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怕儿子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傻子。
陈清心里装着家国大业,她的压力太大了。
所以最后陶然只说了一句话:“您在这里淋多久的雨,我就为你们打多久的伞。”
从青州回安京这一路,陈清是亲眼见识到陶然有多娇贵的,即便是在急行军时,芍药也会为她铺上数十层软塌,哪怕只是有一粒小石子硌着她,她都会一夜睡不安稳。
陈清怎么舍得让娇滴滴的儿媳妇给自己撑伞?几乎是立刻就投降了,“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李荣海提议:“或许我们可以送王爷去上书房?”
陈清:“你说的对,我不会教孩子,应该让上书房的老师来教。以前我常年在外打仗,煜儿一直是先皇在教。”
下人连忙带陈清去换衣服。
闻煜扑进陶然的怀里,也不哭,就是伸出双手抱紧了她,“我是不是很不乖?我答应了母妃要背兵书的,但兵书实在是太难背了,我就偷偷跑去西园玩了。”
陶然揉了揉他的脑壳,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苛责他,而是问道:“苍鹰今天乖不乖?黑豹今天乖不乖?”
“都很乖。”
“等它们长大了,我们把它们放回山林好不好?”
“为什么呀?”
“因为苍鹰生来就要翱翔于天空,黑豹生来就要驰骋于原野。我们可以在它们弱小的时候,为它们提供庇佑,但不能永远把它们纳于羽翼之下。”
闻煜完全听不懂,“你和母妃一样,是在劝我要努力吗?”
陶然摇摇头,“我不是在劝你,我是在劝我自己,一想到你要去上书房学习,我就很担心,你会不会被人欺负啊,你会不会不习惯啊?我养你养的太久,真把你当我儿子了,但你不是我儿子,连你母亲都敢放手让你去飞。
如果就连现在,你去上书房,我都不愿意放手,那么以后呢?如果有一天,神医真的治好了你的脑子,我又怎么能凭借私心,还把你当个小傻子霸占?你不属于我一个人,你属于整个天下。”
驯服从来都是相互的。
这一个月以来,闻煜在日渐的相处中,渐渐对陶然放下了戒心,全心全意地信赖她、依靠她,也用自己的方式回报她、敬爱她。
陶然对闻煜何尝不是如此?
她的小傻子啊。
不管多单调的事情,哪怕只是给不同颜色的花朵分类,只要是陶然交代给他的,他就能安安静静地做上一天,认认真真地完成任务。
小傻子记性不太好,如果想要记住什么事情,就会一直在嘴上不停地重复,思考需要很长的时间,一边想事情的时候总会一边望天。
嘈杂的声音会让他感到不安,兴高采烈的时候会有非常夸张的肢体动作,他总是对研究新的东西很感兴趣,脑袋瓜子里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
小傻子心地很善良。
小傻子总会很认真地记住她的每一个喜好。
晚上任由她抢自己的被子,哪怕每天早上都扁着嘴诉苦,却从来不会越过那条“楚河汉界”。
陶然很喜欢闻煜,当然,这和男女之情无关,更像是一种母性情怀,就像是人们对于可爱的小动物的那种怜爱。
第二天。
雨过天晴。
闻煜背着陶然让下人给他缝的小书包,快快乐乐地去上书房上学了,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陶然就守在王府门口,一见到他回来,连忙帮他接过小书包,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递给他一碗切好的小西瓜,“今天学习累不累?”
陈清检查他的作业,李荣海说:“上面写的作业是,把书里的故事讲一遍。”
就算是上书房的老夫子,也不舍得为难只有三岁孩童智商的战王,给他布置的作业相当简单。
闻煜有点怕陈清,不自然地咽了一口唾沫,期期艾艾地问:“我晚上给王妃讲睡前故事行不行?”
“好。”只要他有心学好,陈清也不会一味的拔苗助长。
晚上,陶然和闻煜并排躺在床上。
先生布置的是《诗经·周颂》里面的故事,闻煜讲的磕磕绊绊,即便老夫子特意布置了相对来说简单的作业,可那里面的词汇太过佶屈聱牙,根本不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能理解的。
陶然:“反正都是讲故事,要不你就给我讲老和尚和小和尚的故事吧?”
闻煜的眼睛亮了一亮:“可以吗!”
