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太太可别这么说。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为了侄媳妇的病,太太把京里说得出名的大夫都请到府里来了,便是宫里的太医也请了不是一个两个。”贾致太太头一个又站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太太也纷纷开口,说的无非是尤氏得病后,宁国府对她怎么好,怎么给她找大夫,怎么给她做补品。一个个说的言之凿凿,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些事情都是她们替尤氏做的。
窦夫人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拆了她们的台,面上还带着感激之意。尤老娘被那几位太太说的面红耳赤,想反驳也只能发出些这、这、那、那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没说出,就被别人打断了。
“你们这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想要以势压人,让我大姐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吗?”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灵堂上炸响,声音又快又急,到最后微微发颤,表达着说话之人的愤怒。
是那个跟着尤老娘一起的小一点儿的姑娘,也就是原著里差一点儿成了柳湘莲妻子的尤三姐。
窦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三岁看老这话还真没错,尤二姐还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掉眼泪呢,尤三姐已经帮着自己的母亲出头了。
难怪原著里贾珍都搞不定,以这个时代闺阁女孩该受的教育,长辈说话,尤三姐身为晚辈不该插嘴不说,就是说话也不该这么用嚷的。太泼辣了。关键是人家还一下子就说出孤儿寡母这么个词,先把自己定到了弱者的位置,再控诉宁国府以势压人,可见也是得了人点拔的。
刚才几位贾家的太太说话不客气,好象是有点儿以势压人了。窦夫人却不觉得这些人做得有什么不对。她跟所有人一样,把目光转向气得身子都有些发抖的尤三姐身上:“几位太太不过是就事论事,说的都是实话。哪怕这实话不是尤三姑娘想听的,也说不上以势压人吧?”
尤三姐倔强的看了窦夫人一眼,恨恨道:“我妈觉得大姐姐去的不明不白,想问问太太大姐姐的病是怎么回事,你们只说些有的没的,不想明白说话,不是以势压人是什么?”
小姑娘思路很清晰呀。窦夫人不由的笑了:“别人说出来的不是尤三姑娘想听的,就是不想明白说话?你妈问你大姐姐是怎么没的,太医的脉案竟不做数,非得让人说是我们府上害死了你大姐姐才行,是不是?”
“那太医都是你们府上自己请的,自然向着你们说话。”尤三姐一步也不让,她不能让,眼前的太太虽然笑着,可是看自己的目光好象把自己全都看透了一样,要是再让她这么看一会儿,自己怕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就跟自己妈现在一样。尤三姐先还觉得尤老娘不中用,现在才知道不是自己妈不中用,而是窦夫人太难打交道。
比如现在,她脸上一点儿被晚辈冒犯的神情都没有,说出来的话也温和的如了自己的意,尤三姐却觉得自己一个回答不好,自己娘三个很难平安出了宁国府的门。
窦夫人问的是:“尤三姑娘既然觉得我们府上请的太医跟我们沆瀣一气,当初你大姐姐病的时候,我们不是没往尤家送信,尤家为什么没给她请个好大夫过来诊一诊?你大姐姐一咽气,我们府上就往亲家家里送了信,亲家太太怎么今日才带着两位姑娘过来?当日那马车,坐不下三位吗?”
尤老娘见尤三姐没有立时答话,以为她是被窦夫人吓着了,忙接过话来:“当时我们是觉得宁国府请的大夫必是好的,哪想到竟害了姑奶奶。至于当日我们没有马上就来府上哭灵,是要把家里收拾妥当了再来。”说着,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来人。”窦夫人突然高声叫人,把灵堂里的人都搞愣了,孙和家的没愣,第一时间站到了窦夫人面前:“太太有什么吩咐?”
“去请顺天府、大理寺的老爷们过府,就说有人讹诈国公府。”窦夫人一字一顿的吩咐下去,眼睛如同刀子一样看着尤老娘。
第131章
能让官府的人来给宁国府没脸, 本是尤老娘所愿,可是窦夫人自己主动让官府的人来,尤老娘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那人说是报顺天府, 窦夫人却说顺天府与大理寺, 好象多了一个衙门。
衙门是不是越多越好?尤老娘不确定的看了尤三姐一眼。窦夫人把她的动作看到眼里, 心里鄙视了尤老娘一下, 也看向尤三姐。
这位尤三姑奶奶现在最多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竟然已经开始做尤老娘的主了,还真是奇事。
“请大理寺做什么,顺天府的老爷自会给我大姐姐做主。”尤三姐也觉得那个多出来的衙门不是什么好事。
窦夫人呵呵一笑:“尤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 这话在你姐姐的灵堂上说了, 咱们是亲戚我不跟你计较。要是让大理寺的老爷们听了,怕是要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窦夫人看出尤三姐面上的不解,很是好心给她解释着一番:“宁国府可不是平民百姓之家,是有爵位在身的,你姐姐身上也有诰命,所以请大理寺人老爷们出面,才是正理。顺天府还管不到我们府里。你, 听懂了没有?”
