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亲眼看着贾母的满是药膏的脸狰狞起来,哆嗦了一下低头装没看见。吴海家的已经连滚带爬的进来:“老太太,大老爷正带着人一家一家的点算奴才们的家财呢。”
有了赖大一家的经验,贾母除了觉得有些丢脸外,还有些期待:这样的事儿她只想得到暗中查访,绝不好意思大张旗鼓的点算奴才的家财。贾赦若是能从这些人家里搜出自己的私库里的东西,总该给自己送回来吧。
想至此,贾母脸上的狰狞尽去,向着吴海家的淡淡道:“赖家的敢从我的库房里私拿东西,老大这也是怕还有别人。”
吴海家的心头一沉,不甘心的道:“奴婢们都是忠心耿耿服侍老太太多年的,再说做主子的查夺奴才的家财,传出去也有碍府里的名声。”
贾母为了自己的私房东西,难得觉得贾赦做对了一回:“什么叫查夺奴才的家财,做奴才的不得有私财你竟忘记了?可见这些年我待你们太宽了些,让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70章
吴海家的讪讪退出, 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家看看还是联合起正院所有的奴才一起对抗贾赦的点算。想着自己家里好不容易藏下的东西, 终是不甘落到别人手里, 悄悄的跟同她家一样心虚的几个奴才一起合计起来。
不一会儿,吴海家的等人就汇聚了二三百奴才,一齐向着下人房而去。贾母自是得了信,却没有出面阻止:她虽然想让贾赦从那些下人家里多替自己搜出些原本自己私库里的东西, 可是昨天贾赦除了将宝石首饰还给自己,别的东西都入了公库, 让贾母觉得给贾赦吃些苦头也好。
贾赦是肯吃奴才苦头的人?别看东大院的奴才只有二十个, 却一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一见这么些奴才过来, 不仅不躲, 上前就把为首的几个给拉到了自己这边踹倒。
他们可不是收买这些为首的,而是直接将人捆了。捆了不说, 手里的棍子也一个劲的往这些奴才的身上招呼。秦柱更是向着被震住的奴才们大声道:
“这几个家已经点算完了,从他们老子娘的月例算起, 就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财物, 还有些报了损却完好在他们家里的古董、瓷器、摆件。不是偷了主子的是哪儿来的?”
跟来的二三百人一下子面面相觑起来。能偷盗贪污的奴才, 至少也得是小管事或是采买一流, 这些人在奴才里总是少数。他们自己得了好处也没见分给自己,自己此时随着他们来跟着与主子对着干,好象有些让人当刀使了。
趁着那些跟着的人发愣,秦柱继续说道:“大老爷说了,念在你们不明真相让人蒙蔽的份上, 今日之事可以不计较,赶紧回去自各当差。若是还在这里生事,那就跟这几个人一样送官。”
话音刚落,后街就跑来了十几个顺天府的衙役,他们是得了秦柱让人报案,有奴才偷盗主子财物,被陈府尹给派来的。陈府尹经了今日养心殿之事,觉得现在圣人还是向着贾赦的,派来的都是经年的老衙役,一来就向着那些傻愣着的奴才喊:“你们聚在这里,是想造反吗?”
