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弃按捺不住,表面倒是端住了。
林寒见头脑深处的隐痛消去,她站定在桌旁,侧首看过去,直言不讳:“你说你只想要我陪在你身边,我们就那么细水长流地过下去也很好。可能你当时确实是那么想的,但是一日不能确定我的心意,得到你想要的感情,你便永远被不安围绕,怀疑我随时会爱上某个人。一个陆折予就能让你如此忌惮,你在防备所有喜爱我的人,不觉得累么?”
沈弃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阴郁森冷,从极力维持的表象中迸出裂隙。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林寒见别开视线,有点不太适应自己随便几句话就能把眼前这个人情绪牵动到如此地步的状况,分明他们最能够针锋相对,“人会贪心这很正常,我只是提醒你,这样你可能会违背最初的本意,很快再次陷入求而不得的痛苦窘境,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弃放在袖口下的手指紧了紧,眼睛开阖两度,情绪全被收敛干净,他白皙的面庞上现出一抹淡笑:“多谢忠告。”
这笑容中充满了虚假社交的敷衍和疏离。
林寒见唇角微抿,不再多言。
不多时,有人来敲门。
是什么事没有说清,沈弃即刻起身要走。
“你在这里歇一会儿,要出去玩随你,我暂且不能陪你。”
沈弃拿出一枚玉佩,递到林寒见的手中,“想要回翙阁去也行,但不论如何要带上人,不要乱跑去危险的地方。”
林寒见应了,都没多问沈弃要去做什么。
沈弃似乎是放了心,走到门口,他停下步子,没有回头:
“你既答应了我,我就不会再放你走。”
说完,便片刻不停地走了。
林寒见静伫了好一会儿,蓦地嘀咕道:“不会以为我是在劝他放我走吧……这人也太没安全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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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弃离开,并非是为了躲避林寒见的直白,他确实有事。
费尽心机地布局,直到将林寒见在翙阁的消息转嫁出去还远远不够,未免大材小用,他真正的目的远不至于此。
从翙阁的密道一路出去,到了魔界前的无生崖。
封决和陆折予都在这里。
此处已经经过了一场恶战,两方都形容狼狈。
但陆折予明显余力更强,还有数战之力。
“哼。”
见到了沈弃,封决冷哼一声,“现在才来,想着坐收渔利,却没料到来得太早吧。”
沈弃温文尔雅地拿出扇子:“说笑了,时机正好才是。”
封决是不大擅长谋算,却也不傻,肯定不会拼死去杀陆折予,划不来还要便宜沈弃,他肯定不干,和陆折予打也不过是为了出心中的那口气。
“你虽不算太差,但实力不够。”
见沈弃要出手打,封决稍微有点不屑地说,“别以为我耗了他的力气与灵力,你就能打得过了。”
沈弃笑一笑,不介意地道:“妖王大人此前为何要战,我此刻便是为何而战。”
沈弃不是真的要和陆折予打。
陆折予状态不稳,一连多战,极易陷入疯魔混乱的状态。
这附近本是少有人来,可现在许许多多的修士与魔修都正在赶来,因为沈弃向他们下了帖子。
他不是要和陆折予打,他是要让陆折予失控,在修真界与魔界的面前,毁了这把过于锋利的剑。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沈弃走后, 林寒见攥着玉佩想了想,拉开房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外道:
“有多少人留在这里?”
一道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黑影近乎凭空出现,落在她跟前, 屈指成拳置于胸前, 简单地行了礼:“回姑娘, 大约有三十六人。”
“什么组成?”
“十名羽字, 二十名风字,六名云字。”
这就算调了翙阁不少主战力了,毕竟翙阁培养的人才又不是天天闲着什么都不用做的。
但林寒见一时确定不了是因为沈弃有别的大事要做,还是单纯不放心她、怕她跑了, 才派了这么多人在她身边。
“……阁主去什么地方了?”
林寒见这句问话没抱太大希望。
“属下不知。”
林寒见预感不是很好。
她觉得, 沈弃这么大张旗鼓地做一件事,不可能只为了祸水东引,他这人向来喜好物尽其用,大材小用绝不可能。
除了将她被带走的事嫁祸给陆折予,转移封决的注意, 沈弃还想做什么……趁机围剿, 杀了陆折予?
