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有召谁敢不从?王子腾没等想明白已经到了养心殿,听到贾赦不遗余力的抹黑王夫人、抹黑他自己,气得脸都红了。可是皇帝不问话,他也不敢打断贾赦的话不让他说下去,只能死死抠着地缝,免得自己一个忍不住御前失仪。
贾赦都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了,还是顶着乌眼青见驾的,皇帝自然要先把王子腾骂上一顿,没别的,别看贾赦现在还没袭爵,可是只要这人能活到出孝,那品级一定比王子腾高,只一个殴打上官,就够王子腾卸任思过了。
何况贾赦现在守的是贾代善的孝。皇帝一直想收回兵权,可又顾及名声,贾代善之死让皇帝收回兵权顺理成章,不必在史书上留下逼迫臣工的笔墨,皇帝心里还是承他这个情的。
加之贾赦不成器在京里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人承继荣国府,对皇帝来说起有在军中崭露头角的舅兄、自己还有个会读书名声的贾政,更放心。既然对贾赦放心,那皇帝也不介意给他一点儿甜头。
这仪容不整惊扰圣驾之罪就不治他的了,丧期求见冲撞之事也是情有可原,做恶之人着顺天府迅速审明定罪,贾赦自回家去好生守孝读书。
王子腾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殴打上官、目无尊卑、纵奴行凶,一条条被皇帝数落出来,就算是心理再强大的人也顶不住。看在统治县伯的颜面之上,皇帝没把王子腾送进大理寺,只顺手夺了王家的爵位,并王子腾京营副节度使之职。
这后果可就严重了。
王家现在全凭王子腾一人支撑,那个统治县伯的爵位早就降等了好几次,还是在王子胜的身上,这消息一传回金陵,说不得王子胜要来京中向王子腾讨个说法。
皇帝觉得自己这一箭双雕无比漂亮,和善的问贾赦:“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搁到一般人身上,对皇帝这么向着自己,怎么也得说自己满意得不得了——不在乎皇帝对对手处置的轻重,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只要今日养心殿处置结果一传出去,京里差不多的人家再与荣国府交往,就得掂量掂量——别看荣国府还在孝期,可这圣眷,还浓着呢。
贾赦却难以常理度之,向上叩首后对皇帝回禀道:“谢圣人替臣做主,只是还有一事,请圣人明断。”
皇帝是个仁爱的好皇帝,对于贾赦的不识好歹表现得很包容:“你还有什么话说?”
贾赦的眼圈就红了:“圣人,我府上那个被拿到顺天府的奴才,虽然没招出背后是不是有别人指使,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个,”他抬头向着皇帝比了两根手指:“臣到现在为止,才不过得了两个孩子,一个被人害死了,现在这个也差点儿让人害死了。臣真是怕了,不敢与那样的人同府而居,免得将来臣这唯一的孩子,也会性命不保。”
一句话,我就是怀疑是贾政媳妇动的手,可是现在没有证据拿她没办法,可是我不能再跟贾政一房同住一府,算我怕了他媳妇了,行不行?
皇帝仁厚的脸上已经带了不耐烦:“你是想让朕给你断家务事吗?”
贾赦叩了个头:“这只是臣的一点儿小想头。当年臣还在上书房的时候,便多得圣人关照,知道圣人最是仁爱子民的。臣不成器,无法替圣人分忧,只盼着子嗣长成,可以承继臣的香火便好。”
这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可架不住这样的瞎话皇帝爱听,向着贾赦点了点头:“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是做过老六伴读的人,当年进宫时是还小着呢。”
想想向着戴权道:“你去荣国府跑一趟吧,也不必明旨,只传口喻给荣公夫人,告诉她树大有分枝,远香近臭,两兄弟即住在一起不和气,还不如让贾政早些离府的好。”
戴权看了贾赦一眼,应了一声等着贾赦一起出宫。贾赦结结实实的给皇帝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给磕出血丝来了。戴权在宫道上向贾赦一笑:“贾世子是个实在人。”
贾赦回头留恋的看了一眼养心殿:“可惜我父亲去得太急,我又愚笨,要不我也愿意替圣人效力。”戴权便无话。
张夫人早注意到贾赦带着戴权到宁荣街,想不通这闹的是哪一出,不想竟让她听到这样一道口喻。当着戴权的面贾母是不敢哭闹的,等到戴权走后,贾赦似乎也能应付。张夫人默默收回自己外放的灵魂力,觉得自己还是不用关注了。
这个贾赦,简直推翻了原著以及自己经历两世对他的认知。贾敏那世虽然发现贾赦很识时务,可是谁来告诉她,这个坑起贾母与贾政来得心应手的贾赦,真的没被人穿越或是自己消号重来吗?
于是贾赦再次回到东大院的时候,就遇到了张夫人探究的眼神,他以为张夫人是关心自己进宫的情况,说完之后,发现张夫人的眼神还是充满了疑惑,只好把皇帝为什么这么做给张夫人解说了一回。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张夫人的疑问更重了: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原著里只知道抱着小老婆喝酒?