有机灵的奴才,见到顺天府衙役的衣角时,就已经调头往回跑,却被秦柱带着人给堵住:反正他们是要点算这些奴才家财的,既然人已经回来了,那就别想着装没事人。现在有顺天府的衙役镇着,更不怕这些奴才做耗。
一时后街上鸡飞狗跳,好些奴才家里就算是没有抄出多少钱物来,可是该主子们才能用的银箱炭、纸笔、碧梗米乃至蜡烛、绸缎,堆得小山一样。
顺天府的衙役们见了嘴角都是抽抽的:这荣国府的奴才真好当呀,家里的东西比自己这些做衙役的都多。
秦柱看得更是眼里出火,不管是谁家的东西,一体列了单子,连多根蜡烛的也没放过。贾赦见了单子更是气得连连摔茶杯,等到后来给刺激得麻木了,才让秦柱拿了百两银子塞给顺天府的衙役,好让人直接把那些偷盗过百两的奴才都带走。
得了信的张夫人,也对荣国府的奴才们胆子之大惊心不已,这还是贾代善刚死,荣国府溃烂得便如此迅速,她还以为总得个三五年的时间,王夫人自己开始往私库里划东西,上行下效,荣国府才会出现无人不贪利的局面呢。
贾母也不得不对贾赦刮目相看,觉得贾赦直接震慑首恶这一招,还算有章法。只可惜贾赦让人给她送来的东西并不让贾母满意:总共不过二三十件细工首饰。
贾母可是听说,那些奴才家里,光是银子就抄出来十多万两,上用绸缎近千匹,古董摆件上千件!那些东西,竟然一样也没给她送来!
贾赦被叫到荣庆堂就成了必然,娘两个再次不欢而散——贾赦牙咬得太紧,只说那些东西里再没有老太太私库里的,应该全都归到公中去。
张夫人对别的东西不感兴趣,对贾赦真准备归入公中的碧梗米之类的粮食却动了心。可惜她现在做月子,出不得屋不说,一个当家主母只看重一点儿粮食,也太容易让人起疑心。
“老爷你这是?”看着张常家的一箱一箱往正房抬东西,张夫人又跟不上贾赦的脑回路了。贾赦让张常家的把箱子都打开,箱内金光耀眼,宝气氤氲。
贾赦大手一挥:“你只管收着,给琏儿做私房。”
张夫人看傻子一样看贾赦:“老爷即说这些东西要入公中,分家时老太太见不到东西,必不与老爷干休。”
贾母的确不愿意: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毁于一旦,心爱的小儿子眼看着就要被赶出府去,好不容易从奴才家里找出几样东西来,贾赦却非得要把银子都入公中……
还有那个敏儿,明知道自己在养伤,三四天都不来给自己请安,也想学贾赦那个不孝子,要不认自己这个母亲吗?贾母早发现贾敏这几日没来荣庆堂,以为是那日自己当着奴才数落了她两句,贾敏在跟她赌气,于是并未让人去问贾敏为何几日不来荣庆堂。
她倒要看看,那个丫头能跟也赌气赌到什么时候。
贾母可以与贾敏赌气,却无法对把贾敬拉来的贾赦视而不见:这个孽子已经得了圣人口喻,若是不让贾政搬出荣国府,只怕国公爷替贾政求官的遗折是白上了。
一同来到荣庆堂的贾政则是面如死灰,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的孝还没出,自己就要被赶出荣国府。当初被贾母以就近孝顺的名义迁进荣禧堂时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悲凉,以至于连与贾敬寒喧客套的心情都没有了。
贾敬到来,是以族长的身份替贾赦与贾政分家。按说娘亲舅大,贾代善已经不在了,忠靖侯应该来照看、弹压着些。不想贾母让人去请,忠靖侯府回话说史侯前两日出门一趟,回府后便病得起不来床了。
贾母还想着让自己三个侄子来撑场子,也得到了一致的回绝——人家爹都让你给折腾的卧床不起了,心得多大才来给你撑场子。
至于贾族其他族老们,都是指望着宁荣两府生活的,这样神仙打架的事,他们才不会凑上来给自己找不自在:反正不管是谁留在荣国府,他们该来打秋风还可以打秋风就行了。
“赦儿呀,”贾母眼含热泪要掉不掉的看着贾赦,说出来的话分外温和:“虽说树大有分枝,可是我只生了你们兄妹三个,哪个离开了我都不愿意。可是你竟容不得政儿在府里,这是生生剜我的心呀。”说着说着,贾母的眼泪下来了。
听她哭了一刻,贾赦向着贾母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也是听说琏儿差点不保,才体会到老太太现在的心情。”贾政不过是要搬出府,你就跟剜了心似的,可想过我失去瑚儿是何等伤心?