想法一出,林寒见自己吓了一跳, 很快地否决了这点——沈弃是心狠手辣,可陆折予好歹是他多年且难得的朋友, 他应该不会痛下杀手。
林寒见心惊了一下, 语气还是平静的:“阁主走时身边可带够了人?”
“属下不知。”
一问三不知,才是好下属。
林寒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从不觉得自己某个节点跳出来的猜测会是无缘无故, 必定是平常感觉到了某个难以发现的细枝末节, 先于思量注意到了这些。
沈弃一定是在处理陆折予和封决的事,他现在一定和他们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
“会是什么地方?”
一点线索都没有,全靠凭空臆测么?
林寒见来回踱了两步,口中念念有词,是因为过于紧急而出现的异常梳理模式,声音低而模糊,旁人压根无法分清:“如果我是沈弃,我杀不了陆折予,封决联手也不一定能成,而且还很麻烦,那我……会毁了陆折予。”
让他做不成星玄派的大师兄,成不了陆家最风光的大公子,折了这修真界的新标杆,在他凶险的情况下再加一笔助力,被修真界所不容。
“一定要在修真界众人面前叫陆折予失控,让所有人对他失望,令他无法翻身……或者,还可以让他犯错,万劫不复……”
林寒见噤了声。
她拿出那枚玉佩,简短道:“云行飞舟还在么?我要去风雨楼。”
风雨楼,翙阁旗下产业,迎来送往各界人士,昼夜不歇。
这是翙阁的势力范围,离得又不是很远,便是得了沈弃授意的下属也不会阻拦林寒见。
林寒见戴了面纱,在二楼回廊处落座,片刻后,起身去了顶楼,途中见到她的人纷纷静默曲首行礼,就算不认得她,看不见全貌,也该认得她手中的玉佩。
片刻后,楼中未有动静。
暗卫们却很快发现顶楼房中的人并非是林寒见,当即下令封锁,并分散人手去找人——排在羽字辈的任务者拥有比其他人更高的权力,必要时候可以做代行者。
林寒见看屋内隐秘处的细微变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易容改装混入换班队伍中。她对翙阁的一切都太了解,又会易容,便是在眼前盯着都很难分辨。
是无生崖!
沈弃给修真界下了帖子!
林寒见还握着云行飞舟,离了风雨楼的视线才拿出来,正要上去,一道异常的细微响动从身后传来,她机敏地侧过身,抓住云行飞舟的车轴荡了半圈,回身就对上了南星的脸。
……南星?
“你还在啊?”
林寒见没忍住,脱口说了一句。
她以为南星这种有点实力但又炮灰的配角早该退场了。
南星的表情很奇怪,没有之前见到她的那种高涨情绪,眼底充斥着难言的仇恨与强烈渴望,糅合在海蓝色的眼底,像是酝酿着的风暴。
听到林寒见的疑问,南星的神色顿时更纠结了:“我虽然想抓住你,但不是这样。”
林寒见:“这样?这样是哪样?”
从南星身后,走出了另一道人影。
暗红色的窄袖劲装,中短发搭在一侧,来人面目阴沉如水,略带青涩的少年气全被阴戾压了下去,一双金色眼瞳却熠熠生辉,几夺太阳光辉。
封决的声音中有种扭曲后的不平:
“看来你心情不错,还有空嘴贫。”
林寒见往后退了点,后背贴上了云行飞舟的车身,她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扫,略显僵硬地道:“你们合作了?”
南星瞪了封决一眼,满是生啖其肉的恨意:“这家伙不是人,否则我一定——”
封决抬手精准地掐住了南星的脖子,眼睛一弯,竟然露出一个笑来,狠戾的话语便显得极不协调:“你要不是还有利用价值,我也一定早就杀了你。”
林寒见:“……”
南星,炮灰的命就是这样,没有先天越级吊打的条件,认命吧。
“所以,是南星找到我的?”
林寒见问。
封决对她此刻还能进行近乎审查的发问显然不满,更不满她的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打断道:“这个废物压根不敢当着我在场的时候接近你,不过是稍微能感觉到你,你现在要是流血了我一样能做到。”
南星能感觉到她?
是因为曾经对她进行的那次袭击?
