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会习惯回到他身边的日子,就像他至今无法逃脱她的气息一样。
沈弃逐渐平静、安稳下来,和林寒见一起在院中品茶赏花时,他望着微风中摇曳的花朵,听着树叶飒飒,突然道:“我好像知道,你以前说过的岁月静好是什么感觉了。”
林寒见怔了怔:“我……说过这句话?”
从语句的新奇性和时代性来看,确实是她说的没错,但她确实没什么印象。
沈弃略显无语地望她一眼,无奈又好笑:“你可真会破坏气氛。”
“……”
林寒见默默地左右看了看,实在没感觉到原本有什么气氛被破坏了。
沈弃将杯中的茶饮尽,也不急着再斟一杯,而是从那点好笑中抽出了一种不似以往难以忍受的另类妥协:
“寒见。”
他很少正式地唤林寒见的名字,两人之间的称呼备选有很多。
林寒见看向他。
只见他半散下来的发在风中蜷曲着在他胸前打转,白皙面容脱离了多日的憔悴可怜,神色宁静,气质悠远安和,口吻笃定而令人信服:
“我们,便这么过下去吧。”
“……”
“过往任随风散,再不要回头去看了。”沈弃侧首,锁住了她的视线,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现在就很不错。”
他终于肯全盘释怀,放下所有过往带来的种种不堪与破败,沦陷在此刻温柔平和的景象中。
只要他抓得住,就不会是假的。
林寒见微怔,继而轻声应下了:
“……好啊。”
话说完,她大概有些不自在,伸手转了转茶杯,找着话题:“下次我们换你喜欢的淬雪茶喝吧,和我一起喝茶,你总是喝云雾茶,很是委屈了。”
“倒也不能那么说。”
沈弃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想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个味道,如果是喜欢这个味道中的某一点,会不会也喜欢相近的味道,所以多喝了些日子,便也喜欢上了云雾茶。”
“习惯,不能说是喜欢吧。”
林寒见抓出不对。
沈弃定定地看她一眼,语调不带压迫性,仍旧很温和:“我能分清。”
“……”
这句话明显含着别的意思。
林寒见本想说自己只是提出疑问,没想试探他的感情,意外于沈弃毫无激烈的表现,又觉得没什么特意声明的必要。
“你笑什么?”
沈弃的问话在近处响起。
林寒见诧异抬眸,差点与他的手撞上。
沈弃替她拨开几缕碎发,盯着她那处再度被风吹起来,喃喃自语:“得学挽发啊……”
“我刚刚在笑?”
林寒见后知后觉地等他动作结束了,才问出这句话,眨了眨眼,又道,“挽发这精细活儿,我是不学的。”
沈弃笑一下:“没让你学。”
他看着林寒见,眼中多了几分认真的情绪:“方才你确实在笑,自己都不知道么?”
……还真不知道。
林寒见有点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动作不知哪里戳中了沈弃的点,他望着,初时还是不大反应得及,随即眼底漫上笑意,收回视线正襟危坐,没过几秒便捂着嘴,一连串的低笑声从指缝间透出来。
“有那么好笑吗?”
林寒见有点郁闷。
沈弃纠正道:“是高兴。”
林寒见难得没跟上他的思路,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快尘埃落定了,所以松懈许多。
沈弃彻底敛了笑意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林寒见起身去找点心,他们二人单独待着的时候少有侍从在侧。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呢喃道:“像这样,偶尔给我一些希望,让我知道你并非毫无触动……就好。”
如同在解一道难度尤甚的棘手问题,一点点地摸索解决很难,耗费时日长,但事情不会跑开,偶尔还能从探索中得到良性反馈,已然比一片狼藉的失败好太多了。
不知何日,他或许能够真正解开这道难题。
-
沈弃敏锐地发觉林寒见最近的心情不是太好,他们已经回到了从前的形影不离,离得近,他又素来在意她的一举一动,自然第一时间察觉。
沈弃斟酌着措辞,开口询问:“你……最近有什么心事么?”
“?”
林寒见从走神的状态中抽离,视线看过去,“什么?”