贾母的眼泪一下子掉不下来了。这件事情不管是贾政还是贾母都不想提起,那个周瑞家的承认自己收买了稳婆,是在顺天府录了口供的,为此还害得王子腾不得不卸任回府读书,更让王家失去了开国时得到的爵位。
“只是个奴才含怨,你不该把这事记到政儿头上。”贾母私心里还希望哪怕贾政搬出府,贾赦也能时常照应他一下,怎么也不肯承认周瑞家的是王夫人指使的。
贾赦看向贾母的目光便幽深起来:“我自小生得蠢笨不会读书,可是事情多想一想,还是能想得明白了。不光是我想得明白,世人也都想得明白。”
贾敬见娘两个又要起纷争,心时叹一口气,暗觉世人为名为利争来扰去,最后还不是黄土一抔?向着贾母与贾赦道:“还是说说分家之事吧。按律,嫡长子得七成家财。”
贾政猛抬头看了贾敬一眼,就眼巴巴去看贾母。贾母自有话说:“你们只有兄弟两个,你出了孝便可袭爵,又不必搬出府去,就让着你弟弟些,如何?”话语里恳求之意极显,眼里的泪珠一滴滴落在细密的皱纹之上,竟没有一声呜咽之音。
暗中观察着的张夫人觉得贾母让自己给烧明白了,贾赦明显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贾母还是很了解他的。这两阵哭诉下来,贾赦的目光可不就不再如开始时的冷凝。
贾赦果然点了点头:“如此老二就带着三成的家产出府吧。”
贾母与贾政都不敢相信的看着贾赦,本来按律贾政便该有三成家产,怎么让贾赦一说,还好象贾政占了多大便宜一样?眼看着贾母要发声,贾敬一旁边咳了一声:“婶子忘了,庶子还可分一成。一般没有庶子之家,这一成仍归嫡长子。”
若是贾母自己的私房与王夫人的私房还在,贾母拼着自己日后多补贴着贾政一些,就这样也罢了,毕竟她还想着日后贾政能多让贾赦照顾一点。可是现在她自己还不知道用什么来添补私房,哪甘心贾政就拿着府里三成的财物出门?
“赦儿,你与政儿可是一母同胞呀。”贾母哭叫一声,身子向后一仰,竟昏了过去。这下子也不用商量着怎么分家了,快些请太医来救老太太吧。
荣庆堂里贾敬陪着贾赦一起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贾政却已经进了内室跪在贾母床前,哭的跟个泪人一样:“都是儿子不孝,累老太太为我伤心至此。”
张夫人那里看得下去,自己就要穿大衣裳去荣庆堂。张常家的几个自是不依,一个个围的围劝的劝,生怕张夫人过去之后再与刚生产那日一样被贾母罚跪。
即是去不成,张夫人便叫来张来家的,让她去正院给贾赦送个信,说是贾琏即有了名字,请他记得与贾敬商量一下给贾琏上族谱的事。上族谱事小,提醒贾赦贾琏保命不易、别让害他之人占了便宜是真。
反正分家也得开祠堂,顺便给孩子上个族谱也说得过去。贾赦刚与贾敬商量好,贾敏也带着人来了。几日不见,贾敏更瘦了,身上的衣服好象不是她自己的一样,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最重要的是,贾敏的眼睛没有了往日天真烂漫的神采。
贾赦与这个妹子接触的少,贾敬更是只在每年年节才见上一面,对贾敏的变化不清楚,两个人只是客气的与贾敏见过礼,就由着她进内室去看贾母。
贾母这边的人现在都围着贾母装忠心,也没有人注意到贾敏的变化。贾政倒是看到贾敏了,开口的第一句竟是:“敏儿怎么现在才来看老太太,这几日老太太病中正该是女孩多陪伴的时候。”
贾敏就是一呆,向着贾政低了下头算是认错,问贾母的大丫头鸳鸯:“老太太怎么突然昏过去了?”这几天她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让老太太竟恶了自己,外头的事一概不知。
