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铉初不悦:“都入东宫几年了, 还不知礼数?太子妃在此, 连句请安也不会么?”
施良娣连忙又向苏亦行磕头请安。
太子却全然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她只好跪着道:“太子殿下, 尚妃污蔑妾身,还请殿下为妾身做主。”
“她污蔑你什么?”
“妾身蒙殿下宠幸, 打理东宫事务以来, 一直勤勤恳恳, 任劳任怨。只想着能让殿下没有后顾之忧。可尚妃却妾身贪墨钱财, 暗中接济父兄。可我父亲是太仓令, 两位兄长也在户部供职,哪里需要我的救济?”
太子思忖了片刻,对司南道:“将尚妃传来。”
“喏。”
司南走后,施良娣还跪在地上,忍不住嗔了一声:“殿下——”
太子却仿佛全然没有听到,只是捏起了一块糕点送到苏亦行的嘴边:“还没用早膳,饿了吧。先尝尝这个。”
苏亦行向后仰着:“我不爱吃甜食。”
施良娣惊愕地看着太子妃,太子亲自喂她吃东西,她竟也敢推拒?!
可是看太子却丝毫没有不悦,反倒是对云朵道:“今日膳房备了水晶虾饺和笼包,去取来。”
施良娣声道:“殿下,妾身也还未用早膳呢…”
“那你为何不用过再来呢?”太子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苏亦行:“今日事务繁忙,中午我不回来用膳了。你那做得那个蜂蜜柠檬水不错,若是得闲可以再做一些,晚上我回来喝。”
“好。”苏亦行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有些疲惫。
“你瞧你,我看折子时你非要陪着。以后累了就自己歇下。”
苏亦行倒也想先歇下,可她一躺下,过一会儿太子便会踱着步子过来问她睡了没樱她只好披着衣裳起来,倒在他怀里继续睡。可是睡了没一会儿,太子的手又不规矩,总是要把她弄醒。
如此反复,直到最后她彻底睡着,迷迷糊糊之中便会被抱上床。
太子将一只笼包送到她嘴边,苏亦行咬了一口。笼包里有汤汁,他怕滴落在她身上,便伸手兜着。
施良娣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滋味莫名。当初她被皇后安排接近太子,她伺候太子更衣。太子迫不及待便撕开了她的衣裳,施良娣心中又紧张又欣喜。可是下一刻,他忽然抽出了一把匕首划破了她的胳膊,将血滴在了床铺上。
那一晚,她一直在惊惧之中渡过。太子那一晚并未曾碰过她,可她不敢对外去,若是告知了皇后,只怕没有了利用价值,便会成为一颗弃子。
施良娣被带回东宫之后,太子给了她协理东宫之权。她那时心中便期盼着,有一太子会真的临幸她。到那时候母凭子贵,也能有一个好的前程。
可自始至终太子都没有碰过她,甚至面也很少见。
旁人见她风光无限,可内里的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没想过法子去吸引太子的注意,可太子一心公务,似乎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她只好宽慰自己,太子只是不近女1色。毕竟她未曾侍寝,旁人也没有机会。
甚至就连太子妃,她也觉得太子不过是用她来制衡东宫,哪里有什么真情实福可她今日见了苏亦行才知道,自己是有多可悲。她那么轻而易举便得到了她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的荣宠。
苏亦行拿帕子将太子的手擦干净,正巧尚青云到了。她上前福身施礼:“妾身给太子,太子妃请安。”
太子略略抬手:“平身。”
“不知殿下召见,所为何事?”
“施良娣你诬告她贪墨钱财。”
尚青云笑了笑,略略抬手,身后的宫女捧着一只匣子递上前来,司南接过放到了太子面前。
“这盒子里是殿下出征时东宫的账目,里面用朱笔勾出了去向不明的钱财。东宫每逢年节,各宫的赏赐从施良娣处走一圈,便要扣去六成。还有日常开销也都有账目模糊之处。除却承德殿,其他各宫的所用之物都要比原本应该用的次一等。而最下面那一本则是施良娣家中三家米铺的账目,每年的亏空都有来历不明的钱财填补。最巧的是,两边刚好严丝合缝对上了。”
太子略略翻了翻,瞥了施良娣一眼:“你还有何话?”
施良娣原本是想来胡搅蛮缠的,此前的账目她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尚青云上来二话不,给了她致命一刀。
最让她绝望的是,太子显然已经认定了她有罪。施良娣身子一歪,哭嚎道:“殿下,妾身也是鬼迷心窍,求殿下念在妾身这些年操持东宫,没有辛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妾身吧!”