林寒见脑中瞬间将有关信息拼凑到一起:少年封决受创不小,妖界又被本体封决回归占据,他可能还遭受了追捕,于是找了南星合作;正巧南星能感知到她,他们二人便等候时机来抓她。
林寒见敷衍地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封决看着她面上完美无缺的从容表情,朝她走近一步:“你别想着还能跑,这次没人能来救你。”
话音方落,南星就对封决猝不及防地发起了攻击。
封决确实措手不及,反手回挡,颇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不会以为自己真能打得过我吧?”
“你现在受了不小的损伤。”
南星模仿着封决的句式,有样学样地回击,“你不会以为我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她带走吧?”
封决:“……你有病吧?!”
林寒见两把匕首都已经握在手中了,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目瞪口呆地看了两秒。当机立断准备跑。
但她稍微一动,打斗中的两人便以僵持的格挡姿势,不约而同地朝她这边看来。
封决说的话更是突破了林寒见的认知:“你看,我们在这里斗得死活不知,她倒是永远能心安理得地逃跑,你觉得这值得么?”
话是对南星说的。
南星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扭曲幽深,同封决的目光摆在一起,像是两道遍布杀机的漩涡,随时能将她吸进去绞杀。
林寒见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只在开口前不着痕迹地、轻轻地倒抽了口凉气,没人知道她现在的预感有多不好:“这件事不能这么说,你们先冷静下来,听听我的意见如何?”
封决冷着脸,与以往的模样大相径庭:“别听她花言巧语。她同我在一起那么久,背叛我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犹豫。”
封决之前还不是很能理解沈弃,当切身感觉到了被喜爱的人背叛的感觉,那种难以言喻的自我怀疑、厌弃、怨恨、不敢置信、痛楚……种种情绪交织,令他陷入了此生以来最凄惨可怜的境地,竟然会落出血泪来。
他当即通晓了沈弃当初满天下发通缉令的心情动机为何,如果他现在还握着妖界的大权,大约也要这么做;然而知晓了这点以后,他就更无法理解沈弃之后的行为——沈弃这种心狠重利的商人,竟然能够容得下林寒见,好吃好喝地待着她,什么惩戒都不做?
林寒见这会儿再不明白过来就是个傻子了:
这两人打起来根本不是真的在打,在这之前封决就对南星说了一些话,如今不过是验证罢了。但他们两人过往的不愉快和合作的僵硬掩盖了真相,将林寒见也一时蒙蔽进去了。
难为他们两个,一个在她面前状似不通人事,一个素来直来直往,竟能演得如此真。
南星放下手,顺着封决的话,紧紧盯着林寒见,说了一句:“你不要跑了。”
林寒见心底瞬间激起了透骨的寒意,她看着封决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虽然他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拿,气势还是沉重得让林寒见呼吸不畅。
这过程中南星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看着,表情如雕塑般冰冷无神,眼神空洞静默,嘴角却翘起,带出了一抹不为人知的隐秘喜悦。
——就好像,他已经全盘接受了要和封决一起合作捉住林寒见的事,并为捉住了林寒见的未来而提前感到了欢欣。
封决停在了她的面前,他杨唇一笑,失了肆意的风采,满是晦暗不明的模糊恶意与怨恨:“听听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意见,不妨现在说说……”
他的手指碰到了林寒见的脸侧,过度冰凉的温度,不知是否因为受创留下的后遗症。
“也好让我听听,你能怎么狡辩对我的背叛。”
第一百三十七章
怎么狡辩?
这没法狡辩。
重现当场都只能总结为一句:我觉得本体封决比你好。
这对一直在意本体封决的少年封决而言, 是比在意旁人更千百倍的冲击,建立在他本身一直想要超越抹除本体封决的心思上,才能对他造成足以落下血泪的冲击伤害。
饶是林寒见素来巧舌如簧, 在再明显不过的事实面前, 也说不出朵花儿来, 更别提封决这会儿很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好哄骗, 眼神锐利深沉, 像把戳人心窝的刀子。
“……我无话可说。”
林寒见放开了握着车轴的手, 一副松懈了、任人宰割的样子。
按理说,她不巧言令色、横加狡辩, 封决应当稍稍顺心了才是,可他看着林寒见这般仿佛懒得应付,什么尝试都不做的模样, 反倒是更加生气了起来。
他单手将林寒见从轼上抱了下来, 一掌打碎了云行飞舟。
林寒见:“……”
出来一趟,败了沈弃一样方便的出行工具, 我愿称之为被迫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