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沛中到这里,与甄士隐对视一眼,也不管梅秀才还在等着薛襄答复,两个把酒杯碰了一下,便一饮而尽。
被吹捧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薛襄,就想起兄长告诫自己的话来,僵笑着拉着站着等答复的梅秀才,道:“梅兄说的是哪里话。你我同为读书人,遇到谁有难处自然要搭一把手。不独梅兄如此,便是别人我也会如此相待。”
梅秀才又侃侃而谈,说自己不能做知恩不报的小人。薛襄便义正辞严,说自己不是施恩图报的伪君子。梅秀才要是再说什么报恩的话,那就是看不起他薛襄的人品,日后他不敢再与梅秀才相交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梅秀才也知自己所图难成,故做遗憾的表示自己家的儿子,会一直等着薛家的女孩长大,期盼着两家有结姻的那一天。
甄士隐听不过,自己端起酒杯来向着梅秀才举了一举:“梅秀才何必如此拘泥。我在姑苏之时曾见过一位贾举人,那才是豁达洒脱之人,难怪早早就中了举。”
梅秀才听出甄士隐话内对自己不赞同之意,又知他是薛襄的先生,明着表示受教,却转着弯打听那位贾举人是如何豁达洒脱的。
甄士隐一五一十将自己与贾雨村如何相交,如何助他赶考的盘缠,贾雨村如何连黑道黄道都不在乎,拿了银子便进京赶考,听说已经中了进士等事一一分说。
薛沛随着薛襄几个表现出对此事的惊诧,齐齐敬甄士隐大度宽容。梅秀才眼睛缩了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薛沛也不理会他。酒散后将梅秀才安排在庄院的客房之内,便不再理会。
“兄长,是我识人不明,给兄长添麻烦了。”薛襄早等在书房里,见薛沛一进门,就上来给他赔礼。
薛沛不在意的摇头:“从来斯文多败类,你是半道读书的,总觉得这些自小攻读的人是节义之人。日后长了教训,不随意结交这样的人就是了。”
薛襄听了噗嗤乐了,不过自此心软的毛病去了好些。等出榜后他与梅秀才都中了,梅秀才还想与他结伴进京,薛襄就会推拒了,只说自己兄长还有事交待要做,定不下进京的日子,只能就此别过。
拿着薛襄赠送的十两银子,梅举人脸上晦暗不明——人家已经主动赠银,他再说银子不够进京之用,就显得太过不知足了。若是日后还想从薛襄身上得好处,应该缓缓图之,这话是万万不能开口的。
不提梅举人后悔自己没有早开口说出自己需要银子的数目,薛襄早带着小厮回庄子里报喜。这次都不用薛家下帖子,金陵城里原与薛沛有些交情的人,一下子都想起薛沛这个人来了,也知道薛沛住在什么地方了,来送贺礼的马车在庄道上排出老远。
人客散去之后,薛蟠再次到薛沛的书房,提出了自己想参加明年童生试的请求——这件事本来是薛沛最先提出来的,可是等到薛蟠真想下场的时候,他又拦着不让去了,令薛蟠很是不解。
今日旧话重提,薛沛竟一下子答应下来,令本想着自己得苦求,或是得与父亲好好讲道理的薛蟠,再次惊得张大了嘴巴。薛沛便给他解惑,薛蟠虽然也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五岁就开了蒙,可是开头的三年,他还是金陵城里的小霸王,根本没用心读书,都是玩着过来的,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到了庄子上之后,薛蟠自觉是个穷人,薛沛又告诉他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还有薛襄这么一个榜样在前,薛蟠读书的劲头才大了不少。
可是基础不牢就是基础不牢,加上薛蟠本身的性子还有几分浮燥,所以薛沛有意压他几年。何况薛家原来是皇商出身,本朝有商贾子弟三代后才能科举的限制,薛家已经有了一个薛襄让人侧目,要是薛蟠也去应童生试的话,说不定那些不愿意看到薛家复起的人会大做文章。
现在薛襄已经中了举,金陵城里的人看起来对薛家人应考没有那么敏感,那么已经十三岁的薛蟠,也就可以去应考了。
听了这番解说,一直觉得父亲重视叔叔胜过自己的薛蟠,感动的鼻子抽了两下,才算把泪意忍了下去,向薛沛保证:“父亲放心,出门在外儿子一定与人为善,那些言三语四的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与人争执。”
薛沛点了点头:“为父让你行事不要浮燥,并不是让你一味隐忍。自己有理的事儿,别人找上来让你打脸,只要你占理,只管打回去便是,为父自不会怪你。”
这话薛蟠更爱听,觉得父亲简直说到自己心里去了。只是想到甄士隐与薛襄过了灯节便要进京赴春闱,自己没了先生,心里有些没底。
