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这些人被那森戾的气息骇住,绷紧了嘴巴。
“陛下,老奴已经查出冒充皇后的那个女子就是临王从小国带来的贡女,一直住在太后的上宁宫中。前日天不亮,太后宫中的内监驾着马车出宫,里面的女子定是皇后娘娘。守宫门的将士说那女子那是只是昏迷,还未身死。”何喜看着双目黑漆漆的陛下,不忍地开口说道。
“皇后娘娘许是还未出事,老奴已经派人去了乱葬岗,老奴相信皇后娘娘福大命大一定没有生命危险。”
司马戈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一双黑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在了皇太后身上,提着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那剑上滴答滴答地流着血,是临王的血。太后的鬓发因厮打变得脏乱不堪,像是一个最不体面的疯婆子。她眼睁睁看着贱种冲着她而来,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恐,她害怕死亡。
“朕的皇后在哪里?内监是太后宫中的,太后一定知道,不让朕失望的对吧?”司马戈咧着殷红的薄唇,微笑着开口。
太后使劲地摇头,可是那把滴着血的剑还是横在了她的脖颈上,司马誉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太后心中突生出一股怨气来,她忽然笑了起来,眉眼之中充满了恶毒,看着司马戈缓缓道,“临王说的没错,那个不识好歹的萧氏被哀家宫里的内监扔在了乱葬岗。听说,她被杀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只小木马,那只小木马如今应该跟在林婉芷又回到了未央宫里。你去仔细看一看,说不定还能在上面发现萧氏的血呢。”
司马戈的黑眸中波澜不惊,他嘴中慢慢吐出几个字,“朕不会杀你,朕会贬你为庶民,送你到皇陵给先皇和那个人守墓,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闻言,太后呼吸急促,不停地用世上最恶毒最肮脏的话咒骂司马戈。要她去给先皇和那个女人守墓,她倒不如今日同临王一起死去。
司马戈闭了闭眼睛,自有人将太后的嘴堵住。不,从这一刻起,这是庶人文氏,没有资格再被称为太后了。
帝王的脚步声很轻很慢,但在殿中的每个人心还是提了上来,下一个被陛下清算的会是谁?平郡王?长公主?亦或是临王世子司马誉?
出乎意料地,陛下最后停在了一名女子的眼前,那女子和皇室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
道慈真人,皇后娘娘萧氏的堂姐,靖国公府的五姑娘萧茹。
“朕的皇后在哪里?你可以得到神谕,提前告知朕临王会在重阳节对朕不利,颍川会有大水。那么,你也定能够得到神谕,知晓皇后如今身在何处吧?”司马戈的话轻飘飘的,甚至还带了几分柔和。
但萧茹的脸色却大变,身子抖了抖险些没有站稳,陛下特地下旨要她进宫的用意竟是为了探查萧瑜的下落!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萧瑜的去向,她能够预知临王太后谋反,颍川大水,完全是因为自己重生一世,而那些是自己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
可是,上辈子萧瑜没有被李代桃僵,也没有那个小国贡女,她是在新婚之夜同眼前的废帝一起被临王太后杀死的。
再者,临王和太后的话都说的清清楚楚,萧瑜数日前就已经死了,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陛下明明也听到了啊!
“活着,朕要见人,死了,朕要见尸见魂。做不到,朕就送你一起去死。”司马戈冷冷地开口,手上的剑顺势动了一下。
闻言,萧茹倒吸一口冷气,忍着恐慌颤颤巍巍地点头,“臣…臣女需要时间,陛…陛下可以先到乱葬岗,乱葬岗…去找…找。”
她艰难地将话说出口,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说死萧瑜就是死了,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受了野兽的噬咬,看不出面目了。
“来人,将她关起来由禁军看管,何时得到了神谕何时放出来。”司马戈冷声吩咐下去,当即便有数十禁军带走了眼神明显慌乱的道慈真人。
柳夫人看着这一幕叹了一口气,她总算是知道了萧茹为何能被封为道慈真人,也清楚若是这次阿瑜没有活着回来,萧茹也不会活着走出皇宫。
而且,但看帝王对阿瑜的这份心,人活着皆大欢喜,人若是死了,整个大晋都要动乱起来了。
柳夫人所想果真成为了现实。自重阳节宴会之后,皇宫,内城,外城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帝王的愤怒。
