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他还从驴车上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递给萧瑜,“路上也有阿瑜可以消遣的话本子,我们走官道,约莫大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到苏州城了。”
萧瑜眼睛一亮,先是应了一声,后又犹豫着又问了一句,“连益,陛下真的没事吗?那个坏女人也被打跑了吗?”
她还是担心陛下,不知道是不是腹中有了小公主的缘故,她整个人开始喜欢胡思乱想,总是心慌慌的,害怕出现不好的事情。
虽然陛下将她关在未央宫中,又经常恐吓她,要扒了她的皮子,挖了她的眼睛,拔了她的舌头,又不允许她有小公主,但是,但是陛下是阿瑜的夫君呀,她不希望陛下有事的。
“如果陛下知道了阿瑜怀了身孕,最后还是不允许阿瑜生下小公主,甚至要扔掉小公主,阿瑜会怎么办?”连益低声开口询问,语气有些沙哑。
萧瑜一听陛下要把小公主扔掉,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也生气地鼓了起来,“那我就再也不和陛下好了!我不要做小傻子了,我要,我要休了陛下!”
她萧氏阿瑜要休夫!反正话本子里面好多休妻的,那她也可以休夫呀!
连益的眉眼柔和,轻轻笑了一声,“傻阿瑜,在这个世道女子是不可以休夫的,你只有和陛下和离。不过从古至今也没有帝后和离的权利,你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闻言,萧瑜皱了皱鼻子,不太开心,摇头晃脑地,“这世道对男子和女子可真是不公平呀!那我,我就不让陛下找到我了,我要带着小公主偷偷离开他,要他永远见不到我!”
说完,她眼巴巴地盯着眉眼温和的男子,软软道,“连益,你要帮我呀,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嗯,”连益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两分笑容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连益永远都是阿瑜的好朋友,会帮助阿瑜的,阿瑜不要害怕。”
萧瑜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哈欠,她困了,要入睡了。
有连益在,她很放心,拥着被子呼呼呼就睡了过去,浑然不知道此时的陛下有多么的可怕,整座皇宫也都被翻了一遍。
次日一大早,她换上不显眼但却柔和绵软的衣裙,和李大郎一家告别以后,就舒舒服服躺在了铺了一层厚厚被褥的驴车上。
小毛驴拉着的板车上面几乎都是阿瑜的东西,她哼着小曲儿隔着青色的油布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突然想起了以前和陛下出宫的时候,陛下的马车很大很舒服,陛下还会给阿瑜买红艳艳的糖葫芦。
嘴唇动了动,她侧着身子从包袱里面拿出了一大包的肉干,上面还放了辣的粉末,看起来也是红艳艳的。
啊呜一口,萧瑜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直到打了一个充满了肉香味儿的饱嗝,她才恋恋不舍的把肉干放回去。
吃饱喝足,有轻柔的微风拂过,随着小毛驴不慌不忙地往前走,萧瑜窝在被褥中揉了揉眼睛又睡了过去。
这条官道连益从苏州到京城已经走了一遍,到如今返回去的时候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晚上的时候,他们总能找到热心的农户那里住上一晚,白天就让身体娇嫩的小姑娘歪在驴车上,三个人就护在她周围慢慢走着。
如此一直行了五六日的时间,萧瑜的身子都很好,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白日里若是遇到了好看的风景还要哼上一会儿的小曲。
谁也不知道她嘴中哼唱的是什么,但旋律却是极为的优美动听,小毛驴扬着耳朵,一听到就十分兴奋,这个时候还能载上三个人,让他们也坐一会。
连益刻意地避免了他与阿瑜分开的那段日子,包括阿瑜嫁入宫中做了皇后,只温声为好奇的小姑娘解说他们路上见到的一山一水,路过的一村一县。
有时候还会夹杂一些神怪志异,总是会让萧瑜害怕的缩成一团,但却又挡不住跃跃欲试的目光。
在离苏州城最后还剩下两日的路程之时,连益去了最近的驿站,他以新科状元的名义向宫中的陛下递去了一封密信。
密信里面他隐去了阿瑜怀孕的事情,也同样将阿瑜主动寻他的事实模糊了过去,只说了皇后被人追杀惶恐不安躲在了一处农户家中,而自己偶然与农户相遇发现了惊慌失措的娘娘。
偏偏正待将皇后的消息呈上之时,在望京城中,他却又听到了宫中的皇后刺杀陛下以及靖国公府被波及到的流言。
担心其中有隐情又危及到皇后的安全,是以他暂时决定将皇后带回到苏州的萧刺史府中。
皇后性稚而良善,万不敢作出刺杀陛下之事!他心中惶恐,恳请陛下明察秋毫早日派人至苏州接回皇后云云。
密信递了出去,他遥遥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站了一会儿而后慢慢离开。阿瑜是皇后,最终还是要回到望京城中的皇宫,他绝不允许留下丁点儿的纰漏日后对她不利。
至于她腹中的孩子,连益不信陛下就真的狠心到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皇室密辛如何,从头到尾都和单纯的皇后没有关系,反而皇后因此受苦而流落在乡间,陛下看到密信之后,他相信失而复得的欢喜足以抵消那人心里的芥蒂。