太子抬头看向尚青云:“她贪墨了多少银两?”
“一万两有余。”
太子略一思忖:“按照黎国律法,贪污一万两银钱的官员的刑罚是罢官,打入牢三十年。那就贬为庶人,禁足宫中三十年。”
施良娣绝望地想要扑上前去抱住太子的腿,一旁的侍卫赶忙拉住了她要拖下去。
苏亦行忽然道:“贬为庶人未免责罚过重,正如施良娣所言,她为殿下看顾东宫也有苦劳。而且这账目也只是尚妃的一面之词,我还想再查一查。不如先将施良娣禁足宫中?”
尚青云瞧向苏亦行:“太子妃心善,可有时候心善未必有人领情。”
太子颔首道:“不错,赏罚本就该分明。这等过错,本不该轻饶。”
苏亦行却晃了晃太子的衣袖,心翼翼道:“殿下,施良娣其实也挺可怜的,不要责罚得那么严重嘛。”
凌铉初备不住苏亦行这般撒娇,犹疑了片刻道:“那这事儿便交给你继续查办。”他抬了抬手,侍卫们将施良娣拖拽了下去。
施良娣一路嚎哭,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苏亦行上前拉住尚青云的手道:“你用膳了没有?若是没有,可以留下一同用早膳。”
尚青云觉察到苏亦行有话要,便留了下来。
早膳备好,三人落座。尚青云还是想不清方才的事情,闷闷不乐。苏亦行如常和太子闲谈了几句,她注意到尚青云心情不好,便夹了一块水晶虾饺想要放在尚青云的碗里。
还没放下,一只碗横空出来接过了那水晶虾饺。还没等苏亦行发作,凌铉初已经一口吞了下去。苏亦行又好气又好笑,瞧着太子洋洋得意的模样,满脸无奈。
太子吃饱喝足,起身道:“我朝中还有事,别忘了蜂蜜柠檬水。”
苏亦行点零头,起身送太子离去。
回来时,早膳已经撤去。尚青云与她去了偏殿,门一关上,她便迫不及待道:“行儿,我知道你心善。可施良娣这个人若不尽早除了,早晚要对你不利。甚至会影响太子,你为什么要替她求情?”
“各宫所用的物品都要次一等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各宫都有人禀报。”
苏亦行不疾不徐道:“这就明宫中有人早已对她不满。而且,我觉得她身上的事情恐怕不止贪墨钱财这一点。”
“你想细查?”
“不用查。”苏亦行递了杯茶给尚青云,“先将施良娣受罚之事传遍东宫。明日再让各宫嫔妃来请安。”
尚青云思忖了片刻,恍然大悟:“借力打力,好计谋。我原以为你是心软,原来是想斩草除根!”
“当然不能心软,她犯了什么错就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何况那日万寿寺中,她一计双雕,想陷害你我。这笔账也该算一算了。”苏亦行翻了翻剩下的账册,顺口问道,“对了,最近怎么不见郡主?”
“她腿伤最近又反复了,待在宫里不肯出来。”
“请太医了么?”
“请了,太医署有个叫祁年的太医过来给她医治的。听是个年少有为的太医,医术撩。”
“那就好。等我这几日忙完了,我再去看她。烦请尚姐姐替我跑几趟。”苏亦行着让云朵吩咐四局做一副上好的拐杖来。
尚青云笑道:“她的腿伤也不至于要用拐吧。”
“腿伤了最好能晒晒太阳,也要稍稍走动才好。有拐杖方便些。”苏亦行翻开了东宫另外一些账本,“不过施良娣那儿的银两是讨不回来了,东宫里还欠四局不少钱。你有什么好法子能省点钱出来呢?”
“其实只要厚着脸皮,四局暂且也不敢来讨钱。”
苏亦行忍俊不禁:“那不成了仗势欺人了么。”
尚青云顿了顿,手拨弄着茶盏:“这钱有一笔很大的支出其实是能省的。只是…”
“怎么了?不用吞吞吐吐的。”
“只是与你有关。”
苏亦行不解:“我?”
“行儿,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衣裳过多了些呢?”
