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春风看着她抿嘴笑,夏阳看着她抿嘴笑,就连给她送吃食上来的林旺家的,看着她也抿着嘴笑。几个人一起看着自己笑,饶是黛玉一向淡然,也有些知觉,只问林旺家的:“嬷嬷遇到了什么好事,竟笑了这一晌。”
林旺家的还是笑:“是奴婢的好事,更是姑娘的好事。不过这事儿奴婢不好说得,姑娘还是等太太回来吧。”
黛玉隐隐觉出点儿什么,在正房里坐不住,借着要回房换衣裳的借口出门。想了想还是走向花厅,要看看客人走了没有。不想秋雨正在厅外站着,一脸焦虑的看到黛玉如见救星:“姑娘来了。姑娘进去看看太太吧,自媒婆走后,太太便一个人坐在那里,奴婢们也不敢催。”
听到媒婆两字,黛玉的小脸不由红了起来,再听媒婆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母亲一直都是一人坐在厅内,顾不得羞意,向秋雨道:“怎么不早些报我。”
秋雨眼泪都快出来了:“今日跟太太过来的只有奴婢一个人,这半日也没见个人过来。奴婢又不放心太太,不敢走开。”
黛玉这才想起,贾敏管家的规矩,是奴才们除了自己手里的差事儿,无事时不得随意走动闲话,这次母亲只带秋雨一个见客,可不就抓不着人报信?又埋怨秋雨道:“你也是糊涂了,快跑两步让守门的婆子报个信,什么不都有了。”
任秋雨自己在那里懊恼,黛玉自己已经快步进了厅内,一面走一面唤了一声:“母亲。”
贾敏这才收回心神,看着黛玉娉婷走来,已经初具少女丰姿,一身鹅黄襦裙更衬得肤白如雪,眉目如画。自己做了黛玉九年的母亲,好不容易把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养得较此世女子都健康,性格也开朗平和,费了多少的心神精力,竟就要定亲了。
刚刚十二岁的孩子呀,说不定心里还不知道自己中意什么样的良人,就要与一个不认识的人拴在一起共渡一生,贾敏越想越舍不得,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黛玉,不由问道:“玉儿,你可想过自己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母亲问自己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人,黛玉的小脸不出意外的红了。
这个年代的人都早熟,尤其是女孩子,嫁人便是二次投胎,懵懂间便知道女孩子总要嫁人,心里多少憧憬过自己要嫁什么样的人。不过小姑娘哪见过几个外男?还不是由着长辈们相看好了便定亲。
黛玉这些前颇交了几个闺中蜜友,有几个比她大上一两岁、两三岁,定了亲的也不是没有。还没定亲的小姑娘们,背着大人,很是讨论过已经定亲人各自定亲对象的消息,可是消息来源太少,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只知道大部分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现在母亲突然问起自己想嫁什么人,黛玉第一个反应就是向贾敏表白:“这样的事母亲做主便好,我都听母亲的。”
贾敏已经把人搂在怀里:“傻孩子,虽然现在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可是我也想让你多知道些那孩子的事情,免得将来成亲后处处小心试探。”
黛玉的小脸已经可以蒸鸡蛋了,贾敏仍将何刚的情况一一说与她听:“虽是幼子,不过可以不必做宗妇,只过好你们自己的小日子便好。再说何太太你也见过,听说那孩子肖母,长得也不会太难看。到时母亲把嫁妆给你备足些,就算分家分不到什么东西,你们的日子也会丰足。”
黛玉知道母亲的嫁妆都已经还给了荣国府,再给自己准备嫁妆便是府里的东西。何况母亲说的备足,那就不可能是小数,轻声道:“母亲不可,樘哥儿才是家里传承之人,家里的东西还是给樘哥儿留着吧。”
贾敏轻轻拍了下黛玉的手:“我知道你疼弟弟,可是你要记住,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除了疼别人也要疼自己,更不能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了自己。不然哪怕我死了,也不会甘心。”
“母亲,”黛玉眼圈都红了,她知道母亲从来疼自己多过弟弟,也希望自己可以一直享受这份疼爱,从来没想到母亲会死。突然听到贾敏说自己死了也不会甘心,眼泪眼看着就要出来了。又想到自小到大,母亲都教导自己不能轻易流泪,强忍着不让那泪掉下来。
贾敏知道自己把黛玉吓着了,又一次给她讲嫁妆对女子的必要性:
“自小,我便将那些东西让你自己收着,早告诉过你自己手里有了银子,不说平日花用不必看人脸色,赏奴才自己也有底气。若是樘哥儿真有什么事儿,你想帮衬他也不必看何家人的脸色。将来那个何刚真待你不好,或是他的母亲难缠,你也尽可要求自己出府过日子。”一句话,对你好就跟他过,对你不好咱们自己拿着银子过得更自在。
这些话贾敏平日就给黛玉灌输过,只不过没说过后头的话。黛玉知道母亲有些想法是与一般人不同的,并无多少惊诧,只悄悄问道:“母亲,你忘了我这里收着的银子,已经快有六十万两了。”
贾敏当然知道黛玉那里空间存了多少银子,向她道:“那些银子你自己收着便好,谁也不许提起,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花用。”见黛玉点头才算放心。
不过黛玉即提起樘哥儿,贾敏觉得黛玉要定亲的事儿也得跟樘哥儿说一声。凭良心说,贾敏虽然平日注意着在两个孩子之间一碗水端平,可是樘哥儿一直是个省事安静的孩子,存在感没有黛玉高,时常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等到吃完晚饭大家坐在一起说话时,贾敏才发现,九岁的樘哥儿,虽然因饭后坐得略有些随意,可是身子仍然是挺拔的,并未左倚右靠,每当听到谁要说话或是想与谁说话,眼睛都专注的看着对方,用心的样子让说话的人很受用。
“樘哥儿,”贾敏并未与林如海商量,便直接开口:“你姐姐很快就要定亲了。”
樘哥儿眼睛就瞪得溜圆,看看贾敏再看看林如海,最后看向黛玉再次飞红的脸颊,才不甘心的重新看向贾敏:“母亲,姐姐才十二岁。”
贾敏听了好笑:“虽然你姐姐才十二岁,可是我与你父亲觉得那家的孩子很不错,若是错过了可能会后悔。”
樘哥儿还是不开心:“万一后头有更好的呢?”