贾赦觉得自己在正房呆不下去了,夫人老是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自己与和亲王昨天喝酒了?
于是向张夫人道:“你放心,我虽然有时贪杯,可是什么时候能喝什么时候不能喝还是分得清的。”孝期饮酒,是不怕皇帝抓住自己的把柄吗?
看到皇帝那么痛快的夺了王家的爵,贾赦相信如果有理由,自己还没袭到的爵位也会这么轻松的被夺走。
“老爷、太太,东府珍大爷来了,在外书房等着老爷呢。”张常家的进来禀报。
贾赦暗暗松了一口气:夫人的眼神好象能洞彻人心,还是快点儿离开的好。张夫人的心却提了起来,原著里贾珍与贾赦两个可以说是分居于两府的做恶二人组,虽然没有两人交往密切的记载,可是架不住臭味相投这句话放在那里,让人不得不把两人给联系起来。
贾珍可是有一位兼美之名的秦可卿做儿媳妇,这人上一世被宁、荣两府牺牲掉了,成为宁国府与贾政一房倒霉的□□。张夫人可不想这一世跟着宁国府一起倒霉的变成大房,当时就变了脸色:“贾珍这个时候过来,怕是老太太让他来的吧。”
按说这个时候贾敬还没出家呢,轮不到贾珍出场。
贾赦听了回身向张夫人道:“圣人已经有了口喻,就算是敬大哥过来,也只是说说老二该分几成家产。敬大哥不是好糊弄的,珍儿倒是给点儿好处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得,听着贾赦口内对贾珍不屑,张夫人算是放了些心,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眼看着贾赦出了正房。张常家的没一会儿又进来:“太太,姑娘们来给太太请安。”
姑娘们?张夫人猛地想起昨日就听说贾敏病了,怎么这个时候又过来看自己,还请安,她自己安就行了:“还不快请。姑娘好利索没有,跟着的人是谁怎么不知道劝着些?”
张常家的就知道自家太太想差了,此姑娘非彼姑娘,来的都是老爷的通房。自家太太虽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是张家从来没有姨娘通房丫头这种东西,太太甫一进门,老爷房里就有两个跟前人,她们这些陪房们跟着生了好些日子的气。
好在太太自有手段,把那两个通房给打发的远远的,对老太太说要提姨娘也没理会,只说等什么时候那两个生了孩子再提不迟。
初时那两个摸不清太太的脾气还安静些,等到发现太太性子平和,便有些上头上脸,老爷倒拿那两个不大看在眼里,当着太太的面亲自骂过几次才消停些。
不想张家事出之后,那两个又跳出来给太太添堵,也是老爷直接把人给撵出去了,让太太能在自己院子里有个能喘息的空儿。谁想前脚刚把两个尖刻的撵走,后脚老爷连着收用了四个,倒让他们这些太太的陪房,不知道该怎么看老爷了。
太太那时刚经了瑚哥儿之痛,已经顾不上老爷做什么了,全仗着肚子里还有个小哥儿,才算是活了过来。那几个通房还曾在太太跟前言三语四过,太太不得不让她们不到请安的时候,不许来正房,也是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今日可不就是该她们来请安的日子。
“太太,”再不想说,张常家的也得提醒一句:“是老爷跟前的姑娘们。”
“哦,”张夫人听了一点儿也不意外,贾赦要是没有小老婆那才叫惊悚呢:“你亲去姑娘的房里问问,看请的太医是谁,若是还不见好,就用老爷的帖子请老御医再劳动一趟吧。”总是自己上一世的身体,林家又是几代单传的,还是把身子调理好了,樘哥儿才可能不走原著里早夭之命。
见张常家的还不走,张夫人向她挥了下手:“那几个让她们回自己房里安生些,我现在做月子,见不得风。”
张常家的答应一声便出门忙自己的,几声莺莺燕燕并没有阻止她的脚步,很快院子里就没了声息。张夫人本来还奇怪,不管是贾瑚那世也好,还是自己穿越过来也罢,原主都很少用丫头,跟前得用的就是几个陪房。
现在就想得通了——刚一嫁过来丈夫就有了通房,好不容易撵走两个又添上四个,可不就让原主对丫头产生了抵触?看来原主倒是个外圆内方的人物:你不是喜欢丫头吗,那我就不用丫头,你要喜欢自己一边喜欢去,别想着动我身边的人碍我的眼刺我的心。
想到这里张夫人就忍不住让人把贾琏抱过来,看着脸上红意渐渐褪去的小包子,张夫人也是一阵无语:这孩子是得多缺母爱呀,长大了偷人都找那些成过亲的妇人。好不容易偷娶个尤二姐儿,也是跟贾珍有过首尾的。
再看看小包子的亲爹,哪怕孙女都有了,人家还敢肖想一下鸳鸯呢,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知道自己想跑偏了的张夫人,毫不犹豫的让人去外书房请老爷回正房,只说自己有要紧大事与老爷商量。
贾珍才刚刚跟贾赦哈啦完有的没的,正想切入正题呢,张夫人请人的话就到了。见贾赦已经起身,贾珍心里了阵鄙夷:原来张家还有张老帝师,大老爷在岳父与两位舅子跟前抬不起头来还有情可原。现在张家已倒,大老爷还任大太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实在太损男子威严。
张夫人若是知道贾珍心中所想,一定会让贾赦多与他探讨一下这个深奥的话题,好让贾赦直接厌了贾珍,从此两府不再往来。
可惜她没有读心术,这次的机会就这么白白的浪费掉了。
贾赦回到正房的时候,就见夫人身边那个在襁褓之中转动着黑眼珠的小包子,不由伏身上前看了又看:“奶娘的奶不好吗,怎么还是这么瘦?”不会养不大吧?