“连益,你看我给小毛驴编的新花环好不好看?是紫色的小花诶~”远远地,小姑娘就兴致勃勃地朝他喊。
连益微微笑了一下,随口便答,“阿瑜小仙女编的花环很好看,小毛驴也一定很喜欢。”
他能够和阿瑜单独相处的时间没有几日了,看过去的目光无比的柔和,也每每都夸赞到阿瑜的心坎里面。
果然,萧瑜听到连益唤自己是天上的小仙女咧着嘴笑,脸上开出了两朵小花,等到连益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还告状似的咕哝了一句。
“陛下都叫小傻子呢,阿瑜想要他唤小仙女,他每次都不相信。”
连益坐在驴车的一边,松了一口气,静静地听她讲话。
萧瑜突然变得神神秘秘的,她挪了挪身子凑上前,小声在连益的耳边嘀咕,“连益,不骗你,阿瑜真的是天上的小仙女。阿瑜有两条命,又活过来了呢。”
这是她最大的一个秘密,临到了苏州,她终于忍不住和连益说了。
闻言,连益先是以为她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笑了笑,但对上她那副认真无比的表情的时候,他慢慢蹙起了眉头。
他了解阿瑜,虽然她的心智只有七八岁,但她被教养的很好,不会对着他说谎……
太宸殿中,殿门紧紧地闭着,里面阴森一片。
只见殿中瘫着一名鬓发湿乱的女子,她双眼无神,脏乱的衣裙上隐见点点血迹,颤抖着声音朝着隐在黑暗处的轮廓低语,“陛下,没有神谕,真的没有神谕!饶过臣女吧!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臣女找不回皇后娘娘的魂啊!”
“那你就去死,你死了或许会有神谕!”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传出一道嘶哑冰冷的话语。
随后,便有数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就要拖走骇怕不已的女子。
女子终于承受不住了,失声大喊,“是重生!是上天眷顾,臣女又多活了一世!才提前就知道了这么多的后事!”
“上辈子的皇后萧瑜就是死在了重阳节后,死在了临王和太后的手中。”
第八十三章
“重活一世?”昏暗中, 那人掀了掀眼皮,黑压压的眼神投注到殿中女子的身上,一字一句道, “从头到尾地说清楚,朕可以留你一条活命。”
帝王近卫恭敬退了下去,经历了数日的折磨, 见到那么多人痛苦不堪地死去, 萧茹对生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此时她终于能喘一口气,放松地匍匐在殿中。
哪怕让她暴露了最大的秘密最后的依仗, 萧茹为了能活一条命也在所不惜。无他, 眼前的这个帝王就是个疯子, 一个杀人如麻毫无道理可讲的疯子。她甚至怀疑如果最后真的发现了萧瑜的尸体,龙椅上的人会让天下人都给皇后陪葬。
定了定心神,她慢慢开口, “三个月前,就是萧……皇后娘娘从苏州到靖国公府的第二日,皇后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了, 臣女也身体不适病气入体。那个晚上,臣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臣女梦到了自己的前世。”
“那一世陛下同样封了娘娘为皇后,只是帝后大婚放在了重阳节后,大婚之夜临王和太后勾结谋逆,要了娘娘的命。”
“后来……臣女就醒了,可是梦中的那样真实, 臣女便刻意去注意身边的一些事情。果然, 接下来同样的一天陛下册封娘娘为皇后, 还有府中其他的几件事情也都一一应验。于是,臣女就觉得自己梦到的前世是真实存在的,而臣女受上天眷顾得了前世的记忆。”
放在龙椅上的修长手指骤然捏紧,“继续,说下去。”
“只是,从娘娘提出要面见陛下,一切又和臣女梦中的有了变化。公主府设宴原本娘娘未去,也未遇见陛下,不过陛下的确杀了公主府的两人。后来,臣女一一观察下去,便……便发现只要有娘娘在的地方,仿佛都有了改变。陛下没有过问彭家子的案子,也没有给临王世子赐婚,也没有要送太后到皇陵清修,甚至……颍川洪水冲垮了堤坝,边关的异族入侵,造反起义的百姓冲到了望京城的门口……”
说到这里,萧茹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语气骤然拔高,“所以臣女怀疑皇后娘娘她……也许和臣女一样也做了一个梦,提前知道了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龙椅上,司马戈赤红的双眼骤然眯起,他不由地回忆起小傻子见他的第一面说出的第一句话,拽着他的衣袖,傻傻地开口,“陛下,您什么时候娶阿瑜呀?阿瑜想要快些嫁给陛下。”
“所以,陛下,臣女是真的不知皇后娘娘的去处,也找不到娘娘的尸体与魂魄,娘娘她可能和前世一般不幸……也有可能,可能娘娘梦到了自己会在重阳节的时候遭此一劫,她于是就躲起来了呢。陛下,臣女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臣女不是妖孽也不是在说谎,就只是多了一场不一样的梦,陛下您要相信臣女呀!”萧茹说到最后,察觉到殿中的气息不多,后背又猛然一寒,立刻哀声求饶起来。
她实在是怕了,也实在是不敢再肖想到宫中做妃嫔了。现在想一想,嫡母为她安排的人家,虽然官位低些但她见过几次那人的人品相貌都再好不过。
若是她拿着不算间薄的嫁妆愿意嫁给那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便是清苦也比今日性命垂危要强啊!