陶然:“今天先讲这个,明天再讲那个嘛。”
闻煜的口齿一下子变得特别流畅,不再是先前那样结结巴巴的,“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
他很快就讲完了故事,扑进陶然怀里撒娇,“王妃最好了!最喜欢你了,比喜欢母妃还要更多!”
“我看你这个小机灵鬼呀,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要是见了飞将军,是不是又说喜欢母妃比喜欢王妃多?”
“才没有咧,我给她说的明明是,喜欢母妃和喜欢王妃一样多~”
但是上书房的生活,也不是时时都这么轻松的。
几天后,从上书房回战王府的闻煜,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衣服被撕烂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有好多血道子,书本更是成了碎纸。
陶然:“谁欺负你?我给你找回场子!”
闻煜拉住她:“王妃不用去,我们是打架斗殴,他们被打的都比我还惨呢,我可没输。”
李荣海说:“是的,和王爷打架的那几个皇子皇孙伤得太重,现在还在太医院里躺着呢。”
闻煜:“我想问你们问题,请你们认真回答我。第一,同窗都说,我个子比他们高好几倍,却和他们一起上学,因为我是个傻子。第二,先帝、先皇的叫法,说明我父皇已经死了,他躺进皇陵里了。我真的是个傻子吗?父皇真的死了吗?什么是傻子?什么是死了?”
第129章 傻王爷
如果是往常, 闻煜提的问题太过尖锐, 陶然就会避开, 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换成别的话题。
可是今天,他非常坚定地想要知道答案, 不许陶然回避。
什么是傻了?
什么是死了?
最终,陶然选择实话实话:“我回答不了,这两个问题太难了,就像是你背不出来兵书那样。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神明, 无法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闻煜自己探寻答案, “傻了, 就是说我很笨吗?”
“你不笨, 只是你认识世界方式和思考问题的角度,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死了,就是永远见不到了吗?我再也见不到父皇了,所以上次我们去宫里,父皇不肯见我。”
“是的,再也见不到了。死亡是一个人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方式,是永别。我们每个人都会死的,就像是我们去温老太君家里做客那样, 客人总会离开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像是人世间的客人, 等走完这趟旅程,就该和世界告别了。”
陶然最初对于死亡的理解,来自于一篇语文课文——《和时间赛跑》,那时她才读小学。
然后她的奶奶去世了,在她还没有想明白死亡是什么的时候,死亡就带走了她最亲近的人。
那段时间她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坐在奶奶的灵堂里,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奶奶发呆,总觉得下一个瞬间,奶奶就会睁开眼对她笑笑,问她为什么还不去上学。
哪怕是到了今天,陶然用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的思维,去理解什么是死亡,仍旧让她感到恐惧。
死亡是消散,是湮灭,是失去一切意义。
当一个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从此以后,宇宙照常运转,可是你将失去一切感知,再也无法思考。
总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一个太过沉重的话题。
陶然心疼地抱住了闻煜:“别想了。”
闻煜细密又纤长的眼睫毛上,沾染着晶莹的泪珠,“我想去皇陵看一看父皇。”
北靖的皇陵位置选的很好,这里山高水阔,是一片适合长眠的风水宝地。
李荣海在这里守了十多年的皇陵,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暴不仁的暴君。
一时又梦到,他所生活的世界只是一本书,他只是书里的大反派。他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给男女主精彩的人生添加一点小小的波折。
闻煜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是一条缺了水的鱼。
陶然被他吵醒了,刚好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整间屋子,她看到了闻煜那张俊颜上的惊惧,他出了一身虚汗,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陶然抱住了他,声音轻柔的仿佛天边的一片云朵:“小煜儿,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还是打雷闪电吓到你了?”
