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朝臣不知总管大臣心里的苦,他们见到贾代化一身一等将军服色, 不由想起他初袭只是一等将军。很少有人感叹贾代化一战成名, 现在已经是宁远伯, 更多的是寻思当年他袭爵, 降等是不是降的太多了。
若非降等太厉害, 以此战之功,重新获封国公爵位, 也是可以想一想的吧?
高高在上的皇帝,把朝臣们面色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盯着贾代化身上的朝服, 恨不得看出个窟窿来, 好让御史参他一个御前失仪。
再一次想买后悔药的皇帝,金口慢开,向贾代化问道:“贾代化, 荣国公贾代善认为你想捐银是哗众取宠, 你有何话说?”
听到皇帝复述贾代善对自己捐银的评价, 刚被命平身的贾代化,震惊的寻找到贾代善的身影:“荣国公,你何出此言?明明我已经向你说过,捐银只是为了不让阵亡将士家眷流离失所。”语气中隐忍的愤怒, 有耳朵的都能听得出来。
贾代善再次出列,向贾代化语重心长道:“宁远伯欲安将士之心,却也不能将朝庭定例置于度外,否则人人效仿,日后朝庭有何威信可言?”
“一派胡言。”贾代化似乎有些愤怒,马上就有身任御史的首辅的学生站了出来,向他道:“还请宁远伯注意上下之分,荣国公与你同为朝庭命官,虽然在贾氏宗族他年少于宁远伯,却是国公之爵。”上了朝堂,就得讲朝庭的上下尊卑,不能按着你们家里的排行行事。
贾代化被这句话气的脸红脖子粗,重重的喘着粗气,抬手想指贾代善跟那个御史,却见御史摆出寸步不让的姿态,恨恨向贾代善行了个参见上官之礼:“属下给荣国公问安。”说是问安,言语中说不出的讽刺与不甘,似在问贾代善你敢接这一礼吗?
不想贾代善回礼如仪:“宁远伯客气了。”
这下子贾代化的眼睛已经可以滴得出血来,也不再理贾代善,自己向着御座跪了下去:“圣人明鉴,臣只是想着,想着让死去的兄弟可以瞑目,不然臣自己晚上都睡不着觉,真没有荣国公说的那些花花肠子。”
听的文臣不禁莞尔,觉得宁远伯还真是个粗人,有什么说什么,奏折与最初进殿时的言语,还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这话一说多了,可不就现出本色来?
这样毫不造作的武将,文臣们还是有着包容之心的,看他的眼神与看口舌如刀的贾代善,明显不一样了。皇帝也含笑示意贾代化平身,继续温声向他讲了一通道理,告诉他朝庭自会抚恤伤亡,让他不必再挂怀了。
如此也算是一锤定音,吵了一上午的大朝会得以散朝。皇帝离开御座后,朝臣们三呼万岁,再按着品级依次退出。刚出太和殿,贾代化便忍不住高叫一声:“贾代善,你给我站住!”
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朝臣们,都把目光聚焦到被点名道姓的贾代善身上,人家还真是能屈能伸,哪怕刚才御史才提醒过贾代化上下尊卑,听到贾代化叫他,还是回身向贾代化微笑:“大哥叫我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你刚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让你帮衬着些,好让那些将士家眷早日得了银子能过日子。你竟当着圣人说我哗众取宠?当年两位国公不也都安抚过部曲,你怎么不说他们哗众取宠?你这个数典忘祖的混帐!”
“大哥慎言。”贾代善听他说的还是这事儿,脸上的笑也没了,眼睛也瞪起来了:“此一时彼一时,大哥怎么就认不清现在与国朝刚立时的不同?我在家的时候便劝过大哥,不要上折子不要上折子,大哥不听,那我只好当着圣人的面再说一次。我们荣国府绝不与宁国府一样只知自己买名,不顾朝庭难处。”
“你,你——”贾代化出离愤怒,指向贾代善的手都是颤的:“你竟觉得我捐银是为了买名?”说完身子摇晃起来:“好,你觉得我是买名,怕我带累了你要到圣人面前表明心迹,我成全你,从此与你割袍断义!”
武将们听这哥俩吵的不象,纷纷上前劝解。贾代化怒气稍平,向着围过来的几位国公道:“请诸位叔伯评评理,我只是想让去的人安心,怎么就成了哗众取宠,怎么就成了要买名?贾代善说这个话,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呀。”
大家便继续劝他息怒,说贾代善只是说顺了嘴,绝没有置宁国府不义的意思。镇国公等人倚老卖老的让贾代善给贾代化赔不是,贾代善却坚持自己的观点,那就是贾代化不打消捐银的念头,自己便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拒不向贾代化赔礼。
正不可开交,皇帝打发小太监叫贾代善到养心殿问话,贾代善只好随着去了。贾代化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看来人家比我更得圣宠,眼里没有我这个做兄长的,我要与他分宗。”
大家又劝了一阵,贾代化是个人来疯的性子,别人越劝他越把话说的山响,大有现在就要开祠堂与贾代善分宗之意。镇国公向大家摆摆手,让武将们都散了,才向贾代化小声问道:“你们兄弟这是唱的哪一出?”
