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还得带出笑来:“哪里哪里,不过是那个奴才正在与稳婆对质,还没有个结果,才没说与世子爷听。”这位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说不定真敢向宫里递牌子。
他递了牌子,圣人见不见他在两可之间,顺天府办事不力的印象,可就在圣人那里坐实了。陈府尹一面向贾赦让茶,一面悄然向小吏做了个手势,小吏便出门去了。
贾赦也不着急,跟着陈府尹一起谈天说地,明显是要等着审问的结果。不想周瑞家的倒有几分硬气,哪怕稳婆将她是什么找的自己,是怎么跟自己说的,给自己的银子一共几锭、每锭几两说出来,硬是一口咬定稳婆是栽赃陷害。
陈府尹闻报之后,看了贾赦一眼,那意思是好歹是荣国府的奴才,自己不好如稳婆一样用刑。贾赦让他给气乐了:“我读书少,只听说过刑不上大夫,没听说过刑不上奴才的。陈府尹你若实在不想得罪王家,直说便是。我好向宫里递牌子。”
陈府尹看出贾赦今日是铁了心要得一个结果,又向小吏做了个手势,接着陪贾赦谈天说地。没说上一会儿,外头小吏来报:“京营节度副使王子腾大人请见府尹大人。”
陈府尹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怕的就是这个,原想着王家会打发体面的管家过来,没想到王子腾竟亲自过来了。贾赦倒是老神在在,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陈府尹也不好请贾赦与他一起出迎,只好自己带着属官一起迎了出去。
等带着王子腾重回府尹大堂,陈府尹出去的时候贾赦怎么坐着,现在还怎么坐着。王子腾刚才已经听陈府尹说贾赦在此,一进门便向着贾赦拱手:“恩侯兄也在,可是有公事来寻陈府尹?”
贾赦这才把身子略正了正,向着王子腾淡笑道:“王副节度使这话问得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不是姻亲,是昨日才认识的。你竟不知道我们府上守着孝,我这个长子更是要守孝三年?”想拿公事压人吗?跟我装什么装。
所有陪着王子腾的人都替他尴尬。王子腾急不得恼不得,本想着暗刺贾赦一下,竟让他抓了自己的把柄,只好强笑道:“倒是我想差了。”
贾赦却不依不饶:“倒是你不在京营练兵,倒来顺天府,敢是找陈府尹有公事?”
“这个——”王子腾更尴尬了。
陈府尹上前打个哈哈,向着王子腾让座让茶。王子腾落座之后,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说有公事找陈府尹,就听贾赦说道:“你别是为了周瑞家的那个奴才,来撞陈府尹的木钟的吧?那不过是个奴才。”
这个天杀的。王子腾再厚的脸皮,让他这么挤兑着也有了恼意:“便是为了那个奴才又如何。恩侯别忘记了,周瑞家的是我妹妹的陪嫁,并不是你府上的奴才。”
贾赦回他一个呵呵:“要不说王家女孩不读书不明理。我还以为你好歹是中过武进士的人,总要比你们家的女孩强一些,没想到也一样不通。”
被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说不通,王子腾一下子站了起来,向着贾赦阴测测道:“我念着两府世代的情谊不与你计较,你不该辱及王家。”
贾赦看都没看王了腾气得发绿的脸,转问陈府尹:“女子出嫁从夫,这话没错吧陈府尹?”
陈府尹应是不好,不应是也不对——这女子嫁妆法有明律,陪嫁的奴才们,身契也都归女子所有,王子腾说得并没有错。问题是贾赦说的女子出嫁从夫,更是深入人心,你人都是丈夫的了,陪嫁的奴才难道还不是丈夫的?
此世之人宗族观念极重,没分家的情况之下 晚辈不得有私财,所以说贾政的奴才也是荣国府的奴才,也没有错。
王子腾气得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也不理贾赦了,开门见山的向陈府尹道:“陈府尹,即是贾赦也在,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这周瑞家的是我妹妹的陪房,就凭一个稳婆的话,便将人拿到顺天府,随意了些吧?”
王子腾话说得不算客气,可是有理没有?按着一般的说法,宰相门前七品官,国公府里头的奴才,自然不是说拿进顺天府就拿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王子腾不该当着贾赦的面说这番话。
就见贾赦眼睛一瞪:“王子腾,看来你王家人不光教养不好,这脑子也一般呀。这里可是顺天府府尹大堂,你竟然威胁陈府尹办案吗?!”
王子腾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刚才那话的确有威胁之意。不过能在王伯爷去后,越过王子胜这个长兄挑起王家的大梁,王子腾也不是白给的,很快就向着陈府尹拱了拱手:
“陈府尹,王某一时情急,绝无威胁大人之意。只是这陪嫁之人,关系到家妹的名声,这才口不择言。即是陈府尹要审案,可否允许我旁听?”