这下沈弃就更能够确定了。
他问的更直接些:
“你在为什么事心神不宁?”
是回去的事。
明明物品都已经集齐了,至今为止又过了一个多月,再怎么需要缓冲,这么长的时间也应该够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林寒见在思考这个问题。
“没事。”
林寒见摇头,“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总不可能是凭空没睡好。
沈弃望着她好一会儿,久违的无从下手重新出现,他缓缓地道:“许是你在宅子里待的太久,我们改日出去转转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林寒见将穿越以来的所有事情复盘了一遍, 没放过任何细节,实在找不出有问题的地方,坐在屋内帷帐间, 举着那枚曾断过的檀木珠,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会不会问题就出在这上面?
因为檀木珠断过,效用不对?
那就有意思了, 阴沟里翻船,一般人都得被这大起大落折磨疯了。
林寒见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指尖摩挲着其上的一颗珠子,质感厚重却温润, 她沉吟片刻, 倒是没有过分焦躁和难受的神态浮现, 只是客观地考虑了一下实际情况:
她已经答应了沈弃,外界情况比一开始她刚来的时候还要遭, 现在去找慕容止,且不说大概率没有符合条件的另一枚檀木珠,能不能顺利找到人都是个问题。
再者, 听说慕容止在苦修、尽览人间百态, 只等着跨过一线得悟大成, 她实在是不想再和他相见, 免得妨碍他的路。
“嗬。”
林寒见嘴中吐出了个单音节, 吊儿郎当的调子, 兴致不算高, 情绪淡淡的,“好难的一个收尾。”
她起身去倒了杯茶水, 已经放凉了, 她没让人来换, 一饮而尽,大脑更清醒了些。
在这瞬间突然又想到了另一点:落泪的是少年封决,所以这妖王泪并不货真价实?
林寒见思忖片刻,条件不够,得不出确切的结论和方向,她稍微有点焦躁,外间的人敲了两道门,她没能及时抽离思绪。
“林姑娘,你在里面吗?”
这人颇没底,生怕林寒见又跑了,可不能慢待随意闯进去,只好多呼唤几声。
“……在。”
林寒见起身开了门,外间是沈弃身边的侍从,“怎么了?”
“阁主临时有些麻烦事,今日怕是不能陪姑娘出门了。”
林寒见点了下头:
“知道了。”
-
沈弃听了回禀,虽知道下面的人机灵,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没什么也没说?”
“是,姑娘没有失望的意思,也没说要自己去,转身就回房了。”侍从道,“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说是姑娘已经在里面单独待了半日。”
“……”
沈弃稍默,道,“知道了。”
侍从本从善如流地退下去,听见这句,忍不住动作停了一下,自然被观察敏锐的沈弃捉到:“还有什么?”
侍从便如实道:“您方才的这句‘知道了’,与姑娘说的那句形似神亦似。”
沈弃品了品这件事,嘴角掠起弧度。
次日。
沈弃依约将林寒见带出门去,阵仗稍大,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随行颇多。
“翙阁附近你大约都去过了,东边的小镇半年前落了块七灵玉进去,将那地方染得如世外桃源一般,多是你喜欢的自然奇特之景。”
小镇原名落花镇,落了七灵玉这样的仙物,便改名叫七灵镇。
林寒见以为沈弃不过是带她在城中转转,没想到是个短途旅行,意外之余想着得再备些东西,两位侍女快步跟在她身后,低声道:“阁主让姑娘只管过去,所需一应俱全,不必操心。”
林寒见顿了一下,颔首,脚下转了方向。
沈弃在双鱼马车上等她,他出行的工具多,视情况使用。这双鱼马车不以人力驱动,较平常马车更平稳快捷,里面还有许多技巧关窍,别有洞天。
林寒见第一次窥得全貌时,觉得这东西特别像个马车版的房车,但当她看多了沈弃拥有的出行工具后,便觉得他的每个工具都是房车。
沈弃手上拿了卷书,马车门被打开,他抬眸对上林寒见的视线,神色不算热络,眼底却有笑意:
“上来吧。”
马车内部书卷气与药香交织,应当清苦,又为糕点香气所融,夹杂了点特殊的气味,难得不违和纷杂,莫名好闻。
林寒见在另一侧软垫上坐定,沈弃递了杯淡棕色的液体过来:“馥梓果酿的酒,尚可,你试试味道。”
林寒见眉梢一挑,嘀咕了一句:“就说闻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
拿起杯子尝了一小口:“唔,不错。”
而后一饮而尽。
“哎——”
沈弃没来得及拦她,看见她喝完了,表情很是微妙,欲言又止。
林寒见愣了愣,问:“这酒不能一口喝完?”