薛沛笑着拍了一下薛蟠圆圆的脑袋:“我虽然不通,可是教你考个秀才,大概还没什么问题。若是你先生不中,自然回来教你,他若是中了,我再给你寻先生也是一样的,中间不过几个月的功夫。”
薛蟠听了高兴的蹦了起来,他早听先生赞过父亲的学问,可是父亲宁可教宝钗跟英莲、宝琴三个女孩子和薛蝌那个臭小子,也不肯多指点自己一下,他不是不失落的。
现在好了,父亲也要教他了,让薛蟠更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再用点功,别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才好。
不提薛蟠自此读书更加卖力,只说薛襄想着自己要进京赶考,便想把雾李庄交回来。薛沛哪里肯收,把薛蟠这些年零散买下的地给他算了一下,竟足有两个雾李庄大小。
薛沛告诉薛襄,他们两个并未分家,所以薛蟠买下的这些地所用的银子,也有薛襄的一份,让薛襄不用觉得占了自己的便宜。
正如薛沛所说,现在他们所住的庄子,早已经不是刚开始时的二百亩。按着薛蟠的法子,一年年的将周边的地买了过来,现在已经成了八百多亩的大庄子。
薛襄知道,只凭薛蟠出面的话,原来那些庄子的主人不会轻易卖地,兄长一定背地里下了一番功夫。下功夫而不让侄子知道,自是怕打击了薛蟠的积极性。
好在侄子世路上渐渐通畅起来,近一年买地已经不追求一定要与自家的庄子相连,如此一来兄长也可省些心。
“你去了京里,还是住在自家方便。”薛沛又将京中宅子的方位告诉了薛襄:“这宅子你住在头一进,需要用人就去东城的恒顺庄与江南杂货铺叫人来用。”
这次薛襄没再与薛沛客气,应下后问起自己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儿没有,薛沛除了嘱咐他不能太过心软耳软外,再没别的可说,只让他春闱时尽力便可,中与不中都早捎信回来。
封氏是终没有与甄士隐一起进京,因为甄士隐自己也没有把握必中,又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一起进京必然分心,不如等到出榜之后,有了结果再决定去留:
朝庭惯例,每年中进士的应届之人,都会给假回乡祭祖。若是甄士隐中了,回来前分任的地方也能定下来,到时再接了封氏母子一起上任,不必再来回折腾。
送走薛襄两人,庄子里一下子显得空旷了不少。薛沛除了教几个孩子读书外,把精力都放到了经营庄子之上。
现在他手里除了薛蟠知道的三个庄子,还有原来薛家历代置下的庄子不下二十个,每一个的面积都比现在这个要大。虽然这些庄子还是由薛成暗中照看着,可也按着现在住的这个庄子一样,改建成了桑基鱼溏模式。
经过几年的经营,这些庄子的产量一年比一年更高,采桑养蚕纺绸也已见功,纺出的绸都送到京中或是金陵的绸缎铺里,卖的价钱不低。
就是鱼溏开的多,出产的鱼也跟着多了起来,金陵城已经消化不了。薛沛只好让人做成腊鱼、熏鱼、糟鱼,等等能存放的时间长些,再发到京里或各处的南货铺子,又是一大笔收入。
别的有田人家,看到薛沛的庄子见利颇大,哪一个都有心想要跟着学起来。初时还因当年薛沛落难之时,自己没有施以援手不好意思,后来见薛沛庄子一亩出产几乎在自家的两倍以上,便顾不得颜面,提着礼物上门求教。
就连杜知府,也曾到薛沛的庄子上来看过,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想让薛沛把桑基鱼溏的法子教人。别人不知道,杜知府这个地方父母却知之甚详:薛沛交的税银一年比一年增加,除了说明他奉公守法外,庄子的收益提高才是根本。
薛沛的庄子就算占地不少,可是跟整个金陵所有的土地来说,还是九牛一毛。若是金陵所有的百姓都按着薛沛的法子种田,那税银增加的不是小数。
身为知府,没有刮地皮就让税银增加,这可是实打实的业绩。劝,哪怕是自己亲自登门,都必须劝说薛沛把自己的法子教会金陵所有种田的人。
知府都上门了,薛海自是要听命的。那些人学会了桑基鱼溏之法,不管是不是马上见功,都要夸一声薛沛大度,将薛沛的名声一下子传扬了出去。
等别家建的桑基鱼溏开始实现收益,那些人的面上就精彩了起来:自己家头一年按着薛沛的法子行事,产出就比以前提了两成,那薛沛这些年得利很容易推算出来。
薛家不仅没倒,反而暗暗的已经起来了。再想想已经去春闱的薛襄,还有听说读书很不错的薛蟠,那些原前对薛沛落井下石的人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其中最后悔的,当然是与薛沛分了宗的另一个薛家。他们现在只能指望着祭田还有各家为数不多的田地过日子。子弟们身处金陵这个繁华之地,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家里每年有红利可分,哪儿知道俭省度日?
