算着自己剩下的人,才发现老白媳妇竟是最后一个了,这次再被下了差事,自己想跟外头联系,竟是不能了。
因皇帝之病,朝会已经停了几日,这样的多事之秋,贾珠跟府外也没有什么联系,贾琏倒是让人给他送了个信,说是自己已经把王熙凤休了,王家又被锦衣卫围着,让贾珠小心王熙凤找到他们府上。
对此贾珠只是一笑,府里养着三四个门子,要是连个王熙凤都拦不住,再换上能拦住的能费多少事?
直到皇帝重开了朝会,王熙凤也没有上贾府的门,贾珠才不会主动打听她的事,该随着新科进士们一起去吏部就去吏部。别的二甲报考庶吉士,他却没报,只要外任。
吏部的官员十分不解,按着贾珠在宫宴斥贼的功劳,皇帝说不得会直接升了他的官,就算不升,六部还不是随着他挑?现在他竟要外任,让人想不猜他的深意都难。
皇帝勉强撑着朝会后,不顾病体轮流召见了宗正、内阁阁老与六部尚书,然后便召见了林如海。对于这个荣耀,林如海很平静的接受,行礼如仪后便鼻观口口观心等着皇帝的指示。
“如海,”皇帝叫的很亲切,说出来的话也很温和:“贾珠是你内侄,又是你的学生,听说他不肯留在京中做官,想去外任,你可知为何?”
林如海奏道:“回圣人,贾珠殿试之前便与臣说过此事。臣也不是没劝他考庶吉士,就算考不上,六部里选上一处,还能照顾一下家里。谁知他说一家之照顾是小,替天子牧民为大,他即有心替圣人办差,臣只有欣慰的,也就由着他去了。”
皇帝听后点了点头:“你是个会教学生的。他即想替朕牧民,朕便全了他这片心。”
第126章
皇帝所谓全了贾珠想外任之心, 就是在林如海告退之后, 直接下了一道禅位诏书, 要禅位给八皇子,还命林如海做太傅,顶替琼林宴前昏倒的那位次辅直接入阁, 官至从一品。
别人听到诏书的内容, 无不觉得林如海深得圣心, 皇帝有对他托孤之意。贾珠心里却只有大写、黑体、加粗的MMP送给该死的皇帝:
次辅为何在琼林宴前昏倒, 贾珠是知道的, 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四皇子党!是要跟着四皇子一起在宫宴上搞事情的人,皇帝先下手为强,敲掉次辅,折了四皇子在文臣这边的手臂。
还有王子腾, 这个不该出现在琼林宴上的人,出现的意义是为了让四皇子安心,认为自己的篡位行为会成功以及让义忠郡王放心大胆的执行自己的计划。
王子腾在皇帝心里, 是按着他的命令行事的, 所以对王子腾一点防备也没有,谁知王子腾没阻止四皇子与戴权的抢人动作。四皇子到最后关头是知道王子腾是皇帝的人的,可是他自以为拿住了王子腾的把柄,能让王子腾不得不助他。
王子腾没参与四皇子与戴权抢皇帝,还要对五皇子下手,令四皇子放松了警惕,才有了四皇子胸口中的那一刀——王子腾是不会让四皇子说出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的。
变数出在皇帝真的中了毒, 下毒的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个琼林宴前与王子腾说话的小太监。皇帝发现自己真的中毒之后,对王子腾是忌惮的,他不知道给他下毒的是义忠郡王的人,只会认为王子腾在宫中的势力也达到了可怕的程度。
如果贾珠没有出手,太傅的名头就是王子腾的——皇帝觉得自己已经无力收拾王子腾,要留给下任皇帝,所以他选择的下任帝王不是年长的三皇子,而是刚开始听政的八皇子——历来辅佐小皇帝坐稳帝位的权臣,都逃不过皇权与臣权之争,被掘坟鞭尸的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