“将她关起来,”司马戈冷冷吩咐,“由皇城到外城搜查下去,重点寻找要人收留的女子和年纪不大的少年。”
小傻子虽然心智不全,可她聪慧会看眼色,也许,也许是真的躲在了宫外,哭唧唧地等着陛下去找他。至于,她为什么没有主动回宫中,司马戈心中一痛,她以为自己会把她打入冷宫,一辈子都让她吃不饱穿不暖。
若不是昨日仔细盘问了她的两个婢女,司马戈还不知晓小傻子对冷宫是多么的害怕,她害怕吃不饱穿不暖,害怕没有人陪着她,更害怕被关在一个小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的心中开始涌现了无尽的悔恨,明明知道小傻子根本就对情爱一知半解,明明知道她身子娇弱需要呵护,可他还是任由自己的怒火去将她关起来,甚至数日都不去见她一面。
“万佛寺那里的事情可办妥当了?”他哑着声音开口。
“已经妥当了,长明灯点上了,善钱也已经撒了出去。陛下,有神佛保佑,皇后娘娘一定洪福齐天。”何忠语气艰涩地回答,他是真的未见过陛下还有向神佛祈求的一面。“大监亲自到万佛寺求见方丈,带去陛下的旨意,一定是万无一失。”
一股浓重的戾气又蓦然涌出心中,司马戈声音极冷,“庶人文氏可到了皇陵?”
“临王世子已于今日午时归来,文氏已经被剃度为尼,囚在皇陵。”何忠不敢迟疑,立刻开口,他清楚陛下心中对太后不,庶人文氏的厌恶。
不过想到临王世子,顿了顿,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陛下,那个……新科状元由驿站递来一封密信,奴才想着状元他和皇后娘娘关系匪浅……”
何忠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是昏了头,只从未央宫的春花和秋月那里听闻了皇后娘娘似是极为信赖这位状元,就忘记了陛下和娘娘争吵的□□就是这位状元!
“拿上来。”司马戈的声音骤然变得暗沉而凌厉,上挑的眼尾泛着点点的红。
何忠抖着手呈上去一封略显得粗糙的信……
连益的密信到司马戈手中的那日,刚好他和萧瑜的小驴车到了繁荣不输望京的苏州城。
风和日丽,人声鼎沸,他们一行四人进了城门。但小驴车没有去到世家聚集的北城,换句话说他们没有让刺史府和连家的人知晓。
这次,连益没有再推脱,他用了萧瑜手中的金子,让生面孔的内监阿久出面在苏州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面买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
苏州城房价高,置办这一处小宅子虽花费巨多,但这项举动中含了连益的两层打算。
阿瑜的父母心心念念他们的幼子,此时阿瑜若偷偷上刺史府门,若是走漏了消息让苏州的人以为皇后私逃出宫,是祸非福。
再者,这一路上他也看出了小内监阿久的忐忑不安,他虽救了阿瑜是大功一件,但同样若不是他将阿瑜骗出未央宫,也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
阿瑜若回宫中,小内监必死无疑。
是以,这处宅子以内监的名义买下,有朝一日阿瑜回宫,这处留给内监阿久便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做个小买卖收养个孩童,日后也能过得不错。
不得不说,连益的骨子里的确是一个考虑周全又极为稳妥的人,方方面面他都想到了。
买下了宅子,当夜他们四人就住了进去,萧瑜痛痛快快地洗漱了一番,又十分乖巧地让苏州的老大夫给她诊脉。喝完了苦苦的汤药,小内监睡在她的外间榻上守着,她躺在内间柔软的床榻上,睡的呼呼的,鼻尖还冒起了两个小泡泡。
不远处的马厩中,小毛驴也累坏了,歪在厚厚的干草上,闭着眼睛咀嚼了一把麦子也睡的很好。柔和的月光洒在它的脖颈那里,呵,还挂着紫色的花环呢。
这一夜,外面一进的正房中,连益却是没有入眠,他拿出小刻刀就着不甚明亮的烛光雕刻起了小小的木马。阿瑜和他说木马不见了,他一直记在心中,此刻安稳下来了,就要为阿瑜再刻一只木马。
毕竟,以后兴许他再也没有机会了,从那封密信递出去的那刻,他和阿瑜便永永远远地也只能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