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她出嫁多年,四皇子府不是她的家,沈家,也已经不是了。
但正好赶来的沈老夫人,沈大人,以及沈大人的夫人栗氏,却都惨白了脸色。
沈大人先是恨不得跪下,喊一声母亲我错了——没错,沈大人虽然如今已经是朝中的顶梁之臣,但是在他老母亲的面前,却还是会吓的动不动就下跪。
沈夫人栗氏却已经吓的下跪了,四皇子妃刚刚在里面说的话,可是将她定了罪的——她心中稍许埋怨:她闹一闹,也是让丈夫试试,并没有一定要让染姐儿嫁过去的意思。
但是这个女儿也是自己生的,她心里叹口气,硬着头皮解释,“母亲,儿媳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成全了染姐儿也好。”
沈老夫人则是举起拐杖就打在儿子身上,“你个混账东西,你这个混账东西,伴君如伴虎,你倒是好,敢拔老虎的毛!太子殿下幸而知道你是个蠢的,不跟你计较,若是换个人,你这般行事,早晚是要给沈家酿下大祸的。”
沈琩自知理亏,他也是一时冲动,事后后悔,“当时殿下高兴,我看出了一些,便提了提,只话没说死,殿下没搭话,儿子便也没说了。”
沈老夫人不去看儿媳妇,只道:“如今你做下的孽障事,怕是要我老婆子亲自去一趟了。”
她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两人,朝着已经出来的沈眉喊了一声,“眉姐儿——”
然后才发现自己气糊涂了,道:“四皇子妃,随我回去。”
沈眉就歉意的看了眼父母一眼,跟在祖母后面走了。
但沈老夫人却气没消,跟孙女抱怨,“你阿爹就是个糊涂蛋,可祖母还在呢,你别怕。”
沈眉没怕。她只是有些好奇,“祖母,之前父亲说要带着家里人投效太子殿下,您没同意,可是后来,你怎么突然就答应了呢?”
沈老夫人手顿了顿,拍了拍孙女的手道:“……造化弄人,时不待人,四皇子——这般模样,怕是也走不远,还不如顺其自然。你阿爹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运气极好,他凭着直觉走,倒是比我们机关算尽的好。”
沈眉笑了。“孙女也给爹爹算了一卦,他走的是生路。”
沈老夫人突然就有些伤感起来,她很想问一句:那你的路呢?是生路还是死路?
但她不敢问。沈眉的路,任谁来看,都是死路。
沈老夫人亲自送了四皇子妃出门,转头就让人将沈染关起来,里里外外的吩咐了,“时时刻刻都盯着她,谁要是让她逃了出去,谁的皮就别想要了。”
仆人们自然一刻也不得闲的看着人,换了四班倒,除了沈老夫人,谁也不放进去。就是沈大人亲自来了,也是在外面客气的拦着,“老夫人吩咐了,除了她,谁也不能进。”
若是沈夫人来了,仆人们就更加不客气了,只道:“老夫人说,您想进去,便想去找她。您要跟二姑娘说的话,她帮您转达。”
沈夫人回去就流泪,“我好好的女儿,这算是什么,就是关押犯人,也不该是这般的啊!”
她说完就摇摇沈大人的手,“沈琩!你去,去跟母亲说,好歹让我们看看染姐儿,这会子天冷,那祠堂里面又阴森森的,你就不怕她得了病?她好歹也是咱们的女儿啊。”
沈琩唉声叹气的,“母亲做下的主,谁敢说不?我是不敢的。更何况,你看母亲的婆子,不是也亲自在里面守着么?那暖婆子我偷偷看了,都备足了的,吃不了什么苦。”
然后看看天,道了一句,“我还要去太子府里商量预备雪灾银子的事情——哦,今天还要陪同母亲一块去,哎,那天实在是太莽撞了,好连累母亲给我善后。”
沈夫人见人走了,气的大哭,“真是气煞我也!她就是故意的,不过是试探了一句,我们也守本分的很,哪里敢明目张胆的问?就这也不行,太子殿下还没说什么呢,她就急哄哄的过去了。”
那婆子就劝她,“您也别生气,老夫人应该自有用意。”
沈夫人便骂了一句,“我真是气不过。”
说完又提起食盒,想着婆母跟丈夫都不在家,她说不得能硬闯祠堂试试。
伺候她的婆子无奈的叹气,跟着走了。这一天天的,自从半年前太子殿下从云州回来后,就很久没平静过了。到时候老夫人回来,定然是要罚人的,有沈大人在场,老夫人从来不罚夫人,但是也从来不轻饶他们这些仆人。
夫人怎么就不心疼心疼她们呢?
而被说道的沈琩和沈老夫人,此时已经到了太子殿下府。沈琩看着进进出出搬东西的人,拉着人问了句:“我看着,这搬了好几天了,还没搬完呢?”