鸳鸯也是满肚子的怨气,听到贾敏的声音连头也没抬,说话的声气不算好:“姑娘这几日顾不得老太太不知道,老太太自从那日伤着了,吃不好睡……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可是哪里不舒坦?抱怨到一半,鸳鸯抬头才发现贾敏的面色之差,身子也是摇摇欲坠。
贾敏的丫头也不是白给的,向着鸳鸯道:“鸳鸯姐姐只知道老太太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却不知道那日我们姑娘回去便病了。府里忙着给老太太与二太太请太医,我们姑娘怕误了老太太跟二太太养伤,没敢惊动。”
“还是大太太那边听说了,让人请了老御医来给我们姑娘下了方子,今日姑娘刚能扎挣着起身。听到老太太不好,顾不得自己养病就过来了。”
装昏的贾母听到张夫人又请老御医过府给贾敏诊脉开方,心里气愤难平。可是贾敏病了她竟不知道,也就不好怪贾敏与张夫人走得比她这个亲娘还近。何况张夫人现在坐着月子,贾敏一直帮着她管家,将来自己想就中取利,还有用贾敏之处。
贾政知道自己错怪了贾敏,却端着兄长的架子不与贾敏道歉,还是鸳鸯向贾敏行过礼,请她务必快些回房好生养着,免得老太太醒来之的听说姑娘病了悬心。
虽然被劝说着离开荣庆堂,贾敏在离开前还是向着贾赦问了问张夫人跟贾琏的情况,听说贾琏已经取了名字,还说等自己病好之后去看她。
等着贾敏走远,贾敬才向贾赦叹了一口气:“老太太的流言一出,敏妹妹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些。”林家是读书人家,那样的人家最重清名。现在京里传得风一股雨一股,有说是贾母要害张夫人的,也有说是王夫人要害张夫人的。不管是谁,别人都会觉得荣国府的门风有问题,林家会不会质疑贾敏的人品?
别说贾赦,就是张夫人都没想到这一点,听后也惊心了起来:上一世初见林如海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个外表温和心里有算计,林家老太太能带着独子守住家业,更不是易与之辈。
那样的人家,还有林如海可能的下场,林家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联姻对象。要命的是这个时代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主动提出退亲,对女方的名声都有极大的损害。而贾敏自己的心思,本就细腻过于常人。
若真发生林家上门退亲之事,贾敏只怕活不得了。
张夫人悠悠叹了一口气,张常家的劝道:“太太出了一早晨的神了,分家之事自有老爷,太太还是躺下歇歇吧,这才刚生产了几日,坐下月子病不是玩的。”
自己用过修复液之后的身体如何,没有人比张夫人更清楚。偏这话还不能说出来,只好给自己找些事做:“二太太那边你们找人看着些,王家这次吃了亏,总不会就这样放过老爷。”
张常家的发狠道:“昨日老爷又送了几个二房的奴才去顺天府,就不信没有人说实话。那个周瑞家的倒是嘴严,倒没看出她有替主子死的心。”
“这有什么,她自己的老子娘可都在王家呢。”张夫人还能看不出来,周瑞家的拼着自己以奴害主的罪名也不招出王夫人来,不过是为了自己亲人的命罢了。
张常家的早也想清楚了,就是心里不平罢了。见张夫人实在没有睡意,去问过贾琏醒了,便让张兴家的将小人儿抱过来,让太太与哥儿多亲近些。
张夫人正有意用修复液强化一下贾琏的身体,免得一个看不住让那些人再有机会害人。见贾琏过来了,亲自抱着他到床上,向张常家的等人道:“你们且散散,我跟琏儿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