重阳节宫宴之上,临王同太后勾结谋逆,先是献上贡女意图刺杀陛下,而后伙同宗室逼宫意欲谋朝篡位。陛下震怒不已,当场斩杀大逆不道的临王,贬斥太后为庶人,后下旨将平郡王,长公主,驸马,承恩公府,魏国公府等人全部关押在天牢之中,不日之后处斩或者流放。
朝野内外也经历了一场大清洗,凡是掺和进谋逆一案中的人全部被抓了起来,外城不远处的乱葬岗据说已经被禁军看管起来,不容旁人接近,乱葬岗里面便是此次被处死的罪人尸体。
一时间望京人人噤若寒蝉,提心吊胆。
出乎意料地,在这场耸人听闻的谋逆案中,靖国公府居然也被牵连进去,甚至暗中有传言道刺杀陛下的人非是那贡女,而是出身萧家的皇后娘娘!不过,这流言只传了半日就被临王世子雷厉风行地解决了。
说到临王世子司马誉,也是十分奇怪。他的生父临王谋反被陛下当场诛杀,死状凄惨,可他却一点都未被波及到,俨然还得到了陛下的重用。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望京城中风起云涌,暗潮涌动。而那厢望京城的郊外,却是气氛融洽,岁月静好。
第八十一章
长满了野草的乡间小路上, 一只精神昂扬的小毛驴驾着一辆青布板车慢悠悠地走着,它的旁边和它一道走着的还有一个、两个、三个人。
两名男子明显是小厮的打扮,穿着粗布的短打, 年纪看起来也不大,一个脸上带笑,不停的絮叨, 一个却是不说话静静的听着。
剩下的那个人比这两个人都要高些, 略落后了他们一步,眉眼温和, 唇角带笑时不时地嗯上一声, 看过去,那人的笑意是对着驴车上的人的。
再看,那小毛驴驾着的青布车上,一个头上包着蓝头巾的小姑娘,舒服地倚在厚实软和的被褥之上, 翘着粉唇嘴中哼唱着一支小曲,软软糯糯的听上去可爱极了。
细听下去,却是,“天上有个小仙女, 小仙女名字叫阿瑜, 阿瑜有只小毛驴,小毛驴有青布来遮雨……”
唱完了一遍之后,小姑娘歪着小脑袋往路边的野花看了两眼, 而后又勾着脑袋往后面的农户家里望了一眼。
“呀!连益你好厉害,后面的李夫人他们家真的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了, 好小好小的黑点呀。”萧瑜一脸兴奋地冲着眉眼温润的男子道。
她这还是第一次坐驴车, 第一次离开深宅到乡下野外来,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整个人是又激动又好奇,什么都要看两眼,什么都要问一句。
就连小毛驴身为一个活物,都无法避免地被她摸了好多遍,摸完了眼睛摸尾巴,最后还被迫在脖颈上套上了用野花编成的花环。
那男子便是新科状元连益了,两日前他在望京书阁的门口被一乡下汉子拦住,言说是他的妹子萧夫人遇到了歹人,人在李家。
他心中产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怀疑,便跟着李大郎一同到了李家村,然后他历经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再次见到了单纯的小姑娘,阿瑜。
阿瑜是当今陛下的正宫皇后,为何会沦落到这其貌不扬的农户家中?还言说她是遭遇了歹人。连益的心中百转千回,但什么都没有他再次见到了小阿瑜重要。
从他被嫡母暗算,只能躲在苏州的乡下养伤,到得知阿瑜因不愿嫁给舅母家的表兄离开苏州回望京去,再到他毅然决然地踏上进京赶考的路,最后阿瑜成为了皇后,他也终于考中了新科状元。
太久的时间了,物是人非,斗转星回,一切都已经变了。
就像他再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唤一句阿瑜,也不能摸摸她的小脑袋问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连益看着委屈巴巴的阿瑜,慢慢地露出一个带着克制的笑容,“是,她是我的妹妹,多谢大郎你们在危难之际收留了她。”
“连益,你可来了,我好害怕。”萧瑜眼巴巴地多看了他几眼,像是终于找到了信任的人一样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在苏州连夫人多么的坏,“连益,阿瑜怎么都找不到你,以为你被连夫人害死了。问到了连府你的下落,连夫人还凶了阿瑜,她还向娘亲告状,怂恿娘亲将阿瑜嫁给表哥。”
相处时日不多的小内监阿久终究比不上与她认识了许多年的连益,萧瑜像是从罐子里面倒豆子一般不管适不适合一股脑儿地将所有事情都说给连益听。
她嘟嘟囔囔地说着,连益就在她的身边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即便是小姑娘话说的含糊,长久的默契都让他听懂了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阿瑜做的很对,不能留在苏州,否则你真的极有可能会被嫁给你的表兄。”连益看着那双干净的大眼睛,终究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出了这句话,“阿瑜,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在苏州。”
萧瑜偏着头而后翘着唇角笑了笑,脸上有两分得意之色,“连益你说过爹爹对阿瑜有愧,阿瑜最聪慧了,就去爹爹面前哭。然后,爹爹就不让阿瑜嫁给表兄了,连益不在也没关系!”