不等陈府尹回答,贾赦已经冷笑出声:“那奴才一见你,还不觉得心里有了倚仗,能老实招供才怪。”
陈府尹两头都不能得罪,只在心里祈求属官能在这两个人吵架的这段时间,从周瑞家的问出口供来。好在周瑞家的嘴虽硬,却硬不过顺天府的板子,最后承认是自己收买了王婆子。
属官赶紧把周瑞家的供词送到府尹大堂,不想王子腾非得要见周瑞家的一面,说什么三木之下何求不遂,怕周瑞家的是被屈打成招。
这下子陈府尹也生气了,本来他已经交待属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问周瑞家的是不是收买了稳婆,不必深问周瑞家的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已经暗中给王家留了面子。
这你王子腾还觉得是屈打成招,是不是觉得顺天府这些年问案的结果都是这么来的?贾赦看着面沉似水的陈府尹,不怀好意的向王子腾一笑:“王子腾,我听说那个周瑞家的年轻时候长得不错,倒不知道你是这么长情的人。你成亲也有几年了吧,一直不要孩子,是……”
“贾赦——”王子腾扑到了贾赦的面前,扬起拳头向着他的面门就招呼了过去,等着这一拳打实了,才发现贾赦不躲不避,还向着自己冷笑,心下一紧:坏事了。这就是一个混不吝,结结实实等着自己的拳头,一定有后招等着自己。
贾赦向陈府尹拱了拱手:“陈府尹,今日多有打扰,来日圣人面前,还请你如实回禀。”说完头也不回扭身便走。走到一半才转回身,向着陈府尹露齿一笑:
“陈府尹,那份供词我可是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了,若是那个奴才有一字翻供,可别说贾赦不讲交情。”
鬼才和你有交情。陈府尹哭的心思都有了,见王子腾还在发愣,也不愿意此人再留在顺天府,出言提醒道:“王大人,贾赦怕是要参奏弹赅你,还是快想想怎么办吧。”那就是个滚刀肉。
王子腾也想到了这一层,向着陈府尹拱了拱手,再顾不得什么周瑞家的,打马回府去想着谁能替自己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或是直接劝动贾赦不要上奏。
张夫人见贾赦青着一只眼睛回来,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世的人不是都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吗,再说贾赦不过是去顺天府盯着别让王家人见周瑞家的,怎么就被打成乌眼青了?
贾赦简要的向张夫人解释了一下,让张夫人哭笑不得:“老爷便是与他理论,见他要打人怎么不知道躲一躲,这下子可怎么出去见人。”
这两天贾赦的战斗力张夫人可是一直观察着呢,许是现在嫡妻仍在,也没有人拿贾琏的生命威胁他,贾赦别说愚孝了,说三句话不把贾母气死都算他没说。
贾赦这里还在催人快些给他换大衣裳,张夫人越加不解:“老爷还要出去?”你这样子能见得了人,不要面子了吗?
“我被人无缘无故打成这样,自是要出去找人诉诉委屈。就算是父亲已经故去了,也不能任由人欺负不是?”
这理论还真不是一般人接受得了的——若是觉得自己受人欺负,不是应该去打回来吗,你这找人告状算什么本事?有心提醒一下他,张夫人又怕打击了贾赦维护自己母子的积极性,日后如原著里一样缩在东大院里不出头。
等等,张夫人狐疑的打量着贾赦,原著里贾赦不会也是被人欺负了,想去找人告状,然后别人没有理会,才让他觉得出去找门路也是白费,所以直接窝在东大院不与人交往了吧?
“老爷这是要去请谁评理?”张夫人得看看贾赦去找的人是不是靠谱,能不能真向着他说话。
“自然是去找舅父,请他代我向圣人请见,我要去告御状!”贾赦信心满满。
张夫人直接无语,合着你这么有信心告王子腾的状,就是要找你舅舅?张夫人还以为贾赦会说出一个多牛叉人物来,闹了半天是忠靖侯?
你就这么肯定你舅舅会向着你,而不是倒向王子腾一边?是,从常理上来说应该如此,可是刚才贾母可是把忠靖侯请到了荣庆堂,商量的事情与王子腾要办的事儿是一样的!
“老爷,”张夫人不得不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到贾赦的眼前:“刚才忠靖侯已经去了荣庆堂。”
贾赦愣住了,忠靖侯的身体不好,他这个做外甥的还是知道的。能让忠靖侯拖着病体来荣国府的,只有贾母一人。而在自己与贾政之间,贾母会选择谁,贾赦心里一清二楚。
他颓然坐到椅子上:“可是不由舅舅替我上奏请见,我没法去告御状。”
张夫人再次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小心向贾赦道:“老爷认识的人里,难道只有忠靖侯可以向圣人递牌子?”荣国府现在的交往圈就这么窄了吗?
张夫人的声音很轻柔,听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好象存了希望,又好象是知道这希望很渺茫,听到贾赦耳里分外不是滋味,夫人这是明知道他办不成什么事,怕他伤心还替他找理由吗?