林如海便清咳一声:“为你姐姐匆忙定亲,并非只因对方不错。”就在贾敏惊讶的目光之中,把为何要急急给黛玉定亲的原因,还有前次贾敏被甄贵妃召进宫后的事都说了一遍。
贾敏在林如海说的时候,便与他打眼神官司,觉得这些事情说与黛玉听,会徒增黛玉的烦恼与内疚,跟樘哥儿说他还太小了些。
林如海与贾敏不一样,贾敏觉得樘哥儿是小学还没毕业的年龄,这些家族大事离他还早。在林如海眼里樘哥儿是林府唯一的继承人,这些官场是非正要及早教与他,免得将来樘哥儿面对这些事儿的时候两眼一抹黑。
黛玉听得愣症着不知道想什么,樘哥儿却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等到贾敏又向樘哥儿说起将来要给黛玉的嫁妆,樘哥儿已经站起来,向着林如海与贾敏躬了躬身:
“府里只有我们姐弟两个,姐姐是女子多有牵绊,正要多些钱财傍身。我是男儿,好生读书自有前程,还请父亲母亲多替姐姐备些嫁妆才好。”
黛玉就要说话,樘哥儿却已经郑重的向林如海请求:“父亲,我想参加明年的童生试。”
第56章
林如海听到樘哥儿的请求后, 脸色便是一沉, 厉声道:“谁许你好高骛远。”
贾敏也觉得樘哥儿功课虽不错, 可是以九岁的年纪去参加童生试,还是小了些。别的不说,那个考试环境就不好挨。不想樘哥儿并没被林如海的面色吓倒:
“姐姐即已定亲,说不得过几年就要出嫁了。人家都说娘家是出嫁女的底气, 我若是没有功名,将来不好替姐姐撑腰。”
贾敏便同情的看向林如海, 不知道这位被儿子无视的老父亲的心, 会碎成几瓣。林如海的脸果然彻底黑了下来:“你当为父不能为你姐姐出头吗?”
樘哥儿振振有词:“父亲总有致仕之时,若是我不早些求功名, 父亲致仕时我最多是个五六品的小官, 到时姐姐受了气,可怎么办呢?”
“滚, 回自己书房把孝经、礼记各抄五遍。”林如海现在不想看这个儿子了。
贾敏很没有诚意的劝道:“樘哥儿这也是友爱姐姐,老爷该欣慰才是。”
林如海哪能看不出贾敏眼底的笑意?哭笑不得的向樘哥儿挥手, 示意他快些去书房抄书, 不想樘哥儿竟跪了下来, 只求林如海同意他参加今年的童生试, 还自请把抄书的遍数增加到十遍。
这份执拗,不论是林如海还是贾敏都没有,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最后黛玉看不过,替樘哥儿求了情,林如海才勉强答应樘哥儿所请。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歪, 贾敏也没有往回拉的心思,等着樘哥儿走了,才向林如海与黛玉说起自己收到的消息:“听说宁国府那位宗妇不大好呢。”
林如海知道贾敏这是有意教女儿京中谱系,由着她将秦可卿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与黛玉后,才道:“如今咱们与贾家一毫无干,那位好与不好,夫人也不必再打听。”
贾敏嗤笑一下:“人家唱这一出,便是给我们看的,不早些打听着,让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林如海一想也明白了,甄贵妃虽然不满意贾敏给出答案,可是褫夺王夫人的敕命,已经禀报过当今,不可更改。加之那日贾敏还嫁妆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京中没有一个不骂王夫人的。
王子腾又被点了九省巡检,因王夫人之事,就连王子腾的夫人也跟着一起巡边去了。荣国府可以依靠的姻亲,除了有职无权的史家,竟只剩下了贾琏的岳家。
偏偏贾赦、贾琏早已经与贾母离心,爷两个关起门在东大院过自己的日子,荣国府找不出一个人来替他们消除王夫人带来的恶名。
所以荣国府迫切的需要一件更大的事情出来,转移京中人的注意力,这是把主意打到了在他们看来已经无用的秦可卿身上了?