“可是明明他说……”尤三姐终是年幼, 听窦夫人说的与那人所说不一样,脱口而出就在反驳。又有几分小聪明,知道有人背后给自己母女出主意的事儿不能说,刚吐两个字又咽了下去。
窦夫人如同没发现她的口误一般, 好整以暇的端起自己手边的茶杯,轻轻荡了一下不存在的浮沫,才啜了一口,放下杯子,向其他几位太太请茶。
那副模样,还真是专心等着大理寺的人过来。几位贾氏宗族的太太,见窦夫人胸有成竹的样子,有样学样的一起喝起茶来,生生把尤家母女给晾在那里。
尤老娘有些坐立不安,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还不停的看向尤三姐。只是这灵堂里不止她们母女几个,没法开口商量。尤三姐拧眉瞪眼的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向窦夫人道:“亲家太太,我想如厕。”又转头向尤老娘道:“妈陪着我去吧,我一个人怪怕的。”
窦夫人轻笑一下:“这青天白日有什么好怕的。来人,带尤三姑娘去更衣。”话一出口,尤三姐便知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村了,脸上红白一片。
尤老娘倒站了起来:“这孩子没出过门,胆子小,还是我陪着她去吧。”
窦夫人听了点点头,这有什么不许的,人家娘两个要说私房话,那就让她们说个痛快好了。她们离了灵堂,贾家的太太们便见窦夫人出起神来,都当她是让尤家母女气着了,也不敢搭话,都一眼一眼的瞪向尤二姐。
这让窦夫人把尤家母女两个的话听了个全:这娘三个还真是被人撺掇来的,还是不知道被谁撺掇来的那种。窦夫人都不知道该夸她们胆子大还是骂她们没脑子。
人家就给了两百两银子,让她们尽量来宁国府把尤氏之死闹成是宁国府害死的,承诺事后再给八百两给尤三姐做嫁妆,尤老娘居然就同意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嫁妆没有尤二姐的份,是因为那人说了,他的主子富贵以及,看上了尤二姐,等事成之后便接尤二姐进府,所以那银子算是给尤二姐的聘礼,不用准备给尤二姐的嫁妆。
尤二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让她娘跟妹子一起给卖了呢?窦夫人有些好奇:“二姑娘是否也需要更衣?”
这话问的没有毛病,尤二姐是跟尤老娘和尤三姐一起来的,那两位要是想更衣的话,尤二姐也有相同的需要很正常。可是尤二姐表示,自己没有这个需要。等说完了,又觉得不妥,怕窦夫人以为尤老娘跟尤三姐是装出来的,又找补了一句:“早起的时候惦记着大姐姐的事儿,没有心思用饭,现在还不需要。”
傻姑娘喂。窦夫人心里只能给出这么一个评价,便问尤二姐现在是不是饿了,又让人快些换新点心来。尤二姐谢过之后,盛情之下吃了两块点心,又被窦夫人拉着说话。
窦夫人的话说的很是技巧,不过是问问为什么前次自己府里向尤家报了丧,尤老娘没带着她们姐妹直接过来。也不等尤二姐说什么,又问起尤二姐平日里做什么消遣之类。
这些话刚才窦夫人与尤氏姐妹相见的时候,都已经问过了,再次问不过是打乱了顺序。尤二姐也一一回了,纵与开始的回答有些出入,也无伤大雅。
接下来窦夫人便问起尤二姐平日除了宁国府外,可还往哪家亲戚家去走动,让她别因为尤氏不在了,便跟宁国府生分了之类。好象头一句话只是捎带,后头不想亲戚情份断了才是重点。
尤二姐便有些害羞的低了头,说自己日后不方便出门,等方便的时候仍会来给窦夫人请安。
看着她害羞的样子,窦夫人打趣似的问:“二姑娘可是定了亲,怎么没告诉我们一声,倒没恭喜姑娘,等一会儿事儿完了,我也替你姐姐给姑娘添一份礼。”
尤二姐越加不好意思:“不过是这几日的事,还没来得及……”
说到这里,尤二姐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窦夫人的脸已经沉了下来:“这几日的事?不知道几日是哪一日,还请二姑娘告知。”
“便是五日之前。”尤二姐被窦夫人突然严肃的脸吓了一跳,答案顺口便说了出来。
“呵呵。”贾致太太听不下去了:“我们都知道珍大奶奶不是尤亲家亲生的,可是也不能姐姐尸骨未寒,妹子就说婆婆家的。”
尤老娘与尤三姐刚刚借着更衣商量好了对策,一进灵堂正听到贾致太太讽刺的话音,两个人的脸一下子都白了。
窦夫人已经问到尤老娘头上了:“亲家太太,你刚才怀疑我们府上害死了贾珍媳妇,我还当你是真心疼爱这个继女。谁知道不随我们府的车奔丧,竟不是要收拾家里的东西,是要替你的亲女儿定亲。”
不给尤老娘回话的机会,窦夫人接着道:“就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原来我可是听贾珍媳妇说过,你家二姑娘幼时便与皇庄庄头张家的儿子张华有婚约,怎么现在又定下一门亲事。难道你尤家是一女二嫁?”