这明明是闻煜再熟悉不过的房间,是皇兄赐给他战王府邸以后,他一直居住的大正房。
但是屋子里的摆设十分陌生,那花纹繁复、用料昂贵、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梳妆台,还有仰头看去淡粉色的床幔。
最陌生的是抱着他的这个女人。
她的身体很软,如果不是她就这样紧紧地抱着他,闻煜几乎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人的肌肤能软成这样。
她的身上有一股幽香,不像是世间任何一种熏香,也不是脂粉的香气,像是独属于她的女儿香。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安慰着他:“煜儿,不怕、不怕。”
闻煜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其实并不陌生。
在闻煜的脑海里,充斥着许多杂乱的记忆,那是他变成傻子以后的记忆。
他和眼前的女子拜堂成亲,一袭凤冠霞帔的她比天边的晚霞更加绚烂绝美。
她在厨房为他做糕点,偏过头对他轻笑,斜斜地插着一根步摇,乌黑的发,雪白的脸。
她抱着被子歪在床边,和他话着家常,问他今天又玩了什么有趣的事。
她白衣如画,挥剑攻破皇宫,率领五万大军对皇上说:“我想和你讨要一个人,为我夫君做糕点。”
——夫君。
她总是这样唤他。
我是她的夫君,她是我的娘子,世人叫她战王妃。
可是在闻煜梦到的那本书里,不是这样写的。
按照书里的剧情,她明明应该在成亲的第一天,拜堂仪式上就撞柱自杀了,把喜事变成了丧事。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那个梦和她,谁是真实,谁是虚妄?
闻煜的脑子实在是太痛了,头痛欲裂,不管是傻子的记忆,还是那本书里的剧情,全都断断续续的,看不真切。
陶然拆开了被子堆成的那道隔离线,把他抱在了怀里:“煜儿,睡吧,好好休息,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明天还要去上学呢,今晚得休息好才有精神啊。”
温香软玉的怀抱,是温柔乡,也是英雄冢。
闻煜本来就浑浑噩噩的脑子,更加昏昏沉沉,居然真的又睡着了。
清晨,第一缕光照进房间里。
闻煜刚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陶然像是白玉雕刻而成的秀容,熹微的晨光像是为她打上了一层金边,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好。
她太过完美,完美的像是一场幻梦。
闻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她,就像触碰在阳光下的泡沫,气泡一碰就会碎的,他有这样的认知。
但睡美人并没有消失,只是在他怀里蹭了一蹭,“让我再睡会儿嘛,你乖一点,自己去上学啦。”
闻煜:“我……”
“知道啦,要早安吻嘛。”陶然睁开眼,浅浅淡淡的琥珀色瞳仁,像是世间最清澈的宝石,樱粉色的双唇,在闻煜左脸上“吧唧”一口。
闻煜:“!”
他整个人都如遭电击。
那双红唇又甜又软,吻过他的脸颊,酥酥|麻麻的触感,像是传递到了全身,而他怀里还抱着她的娇躯。
一时只觉得浑身僵硬。
不管是闻煜此前,长达多年的军旅经历。
还是他在梦里见到的,那本书里的剧情,成为了一个暴君的他。
全都没办法处理眼前的情况。
本王是不是被这个女人给轻薄了?她调戏我?
可是她是我的娘子,我们拜过堂成过亲的,好像她这样亲自己的夫君也没什么不对。
小傻子平常都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
闻煜努力搜索傻子的记忆。
虽然刚结婚的时候,小傻子说只有太后才能亲他。
但是后来,小傻子总会扑进她怀里撒娇,把脸埋在她的胸上,把她的左脸、右脸都亲一遍,蹭的她满脸都是口水,还不肯起床,嚷嚷着:“还要亲亲嘛。”
明明他就是小傻子,小傻子就是他。
可是……
本王一代战王,堂堂战神,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闻煜摇摇头,把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
先做正事。
大反派吗?
如果非要成为暴君,才能报复那些恶人,那这个大反派本王还当定了。
剧情?
杀了男主和女主,还有没有剧情?
母妃已经出事了吗?还能不能救回来她。
李公公这个时间,似乎还在天牢?
当年的卧龙坡一战,是戚相、董妃、太监福海勾结东岳国,他们全都要付出代价!
至于这个原书里早该自杀而死的小娇妻,还是以后再说吧。
闻煜几乎是落荒而逃。
被三十万敌军包围,他都没有逃,可面对陶然的一个吻,他却溃逃了。
身边骤然少了一个热源,陶然也睡的不香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一会儿的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小煜儿这么乖的?都没缠着我要亲亲?算了,我也起床吧。”
院子里,陈清正在打太极拳,招式温温吞吞。
闻煜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儿揉了揉眼:“母妃?”
书里的剧情明明是,母妃落入奸人之手,最后自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