“嗯,”连益也笑着点点头,“阿瑜是最聪慧的小仙女,不仅可以自己解决事情,而且还能帮我了。王侍郎的事情要多亏了阿瑜帮助,否则我的所有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
萧瑜被连益夸赞了,眼睛眯起来十分的高兴,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付诸东流的意思就是先前所做的一切就像是被河水冲走了一般,河水冲走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没有阿瑜,我的状元就没了。”连益习惯性地给她解释,温声说道。
萧瑜认真地点点头,嘴中念叨了一遍付诸东流,意思就是她已经记下了。
看着她和往常一般无二的神色,连益有一瞬间的恍惚,仿若时间没有过去,仿若他们二人还在苏州。
“阿瑜,你是皇后,现在理应在皇宫之中,为何会到这农户家中?”屋中只有他们二人,连益即便不愿还是面对了现实,开口问她。
萧瑜闻言,十分乖巧地就将自己被坏女人占了身份的事情说出来,她说着还嘟囔了一句,“都是临王和太后做的,他们最坏了,他们还要陛下的皇位。”
连益的神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李代桃僵偷梁换柱,如果没有门外的小内监末了将人偷偷藏起来,阿瑜这次必死无疑!
“那为何不到靖国公府去?那是阿瑜的父族,即便有不和他们也会绝对站在阿瑜的身边。”连益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到靖国公府求救是最稳妥的做法。
萧瑜被他看着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吞吞吐吐地道,“因为……阿瑜有事情不愿意他们知道。连益,你可以帮我想个办法把小公主藏起来吗?陛下不喜欢小公主。”
小公主?连益的瞳孔微缩,慢慢放在了她的身上,缓缓道,“阿瑜有孕了?”
萧瑜咧着嘴点点头,连忙又将陛下不喜欢小公主的事情说了出来,“陛下说他的血是脏的,可是连益你和阿瑜说过,所有人的血都是红色的呀,怎么会是脏的呢?”
连益心下一沉,他知道这其中可能牵扯到了皇室密辛,温声对着难掩疲倦的小姑娘道,“阿瑜莫急,小公主一定无事的。明日我到城中打探消息,我们再行打算。”
“还有临王和那个坏女人,他们会不会害陛下呀?阿瑜只有一点点生陛下的气,这么一点点,连益,你一定要帮陛下啊!陛下他是阿瑜的夫君。”萧瑜急着开口,陛下虽然将她关了起来,可是她一点都不想陛下有事。
连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陛下是一国之君,如今声名威望也有所增大,不会有事。”
这般说罢,连益未敢停歇,给了李大郎一些银子,匆忙折返望京城。今日是重阳节,临王前几日回来,宫中势必会在今日设下宴会,他猜想这会是临王动手的一个时机。
若是宫里的那名女子借着阿瑜的身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李家村到望京的距离足足数十公里,当连益再次回到望京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垂,随即他亲眼看到了临王府被一身煞气的士兵围了起来。
尘埃落定,临王败了!连益松了一口气,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打听消息。
当他将注意力移到靖国公府身上的时候,恰巧听到了关于皇后刺杀陛下的流言,以及靖国公府的五姑娘进了宫未出来。
皱着眉头权衡一番,又思及阿瑜对腹中小公主的看重,连益想也许可以让阿瑜同他一起回苏州。等到望京城的风波平息,再修书一封到宫中。
那时,阿瑜的月份大了,小公主就能理所当然地留下来。
当然,此刻连益的决定究竟有没有私心,也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了。
第八十二章
萧瑜有了身孕之后就把自己当做了大宝贝, 她一听到连益和她说要一起回苏州,然后再让陛下去苏州来接她,就赶紧把自己在路上要用到的东西都说出来。
“连益, 要喝补汤,还要有软软的衣服,还要吃肉干。呀, 还要带好多香露!”掰着手指头她嘟嘟囔囔说了一大通, 临到最后忽然又来了一句,“连益,你有银子没有?阿瑜有金子, 给你用。”
在她心里, 连益可穷了, 以前他看的书还是阿瑜买来送给他的,连益的月钱都只有阿瑜的一半。这次从苏州城到望京城走了一圈,萧瑜小手托着脸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连益肯定穷的就要连饭都吃不上了。
她一开口,阿久就立刻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将里面所有的金子都递给新科状元。阿久也看到了, 状元只有一个书童,身上穿的衣袍已经发白了, 就连出行也只买得起一只小毛驴。
要知道,就连李大郎这种农户人家都有一头大毛驴,看着就比状元郎的那头要贵要精神。
娘娘腹中怀有身孕,最是不能怠慢的人,用的吃的要样样都是好的, 好在当时娘娘给了他荷包之时, 他谨慎放在了身上, 如今刚好拿出来用。
连益见此是哭笑不得,他的确囊中羞涩,但也万万不会委屈了阿瑜。
“阿瑜不必担心,这些杂务我会收拾妥当。”他是一个细心的人,自下了决定要带阿瑜一同回苏州,早在从望京城返回之际就在坊市里购置了不少物什,方方面面极为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