贾代化牙咬的很紧:“叔父不必替我操心,这贾代善早已经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讨糖吃的贾代善了。自从他袭了国公爵,眼里哪还有这个堂兄。为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我让了他多少。谁知越让他越上头上脸起来,竟到圣人面前给我上起眼药来了。”
镇国公听的直摇头:“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还是得相互帮衬着。”
贾代化只管摇头又叹气,看着镇国公欲言又止,最后化成长长叹息,落寞的向着宫门处走去。他是久伤未愈的身子,走的很慢,伤腿还一拐一拐的,镇国公看着那高低直伏的背影出了一阵子神,也向着宫门去了,却走的很慢,始终没有超过贾代化去。
等贾代善陛见回府,刚到府门没等下马,便被门子拦下了:“国公爷,大事不好了。东府老爷召集族人开祠堂,说是要跟咱们府分宗呢。”
贾代善脸色都变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门子快哭了:“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连大爷都被叫去了。东府老爷说了,国公爷不在府里,大爷去也是一样的。”
“欺人太甚!”贾代善也是有脾气的人,听贾代化竟叫贾赦到场便与自己一府分宗,再忍不住,马也不下,一鞭子便到了宁府西侧的贾氏宗祠。
甫一进祠堂,也不看里头都有什么人,更不问大家都在说什么,向着还穿着朝服的贾代化便叫道:“贾代化,你即要分宗,也该正式些,只让赦儿一个三岁的孩子到场,是欺我荣国府无人吗?”
“诸位叔伯都听见了,这宗可不是我一个人想分的,贾代善也想分的很呢。现在叔伯们只管选一选,是跟着宁国府还是跟着荣国府就行了。”贾代化的声音冷冷传了过来。
被贾代化叫一声叔伯的族老们,其实都是开国之后,见宁荣两公发达了,从金陵跑到京中投奔寻庇护的,在两府的主子面前没有什么说话的底气,哪怕现在老一辈的宁荣两公已经不在,新的家主都还年轻,同样是如此。
现在大家心里想的是,两府的主子闹的如此生份,不分宗怕是不可能了,那自己家该跟着宁国府还是荣国府呢?
大多数人心里都选择了荣国府,因为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荣国府现在的家主袭的是国公爵位,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 ,将来的爵位传承就比刚升宁远伯的宁国府要长远百十年。
有了爵位,富贵不也就跟着来了吗。
哪怕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大家还是要劝上一劝,最好两个贾姓官职最高的人不要分宗——双保险总比单独依附一家有保障不是。可是贾代化自觉在朝堂上被贾代善下了面子,贾代善又觉得贾代化是嫉妒自己袭了国公借题发挥。
两人争辩来争辩去,差一点儿在祠堂里动起了拳头,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劝了。接着就是喘着粗气坐下来,大家商量这个宗怎么分。
听到依附来的六房都想跟着荣国府,贾代化显得受惊不小,冷笑着向那六房的家主道:“好,好,好,我贾代化今天算是见识了,贾家人还真是识时务。”
贾代善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宁远伯也不必伤情,叔伯们都是心明眼亮的人,自是知道你我分宗孰是孰非。”
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别人不想跟着自己,贾代化也不强求,接着与贾代善分族产。贾家的族产,都是宁荣两公开国后添置的,正可二一添做五。
就有族老摆出长辈的架子,说是荣国府一宗人多,理该多分些族产养活族人,贾代化很讽刺的笑问:“养活族人,难道族人自己没手没脚,都指望着族产过活?这些族产是我父亲与叔父一起买下的,四叔当年出了一文钱没有?”
被叫四叔的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贾代善却大度的摆手不让他说下去:“即是当年两公出资,如今各占一半很妥当。”
贾家,就这么轻易的分了宗。皇帝听到密报之后,笑着向戴权道:“贾代善倒是个识趣的。贾代化,哼,且让他再蹦跶几日。”戴权还是尽职的当着他的人形树洞,对皇帝的话如没听到般不回一言。
别的武勋之家听到宁荣两府真的分了宗,有议论贾代化太过咄咄逼人的,也有议论贾代善自持爵位高,对堂兄毫无友悌敬重之情的。
只有镇国公、修国公几位还健在的国公,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把两府都走了一遍,听到的都是贾代化与贾代善相互指责之词,也就歇了说合之心。
直到京中议论稍减,贾代善才青衣小帽趁着夜色,从宁荣两府间的小角门悄悄到了贾代化的书房:“大哥唤我何事?”
贾代化见他笑的一如往日,也是一笑:“自是有事要与你说。这几日可是被人说烦了,心里是不是埋怨我这个做大哥的?”