这话张夫人是不爱听的:“请老爷来,正是为了这孩子。如今洗三已过,孩子也不能天天哥儿、哥儿的叫,总得起个名字才好。”
就为了这个,就把自己叫回来?贾赦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夫人做出来的事——夫人在外人面前一向最给自己面子,以前自己的狐朋狗友来了,哪怕夫人再不喜,也没有直接把自己叫回内院的事。
张夫人肯定的点点头:“你我只有一个嫡子,若是不快些取个名字,搬回正院时那些奴才们还不知道要编排出什么话来。”
正院那些奴才是什么德行,贾赦心知肚明,觉得夫人想的到底比自己周到,便拧眉皱鼻的给小包子想起名字来,完全忘记自己与贾政连家还没分,搬进正院之事还遥遥无期。
张夫人心里觉得自己一来就将原著拆得乱七八糟,还是保留些人名,提醒一下自己这是在红楼世界吧。见贾赦久无动静也不急,问起他对赖大一家的处置来,还说:“上行下效,大管家如此,底下的二层管事、小管事还有采买的、守库房的,难保不有样学样,老爷还要有个章程。”
贾赦就顾不得再想小包子的名字,一脸气概的向张夫人道:“连……”
“贾琏?好名字。”张夫人截断他的话,声音低沉了起来:“瑚儿是入不得族谱,也归不得祖莹,有了这个名字,将来孩子问起,也好告诉他还有这么一个哥哥,免得等我死了,都不记得世上曾经有瑚儿这个人。”
贾赦本想说的是“连赖大家的我都直接抄了,区区几上二层管事、小管事哪在话下。”不想张夫人竟误会了,见她面色似哭似笑感慨万分,想纠正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夫人所以对自己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也是因为瑚儿之事吧。
贾赦蓦然想起了一个词:琏瑚之器。
“你正坐月子,胡想些什么。当着孩子就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下次再胡说,便不让人把孩子抱到你跟前来了。”贾赦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欠揍,张夫人分明从里头听出了担心,向着他强笑一下,又转头去看孩子。
贾赦一口郁气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想大声骂人。可是夫人正在坐月子,身边还有孩子,眼前的几个服侍的都是夫人的陪房,平日很得夫人信重,也骂不得。
啪啦一声,贾赦又自己挑帘子出去了。刚走到二门处,便大声叫秦柱,人家不过略慢了两步,就让贾赦给踢了一脚:“连你也不把老爷的话放在眼里。”
秦柱算是从小跟贾赦一起长大的,知道他现在是不痛快,挨了一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贾赦很有气势的向他挥了挥手:“咱们眼看着就要搬到正院去了,那边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琏哥儿又小,使坏心的人还是早些清理了的好。”
秦柱听了就欢喜起来:“琏哥儿,是太太给哥儿起的名字吧,跟瑚哥儿……”一下子自己咬住舌头,再不敢往下说一个字。注意着贾赦动向的张夫人听到这里,也不再听下去:其他人在贾赦耳边提起早夭的贾瑚,比自己总提起来强。
贾赦只做没听见秦柱说什么,只把脸沉得能滴下水来:“别管谁是得脸的谁是没脸的,谁的主子得势不得势,只管叫上咱们的人,一家一家的对着月例给爷好生查。但有一毫多的,都抄来给琏儿做私房。若是有那私匿偷盗的,一体送官。”
秦柱不得不提醒他:“老爷,有些奴才是主子们的心腹,知道的东西多,若是送了官,保不齐会说出什么来。”
“爷管他们说什么,又不是爷的心腹。难道说你也有背着爷隐匿偷盗的事?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情份上,你自己主动说了,爷也不把你送官,你自己挑个庄子带着一家子种地去吧。”
这两天自家老爷犯混的劲一直没过去,秦柱也不拿他的话当真,点起大房二十来个护院向着后墙处下人房就走,真如贾赦所说,一家一家的点算起人家的东西来。
荣庆堂里贾母正听着贾珍给她说找贾赦无果之事,就听到吴海家的声气不成声气的在外头喊老太太不好了。这几天她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老太太不好了几个字——后头总有让她生气的事儿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