“那位好歹也是宁国府三媒六聘的,宁国府竟由着荣国府摆布不成?”林如海觉得宁国府不该那么蠢。
贾敏想想原著里那盛大的出殡仪式,总觉得那样的场面,不仅仅是为了一个三等将军的儿媳妇准备的,好象是在影射着什么。
现在皇帝还没有变成太上皇,与原著里的时间线有些偏差,更坚定了贾敏防患于未然之心:“宁国府军权早失,为了向人投城也得拉住荣国府。老爷该知道,将欲想取之、必先予之。”
是了,一直有人认为贾赦手内还有贾代善军中人脉,宁国府自己没了军权,想投诚也没人理他。若是能把贾赦手里的军中人脉哄到手,倒不失为一个法码。
就是不知道,现在完全不受贾母压制的贾赦,能不能如了宁国府的意,交出手里莫须有的军中人脉,会不会让宁国府赔了夫人又折兵。
既然已经决定看戏,贾敏将暗中观察宁荣街的人又多派了两个,不光白天,就是晚上有哪些人去了宁荣两府,也都要详细的查明白。
当然最重要的事,还是准备九月初六何家纳采一事。所以将纳采的日子定到了九月初六,是因为贾敏记得原著里林如海可是九月初三没的。就算这一世与原著有些不同,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想着错过那个时间才好。
就在林府有条不紊准备的时候,邢夫人带着贾琏的媳妇悄悄上了门。贾敏看原著的时候,对邢夫人的印象并没有如曹大大描写的那样,觉得她是一个贪婪、吝啬、小家子气的人。
试想一个老公靠不住、没有自己亲生儿女、继子继女不尊重、娘家人还指着她做扶弟魔、婆母不待见、妯娌天天挤兑的女人,她的心里除了金钱靠得住,还能有什么可以依赖的?
自己从来没对别人好过,就别指望着别人对你掏心掏肺。
听到邢夫人带着贾琏媳妇来了,贾敏并没有如对贾家别人一样拒之门外,而是直接让请人到了正房。邢夫人见了贾敏还有些不好意思,惧于贾赦严命,红着脸向贾敏道喜:“老爷听说外甥女要纳采了,命我们来看看,妹妹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没有。再就是给外甥女准备了些小东西,还请姑太太别嫌弃。”
贾敏听了微微一笑:“大哥有心了,还累得嫂子跟琏儿媳妇特意跑一回。”谁说贾赦混溃?从让贾琏赖上林家起,到又让邢夫人带着贾琏媳妇贴上来,这个人就不是个混溃的。
经林如海劝说,贾敏并不反感贾赦这个巴住自家不放的行为——贾赦如此主动示好,不是指望着林府要吃要喝,而是希望林如海能拉拔贾琏一把。而且贾赦很懂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宁可得罪贾母,也要向贾敏主动示弱示好,让京中人都明白,他不赞成贾母与贾政一房的行为。
而贾敏能保持着与贾赦一房的往来,外人只会觉得贾敏与贾母、贾政一房断亲是被逼迫得太狠了,又顾念着亲情,所以哪怕是混溃的贾赦,她也愿意继续联系。
既然双方都有心示好,贾敏与邢夫人的谈话便渐渐愉快了起来,不光说起了黛玉纳采的安排,也说起了现在宁荣两府最重要的事儿:秦可卿之病。
自从贾敏进京之后,贾赦自己便与贾珍越来越远,也不怎么让邢夫人与宁国府亲近。可是以前邢夫人与尤氏颇有些同病相怜,两个很是说得着,哪怕贾赦不愿,两个人也暗暗往来。有些宁国府的消息,邢夫人还是知道的:
“说来珍哥儿媳妇也是可怜,明明是有了儿媳妇的人,别说半句重话说不得,便是所有的东西,都得蓉哥儿媳妇挑剩下的,才轮得上她。那里是娶了儿媳妇,分明是供了尊菩萨。”
邢夫人说到这里,满意的看了看贾琏的媳妇,她这个儿媳妇虽然也只是继子媳妇,却处处以她为尊,平日里晨昏定省就不说了,便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一定要让邢夫人先选过自己才用。
贾敏觉得邢夫人这话说得没错,可不就是供了一尊菩萨吗?因笑道:“说来她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京里什么好大夫没有,怎么不早些去了根?”
邢夫人便撇了撇嘴:“大夫治得好病,治不了命。”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悄悄看看贾敏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又替尤氏抱不平起来:“珍哥儿媳妇那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的黄连无处倒呢。”
贾琏媳妇便起身亲替贾敏与邢夫人续茶,贾敏了然一笑,转问起贾琏媳妇在东大院过得可好,贾琏有没有欺负她等语。得了一切都好的话,贾敏便笑道:“如此便好,听你说琏儿着实稳重了。你姑父还说,等着事情冷一冷,便让他去考一下户部的笔帖士。”
贾琏媳妇便一脸惊喜的道:“二爷真可以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