贾代善摇了摇头:“当年夺嫡之时,父亲与伯父就唱过一次双簧,为的是保住贾家一丝血脉。现在你我兄弟不过是拾人牙慧,有什么可埋怨的。”
“你这么想便好。”贾代化也不废话,把早准备好的东西往贾代善面前一推:“这些东西你拿着。”
见是一大摞子银票,贾代善便往回推:“大哥这是做什么,就算是跟着我的人多了些,我也准备只尽着那些族产供给。想白花我的银子,他们做的好梦。”
贾代化听了更笑,又把银票推到他眼前:“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银子并不是给那些吸血的东西用的,是让你不时奖赏部下的。”
贾代善听了眼神便是一亮,看了贾代化一眼,见他向自己点头,慢慢收起桌子上的银票:“兄长有事,只管吩咐一声便好。”
贾代化微微摇了摇头:“你外头的事我很放心,内宅之事也要注意一下。这内宅不稳,天天鸡声鹅斗的,你在外头就能安心?”
贾代善被说的脸色一红,知道自己夫人这几日请娘家兄长来给自己施压之事,被贾代化听说了。想想也觉得贾代化说的在理,大哥后院的女人比自己只多不少,都没见大嫂还请娘家人撑腰。
自己这些年是有些放纵夫人了。心里有了成算的贾代善,又与堂兄说了会儿日后打算,便又借着月光回府,细细思量着自己回京营之后,该怎么开始拿银了砸人,才让人不觉得自己是有意收买。
贾代化这里,次日便拿出银票来,吩咐焦大去钱庄里提出银子来,装进五口大箱子里,自己着了素白直缀,带着人在下衙前到了户部。
听说是他来了,户部尚书亲自出衙迎接,看着那几口大箱子很是不明所以。贾代化也没让他猜测太久,向着户部尚书拱了拱手:“听说朝庭用银处不少,代化愿为国分忧,请捐家财。”
说完向焦大一挥手,焦大嘴里喊声号子,几个健仆一齐打开五口大箱子的盖子,只见银光映着落日,发出迷人的光芒,看的人都恨不得自己抓两个银元宝到自己的怀里。
贾代化如同没见到围观众人的目光一般,向户部尚书道一声:“打扰了,告辞。”转身便要离开。
户部尚书是上过大朝的人,知道那一场著名的贾家兄弟反目,哪儿能不知道贾代化抬银子到户部是为了什么?现在见他要走,忙快步上前拦下:“宁远伯留步。”
正是下衙的时候,贾代化抬来的银箱已经扎眼,户部尚书拦人更让下衙的官员们停下了脚步,想看看这银子户部收还是不收,要是收下了想怎么用。
贾代化见户部尚书拦自己,从善如流的停下脚步,问:“尚书大人有何见教?”
不是我有何见教,分明是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请你见教好不好?户部尚书带笑的脸就有些僵硬:“不知宁远伯捐银几何,想让户部用于何处?”
贾代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共银二十万两。至于用于何处,自是尚书大人的事,哪里是我一个武将做得了主的。”
不说数目还好,一说数目,围着的官员哄的一声议论开了。那次大朝会的内容,大家多少都知道一些,听说过贾代化想捐银子用于抚恤。朝庭给他的答复就是抚恤有定例,国家也四处用银子,不能增加抚恤数额,也不接受他的捐赠。
现在人家把银子直接捐到户部,也不指定用到哪儿了,你们该收了吧?大家可都听说了,西北抗北戎之战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可是抚恤银子好象还真没发到阵亡将士家中呢。
这样户部还不知道银子该用到何处,尚书大人是不是心里太没成算了?
听着耳边不绝的议论,户部尚书脸上的汗一道一道的顺着腮边直流,拉着贾代化的袖子哀求:“还请宁远伯到内堂一叙。”
贾代化很好说话的随着户部尚书到了户部内堂,两人落座之后,户部尚书开口了:“宁远伯捐银之意,下官是清楚的。可是朝庭……”
“我记得每有水旱天灾,朝庭也向商贾们要求乐输过。我现在只是未雨绸缪,不等天灾来便先捐银,这也不行吗?”贾代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户部尚书,把人噎得无话可说。
行,怎么不行,可是你别非得捐二十万两行不行。户部尚书只张罗着让小吏给贾代化上茶,想着怎么把这尊大佛连他带的银子一起快点打发走。要是让他还留在这儿,一会儿宫里就能得到消息,不光贾代化,便是自己也得落不是。
能让户部尚书落不是的皇帝,的确已经得到了贾代化抬银子去户部的消息,正在养心殿里摔杯子扔折子。可是再摔再扔,也得让户部收下这二十万两银子,自己还得嘉善贾代化,心里怎是一个憋屈描述得尽。
到户部传旨的是戴权,人是满脸堆笑,不光带了皇帝的口喻,还带来了皇帝给宁远伯的赏赐,只是说出来的话,就得琢磨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