一年年的收入越来越少,花用却分毫减不下去,与薛沛分了宗的另一个薛家的日子,只剩下表面的光鲜了。
现在听到人人议论薛沛再起,一些人便打起了小算盘。可是薛海几人数次到庄子里都没见到薛沛,头两次接待的还是薛成,剩下几次就换成了看院子的粗使。
这样明显的拒客之意,薛海等人便明白,想再与薛沛联宗之事不用再想了。他们也想通过舆论来给薛沛施压,可是薛沛早早搬到庄子里住着,一年都不进几次城,哪怕城里的人把他骂出花来,他听不到也是白费。
何况金陵城不止薛海几个聪明人,五六年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人忘记当年薛沛出事之时,薛家人又是逼他让出族长之位,又是夺了他的生意,还与人家分了宗的事实。
跟着薛海等人一起骂薛沛的人并不多——孙乾的例子也有人记着呢。
薛沛还真不在意薛海等人在金陵城里散布针对他的流言——道德绑架对别人有用,对他这个心坚如铁的人来说,连让他费耳朵听都做不到。
薛沛今日再次进城一趟,因为杜知府特意命人到庄子里请他,要与他商量购粮之事。
第96章
这几年薛沛庄子里产出的稻米, 每年只卖个三成左右, 剩下的他以各种理由收进空间里三成, 用做将来回到末世交差之用,余下的四成, 薛沛都是命人等着新米下来之后, 才运往西北之地出售, 并不与别人地样,都运到京城或其他府城,等粮价稍高的地方。
虽然算下来收益比卖新米差些, 不符合商人利益最大化的算计。可是现在薛沛已经不再是皇商,而是一位耕读的地主。
做为一个地主, 想要手里屯些米粮, 备谷防饥,正是人之深情, 知道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杜知府和罗老爷这两年来重新注意到薛沛, 只觉得他行事越来越谨慎,没往他借此往空间里存粮上想。
这次杜知府要见薛沛, 却是因西北大旱, 说得上赤地千里, 农田几乎颗粒无收。面对越来越多的灾民, 为防出现民变,朝庭不得不从江南调米赈灾。
可是收米的时机实在不好,现在刚刚才完年两三个月,早稻刚刚半尺来高, 各地都快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哪怕是江南鱼米之乡,存米并不很多。
还有一些商人跟地主,眼见着天时不好,打起了囤积居奇的主意,或是惜售或是连卖都不肯。为了完成皇帝交待下来的任务,杜知府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薛沛这个人人皆知有存粮的地主身上。
一起见薛沛的不止杜知府一人,还有一位让薛沛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也是薛沛几世以来的熟悉人——林如海。这一世的林如海更加瘦削,看上去一阵风都可以把他吹倒,脸上的神情也很疲惫,不知是不是刚从扬州赶来的缘故。
原主做为曾经的皇商,与林如海这位巡盐御史也是见过的,所以薛沛表现的与林如海比较熟悉,杜知府虽然诧异,不过觉得也在情理之中,三个人一起寒喧了几句,大家才一起分宾主落座。
皇命要紧,杜知府也没与薛沛太过客套,很快就直入正题,向薛沛说明自己与林如海见他的意图。此事杜知府派去请薛沛的人已经说过,所以听完之后,薛沛并不觉得突兀,只是在心里要算一下自己能拿出或是愿意拿出多少粮食来。
在思考的过程中,薛沛注意到,林如海一直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让薛沛想不明白:林如海是巡盐御史,算是替皇帝明面上掌管钱袋子的人。自己从不做皇商之后,与他再无往来,这位今日除了替杜知府掏银子外,这么盯着自己做什么?
想不明白的事情,自然要放上一放才稳妥,薛沛向杜知府道:“薛沛虽然只是一介草民,可是为圣人分忧,替百姓解难之心,还是有的。请知府大人放心,草民回去就盘查粮仓,再给知府大人一个数目。”我家的粮食太多,得回去盘一盘才知道具体数目行不行?
“如此就多谢薛老爷了。”杜知府听薛沛答应出粮,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一半:这几年薛沛交税从不拖延,身为知府还是感他这个情的。他觉得薛沛即说出回去盘粮食,那么拿出来的不会太少,所以说话很客气。
林如海突然开口道:“虽然现在传来的,还只是西北有灾情。可是天时不好已是必然,夏收还得三个月才开镰,中原腹地的收成,能有往年的八成就不错,这米粮只怕还会涨价。不知道薛老爷手里的稻谷,做价几何?”
薛沛听后笑道:“刚才薛沛已经说过,我本有心替圣人分忧、为百姓解难。按说该将手里存米,都捐出来赈灾才对。只是当着两位大人,薛沛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停了一下薛沛接着道:“哪怕两位大人觉得薛沛小人之心,可是薛沛是经过大难的人,再不敢惹了别人的眼。为怕金陵城里的富户们难做或是记恨于我,不得不少少收些银子。”
杜知府与林如海对视一下,两个人都听明白了薛沛的顾虑:这一次征米,光是薛沛一人手里的存粮,肯定是不够用的。其他富户那里肯定也会征收。若是薛沛捐米,其他人是要银子还是不要银子?
若是不要银子,富户们不敢记恨朝庭,可是头一个带头捐米的薛沛,一定会成为他们发泄不满的对象。
依旧是林如海开口:“现在京中米价,就卖到一两八分一石。江南产米,可是现在青黄不接,市面上的米一两五、六分银子也是要的。薛老爷还是定下能卖的稻米数目和每担的价格,海也好提前准备好银子。”你还是说个数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