他猛地站起身来,又招呼着人给自己换衣裳,也没向张夫人说去找谁,穿好衣裳后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张夫人的灵魂力虽然强大,可是过了四条街后也无法再延展,只好重新集中到荣庆堂里,看看贾母是不是已经说动了忠靖侯。
在贾赦回来之前,张夫人已经听了半天贾母与忠靖侯的对话:得说这位忠靖侯的头脑比起贾母来还是清楚的。忠靖侯得知事情的经过之的,最先做的是指出贾母行事太过偏颇,还劝她要好生与贾赦一房相处。
可是面对贾母的一哭二闹,忠靖侯的免疫力明显比贾赦弱得多,已经答应要到东大院来劝贾赦不要把家事闹得尽人皆知。可是贾母哪能满足,只说贾赦这边有自己处理,一定要忠靖侯去老御医府上,让老御医出面澄清流言。
第68章
张夫人观察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忠靖侯, 觉得这位老侯爷非得死在自己姐姐手上不可。贾母也不知道是不是利用兄弟习惯了, 竟想不到忠靖侯府由亲弟弟当家跟侄子当家, 对她的意义完全不同。
看原著里,史家与贾母往来最多的,就是一个史湘云,两位史侯可没怎么来拜见过这位姑母。不过贾母失了外援, 对张夫人十分有利,她只关心忠靖侯最后会不会答应贾母的请求。
不出意外, 忠靖侯还是带着贾母的希望去了老御医府上, 可是随后忠靖侯再没来荣国府,只让人捎信给贾母, 说是老御医愿意与贾母打御前官司, 若是自己所言一句不实便以死谢罪。
张夫人放下心来,才发现时近黄昏, 贾赦竟然还没有回府,不由的又提起心来:现在贾琏还这么小, 自己这具身体又是内宅妇人, 若是没有贾赦顶在外头, 贾母与王夫人好对付, 可是在贾琏成长起来之前,荣国府对外往来,还得落入贾政之手。
贾政代表荣国府与人往来,王夫人想掌家又会得到贾母的支持,自己一个孀妇, 还能再把人给烧一遍不成?荣国府频频失火,外人会怎么看?还敢再跟贾琏往来吗?
更要命的是,自己一末世展示了空间异能,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把自己抽离,那时贾琏怎么办?
带着这样的担心,张夫人的晚饭都没用好,只喝了一碗粥便让人撤下去。张来家的自是要劝,张夫人直接摇头不听,也只好撤下。
这时张兴家的带着赵嬷嬷抱着贾琏过来给张夫人看,小孩子长得快,才两天脸上的红意已经下去了不少,眼睛倒是睁着,很明显看不到什么,还东转一下西一下表达自己的好奇。
“明日该是哥儿的洗三礼,咱们府上守着孝不能大办,可是也该准备一下。偏姑娘昨夜又病了,太太坐着月子,那些奴才都站高枝儿去了,赖大家的竟连问也不问一声。”张兴家的替小主子抱委屈。
贾敏病了?张夫人光忙着怎么监视贾母与王夫人,还真没注意一下自己上一世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向着张兴家的问道:“姑娘病了,可请了太医没有?”
见太太不顾小主子的洗三礼,最先关心的竟是姑娘,张兴家的也只好叹气——自家太太就是性子太软心太善了,别人碰到这种事,哪怕跟姑娘关系再好,也会因老太太有所迁怒,可是太太还担心姑娘请没请太医。
张来家的也说:“太太还是担心一下咱们哥儿的洗三礼吧,姑娘是老太太嫡亲的女儿,谁可敢给她委屈受。”
正是她的亲娘给她委屈,才让那位心思敏感的仙子娘一下子病倒了。张夫人没法跟几个奴才解释,只好向张常家的道:“去把赖大家的叫来,她若是以事推诿,告诉她现在这府里还是我当家,别猪油蒙了心。”
张常家的听了喜不自胜,觉得自己家太太早就该这么硬气起来。等把赖大家的带来,可以看出人脸上明显有不甘之意,张夫人也懒得与她计较,只问:“明日哥儿洗三的东西都送过来了吗?”
赖大家的躬了下身:“大太太,正院所有的奴才都忙着老太太的病,哥儿洗三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准备。”
这可真是贾母使出来的好奴才。张夫人看了赖大家一眼:“正院奴才一共多少个人,都在什么行当,各有几班当差?老太太院子里多少个人,各有几班?”
这些赖大家的还是知道的,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也没有什么藏掖,张夫人赞许的向她点了点头,不等赖大家的面现得色,下句话已经问出口了:
“老太太院子里就有六七十人分班服侍,正院剩下的奴才难道一直在跟那六七十人抢差事,连自己正经差事都放下不做了?”啪的一声桌子被拍响:“这样的一心只想着攀高枝的奴才,养着他们干什么!”
赖大家的被问得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她知道自己能做得成大管家娘子,全凭了婆婆是贾母的陪嫁,自然要好生奉承着老太太。
不过自张夫人管家之后,她就发现大太太面上平和,可是心里自有一杆称,行起事精细处让人一丝空也钻不得。于是在奉承贾母的同时,赖大家的一直不大敢太过忽视了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