绕是尤老娘满腹的主意,尤三姐很有些小聪明,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话,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个人垂头说不出话来。事涉自己终身,尤二姐急道:“亲家太太,我妈已经给了张华父亲十两银子,跟他退了亲。”一女二嫁的名声,可不好听。
窦夫人冷笑一声:“哦,退了亲。不知退亲文书在哪儿,还有这亲姐姐刚没,妹子就又是定亲又是退亲的,我怎么听不明白了呢?好在一会儿大理寺、顺天府的老爷们都会来,倒可以请他们指点一下我这个没见识的。”
尤老娘原来多盼着顺天府的人来,现在就有多不愿意见到顺天府的人,不由膝头一软,跪了下去:“亲家太太,今天是我的不是,不该存了怕贵府因为姑奶奶没了,要跟我们断了亲,想闹一闹让贵府继续照顾我们孤儿寡母的心思。还请亲家太太看在去了的份上,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
窦夫人想呵呵她一脸:“你红口白牙说我们府上害死人的时候,想没想过给我们府上留一条活路?”
“怎么会,人家都说了,贵府家大业大,不过花点子银子走个人情,便能把事儿压下来。”
“舌头底下压死人这句话,怕是你没听过。”窦夫人冷冷看着尤老娘:“一会儿大理寺的人来了,我便请他们开棺验尸。就是不知道,你女儿死了还不得全尸,是会感激你这个做继母的替她申冤,还是怨你扰了她的清静。半夜人静之时,会不会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此世之人,极重尸骨完整,尸骨不全是一句对人很重的诅咒。而验尸,又一定要行开膛破肚之事。尤老娘这样年纪的中老年妇女,最是信奉鬼神之说,窦夫人说话的语速特意放慢,一字一字如同敲到她的心上一样,让尤老娘觉得脊背发凉,好象尤氏的鬼魂,现在就幽怨的看着她一样。
嗷的一声,尤老娘心神失守,一下子昏了过去。尤二姐与尤三姐两个虽然也害怕,见自己的娘昏了也顾不得,上前抱了又哭又嚎。贾家的太太们听了也觉得身上发噤,大家都去给尤氏灵前添纸,没人去管尤老娘死活。
顺天府的人比大理寺的来得快,来人并不是顺天府尹,而是府丞,窦夫人听后眼睛微眯,让人摆了屏风,自己在后亲自坐镇。
尤老娘这个时候已经被两个女儿连哭带摇的弄醒,见到顺天府来人,深怕窦夫人说出她不来给继女奔丧却给亲女定亲,还一女二嫁之事,把嘴闭的死紧。
府丞便有心引导,不想宁国府还请了大理寺的人过来。大理寺来的是位少卿,品级非是府丞可比,哪里还有府丞说话的份?
形势一下子掉转过来,窦夫人坚持要让大理寺的人验尸,说是不这样不能还宁国府清名,尤老娘连磕头带说好话,只说自己想借丧生事,好从宁国府多弄几个银子花花。
顺天府府丞恨不得自己上前把尤老娘的嘴给捂住,这娘们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按着她的说法,就算是他想把事压下,有大理寺的人看着,也得把人关进顺天府大牢好不。
他可不知道,跟关进顺天府大牢几日相比,尤老娘更怕尤氏半夜找她谈心,她与尤氏本就是面子情,谁知道那个继女跟她谈着谈着,会不会谈高兴了,拉着她去地府坐一坐?
相比知道背后之事的顺天府府丞,大理寺的官员倒是劝了几句——宁国府现在虽然没有实权,可也是国公府邸,当家主母死的还不得全尸,被人知道了不是一件露脸的事。
窦夫人被大理寺的人一劝,“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不验尸,却也当着两个衙门人的面,与尤家断了亲,声名日后尤老娘几人不得再打着宁国府亲家之名行事。
尤家母女三个垂头丧气的走了,窦夫人这里如常接待了波前来慰问的夫人太太们,便回宁萱堂里休息,对外的理由是她被尤家母女几个气着了,旧病复发不能再理事。
不想理事是真,窦夫人要看看顺天府丞身后之人是谁也是真。想出这么恶心人的法子来想让宁国府就范,窦夫人已经下定决心,就算那人身后的是皇帝,自己也要会一会他。
事情并没坏到窦夫人想的那一步,顺天府丞身后的人竟是五皇子,窦夫人还真没想到:前几世五皇子也蹦跶的不轻,行事却跟四皇子的套路差不多,那就是仗着自己的母妃位份不低,外家也算得力,走的是明来明去的路子。
这一世竟背后用上了手段,窦夫人还真夸不出五皇子成熟了这句话。只能说那几世五皇子都不是窦夫人关注的重点,他如何行事都是表现出来给人看的,窦夫人没有发现他背后做的勾当也情有可愿。
很不幸,这一世被窦夫人发现了,有些帐大家就得算一算了。悲催的贾珍就又被人抬到窦夫人的宁萱院里来了——不抬不行,前两天为了效果真实,贾敬打人没手软,贾珍现在还下不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