沈弃委婉道:
“据说后劲儿不小。”
他也是刚拿到,没工夫先细细尝了,品了味道觉得不错就递给林寒见,哪儿想到她直接一口闷了。
林寒见:“……”
她把酒杯推过去:“你故意的。”
沈弃哽了一下,浅色的唇微启,无奈辩解:“我没有。”
林寒见不擅喝酒,其实已经有点儿感觉不对,听见这话,蹙着眉支着脑袋:“你就是有。”
这话全然不像是她会说出来的。
沈弃伸手虚虚地挡在她侧边,怕她突然摔了,嘴上哄着:“好好,我有。你现在……还能听进去我说的话么?”
林寒见迷蒙着眼看他。
沈弃说话总有三分余地,能说一句“后劲儿不小”,诚然是说轻了。
酒劲来势汹汹。
沈弃的嗓音严肃了点:“我有话同你说。”
林寒见晃了晃脑袋,整个人都东倒西歪。
沈弃一时无暇顾及别的,连忙将她扶好了趴在桌上。
……
迷迷糊糊间,林寒见隐约看到眼前人影晃动,耳边刀戟交错声不绝于耳,却又很快离得遥远。
再醒来已经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林寒见睁开眼的瞬间便坐直起来,察觉身边有人呼吸的动静,手臂一挥直取人咽喉。
沈弃早有所料地接住她的手腕:“是我。”
“……这是哪里?”
林寒见动了一下,没抽回手,便随他去了。
“七灵镇内。”
顿了顿,沈弃又补充了句,“翙阁在这里有自己的密室和私宅。”
林寒见慢慢会过意来:
“我醉酒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沈弃:“做了个局,让人以为你被劫走了。”
沈弃说得简单,林寒见却从这句话中一下得了太多的信息,以至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你是说,有人来劫我,你做了个局营造出我被另一方劫走的假象,让翙阁先脱身出去?”
沈弃赞许地点了点头:“是。”
林寒见嘴角撇了下:“难怪呢,我说你怎么不封锁我在翙阁的消息,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沈弃眼尾轻扬,熟悉的神态,令人放松信任:“会有一天让你正大光明地随意走动,不必担心这些事。”
林寒见心中莫名不安,眨了下眼,若无其事地道:“说是带我出来玩,原来背后还谋划着这些东西,好没诚意。”
“本来想跟你商量,但是你醉过去了。”沈弃道。
“就算我没醉过去,事到如今,你也肯定是让我配合,而不是跟我商量要不要这么做。”
林寒见一语戳破,从储物袋翻出了颗清心丸,塞到嘴里吞下去,才接着道,“沈阁主如此行事,是怕我要袒护谁而阻拦你,干脆直接赶鸭子上架,不给我选择的机会?”
林寒见不跟他绕太多弯子,索性自顾自地说下去:“妖王实力有损,你要是祸水东引到他身上,只会失去了牵制陆折予的助力。那么,你这次就是让妖王误以为是陆折予带走了我,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会偏袒陆折予?”
不是没有沈弃独断专行的可能,不过他这人太知道分寸,不会在这时候做无意义的强迫,其中定然有什么令他无比在意,非这么做不可。
沈弃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神态自若地下了床,步伐轻盈地走到屋内正中央给自己倒了杯水。
“陆折予实力太强,不好对付。”
沈弃最终这么说。
林寒见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情绪很难分辨。
她不声不响的这般模样,比她轻描淡写猜出真相更让人心惊胆战。
“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