苏亦行用力点头:“我每日的衣裳都不重样的,这件事我还对太子过。可他无妨,我当时也没多想。如今想来,也太奢侈浪费了。”
“你的每一件衣裳都要几十两银子。”
苏亦行惊骇:“几十两?!那这么多过去了,这…这…这数目…”
“其实我此前也对太子提过此事,他却只是让我想办法。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行儿,这事儿还是得你去。”
苏亦行点零头:“我这儿的吃穿用度,你若是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便裁撤了去。”
“好。我明日拟一份清单让你过目,你若是觉得可以,我便吩咐下去了。”
苏亦行这一当家,才知道柴米贵。东宫里花钱如流水,可是太子的封地收来的税却完全抵不了。太子花起钱来也是个大手笔的人,从来不会多想什么。
苏亦行再翻一翻,才发现为了种她的柠檬树,太子竟前前后后花了有一千多两。
话本子里有千金买笑,没想到还真的发生了。苏亦行越想越觉得自己跟那什么祸国的妖姬也没什么两样了。
以前她还跟哥哥们一起鄙视过祸国的妖姬,如今这名头眼看着就要落自己头上了,她可不想被写进话本子里!
于是苏亦行一面准备柠檬蜂蜜水,一面思忖着今晚怎么委婉劝太子少花钱。
不知不觉色黑了下去,苏亦行听闻偏殿有动静,便匆匆赶了过去。
可刚一进门,身后的门便被关上了。太子负手踱着步子走到了书桌前,苏亦行觉得太子神情有些不对。
但他也没什么,只是如常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行儿,七夕宴上父皇提起提拔你父亲入朝为官。你可有何想法?”
“我?”苏亦行不解地瞧着他,“殿下不是过,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为何还要询问我?”
“你只当这是家事。”
“殿下的家事也是国事,如何安排应该自有考量吧?”
“你觉得,兵部尚书如何?”
苏亦行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我爹是文官,想来不懂用兵之道。何况越级提拔,是不是不妥?”
“越级倒是无妨。你觉得六部之中,那一部的尚书适合?”
“刑部尚书。”
这一句话,让太子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拉。
苏亦行不知自己所错了什么,心翼翼问:怎…怎么了?”
“今日朝堂上,我将那份任命你父亲为兵部尚书的折子呈给父皇。你父亲拒不接受,并且直言要当刑部尚书。你们父女俩这般心有灵犀?!”
苏亦行看出太子是真的恼火,自己的妻子和岳父如此联手悖逆他,换了是谁都要生气。倘若太子气量再一些,直接废了她这个太子妃,朝廷内外都不会半个不字。
“殿下可是觉得是我给家中去了家书,指使爹爹这么做的?”
凌铉初咬牙道,“我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让你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操纵朝政?!”
苏亦行红了眼眶,眼泪汪汪地瞧着他:“我没有!你冤枉我!”
凌铉初背过身不去看苏亦行,他怕多看她一眼又心软。
苏亦行咬着唇,伸手去扯他的衣袖。他甩开了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回偏殿闭门思过,没有召见不准出来!”
苏亦行忽然上前自背后抱住了他,赌气一般道:“我不去。”
“你——”凌铉初气结,她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真是被他给惯坏了!
他转身想要命人将她带下去,可一张嘴,又想到陆丞歌那家伙粗手粗脚的,真要把她带走,怕弄伤了她。于是狠下心来,准备自己亲自将她拎走。
苏亦行低着头,忽然啜泣了起来。他刚抬起的手又犹疑着不知该不该放下,良久,捧起了苏亦行的脸:“行儿,我是喜欢你。但你不能仗着这份喜欢就胡作非为。”
“我没有胡作非为。”她哽咽道,“你怎么能无端怀疑我?”
“好,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爹在朝堂上会那么做?”
“因为他觉得那样做是对的。殿下想来是不了解我父亲,他为人一向耿直。若是殿下以后与他多相处…”
“多相处了便会如何?”
“便会受更多的气。”
凌铉初被气笑了:“这就是你的解释?我与你多相处,怕也是要受更多的气。”
苏亦行擦了擦眼泪:“上次七夕宴后,我娘了一些爹爹以前当官的事情。听当时先帝也经常被我爹气得大发雷霆。可他每次发完怒,冷静下来想我爹的提议,都会发现是对的。几次责罚之后,又诚心道歉。那时旁人都我爹痴傻,但他,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怎能因为惜命而不直言?”
凌铉初也想起了自己的爷爷,那是他从便十分崇敬之人。也是此生为数不多给予他温暖的人。苏亦行无意之中戳中了他的软肋。
“其实娘亲这些,我原是将信将疑的。因为我爹为官清明,可在当知州时与同僚上司相处,也总是虚与委蛇地和稀泥。官场那些规矩他不是不懂,只是他如今愿意入朝为官,不惜冒犯殿下,便是他为殿下尽忠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