这哪里搬的完哟。那仆人就笑着道:“大件小件的,一个宅子的东西呢。搬完了,还要摆,这摆啊,也是个讲究活,事情可不是得多了。大人,烦请您跟老夫人先走,小的们后面东西多,免得冲撞了大人和老夫人。”
沈琩就扶着沈老夫人往旁边站了站。仆人们一串的走了,桑启就继续领着人走。
沈老夫人递了帖子来,太子殿下命令他来接,桑启高兴着呢。
这可是沈老夫人啊。这是当初教导过太后娘娘的人。听闻就是皇后娘娘,在太后娘娘的面前,也不敢说重话。
但沈老夫人却看着一箱一箱的东西进进出出,眯了眼睛。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刚搬过去的一箱子都是难得的狐狸皮,然后又过了一箱子鹿皮。
狐狸皮是做衣裳的,鹿皮自然是做鞋子的。沈老夫人对折乌的受宠程度有了一个底。
太子殿下还是在外院里待的客,沈老夫人对比了下上次见太子给她的贺寿辰之礼,再看了看今日显然不准备留饭的举动,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她道了一句:“殿下,臣妇想单独跟您说几句话。”
第75章 折乌身世的秘密
太子殿下一直都在等沈老夫人。
这几个月, 他查得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几番论证, 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还需要得到沈老夫人的肯定。他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茶盖子拨着茶杯,划出刺啦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沈老夫人心中便开始打鼓,待抬起头,看见太子殿下坐在上首的模样, 叹了一口气。她跪下来, 将拐杖放在地上,以手伏地, 叩了三个头, 颤颤巍巍的道:“殿下, 您都查出来了。”
太子殿下眼神一抬, 心知自己查出来懂得这桩事情, 算是基本能确定了。他就嗯了一声,冷着脸道:“不过, 有很多地方,孤还是没确定,想听老夫人说说。”
沈老夫人便又叩了一个头,“殿下, 可容老身起来?”
太子殿下就走了几步, 默了半响,这才将人扶起来,“老夫人请起。只是, 孤不希望,老夫人还隐瞒什么。”
沈老夫人苦笑,“老身怎么还敢。”
她假借儿子犯了错事的借口上门,心中早已经是想清楚了。
沈老夫人便又叹了一口气,琢磨着要从哪里说起。太子殿下的威严日重,但却是太后养大的。凭着她和太后的交情,她本想着今日过来,再不济也能得个好脸色,但如今看来,怕是太后的面子也没用了。
她思量了一番,再开口,便是道:“殿下,便从那日,您带着折姑娘,去给老身贺寿开始吧。”
太子殿下轻轻点头,“老夫人请讲。”
沈老夫人觉得嘴巴有些干,看了太子殿下一眼,见他无所反应,这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日,老身初次见折姑娘,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可人年岁大了,委实容易忘事,便在殿下面前嘀咕了一句,也就是那一声嘀咕,想来殿下就听进了心里去,这才开始查她的身世,真是造化弄人。”
沈老夫人晚间回去便后悔了。因为她打听到,这折乌,便是从云州来的。
云州是什么地方?是折家的霁姐儿死的地方。
折老夫人当时恨不得立刻死了去,“您果然很快就查到了定北候家。”
但后来想想,即便不是她说了那么一句话,太子殿下想来也是会立马查到定北侯家的。因为折家蔓姐儿,跟折乌长的也太像了。她又叹气一声,心知这事情,就是个死结。
太子殿下手指头开始敲桌子了,语气含着一丝丝讥讽,“对——但孤也只是找到了定北侯家,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其他。”
定北侯家的这条线索,实在是太具有迷惑性了。
定北侯的母亲,和定北侯夫人的母亲,是堂姐妹,长的十分相像。于是折乌这相貌,又像是定北侯母亲,更像是定北侯夫人的母亲,两相一对比,他便将折乌的身世锁定死了在定北侯一家。
但后来,他发现定北侯夫人有一点对不上。
定北侯夫人此人,若说是坏人,那绝对谈不上。对婆母尊敬,与丈夫恩爱,就是对侄女儿,也是尽心尽力培养。太子殿下原先以为,她许是在当年两难的抉择之下,舍了折乌与狼群,保住了儿子,心中过不去那道坎,这才死活不认折乌。可是后来再想想,还是对不上。
当年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若是去查查折乌这些年的过往,就能发现她根本记不得当年的事情了。这般情况,将人认回去,还能跟太子府拉上关系,一般人都会这么做。那为什么,定北侯夫人会不愿意呢?她还将折乌回家这条路封死了。
这时候,太子殿下已经在心里产生了一个疑虑。
——她害怕折乌回去。即便是丢失了记忆的折乌,她也害怕。
定北侯夫人害怕什么呢?
太子殿下派了好几个人去找线索,还终于让他发现了。
虽然如今沈琩沈大人跟定北侯夫人已经再无联系,但是当年沈琩去江南读书的时候,是认识许氏的。而沈家老夫人的态度和后面的所作所为,也让太子殿下十分疑惑。
在从云州回来之前,沈家一直保持着中立,可是后来回京不久,沈琩的态度虽然变的极为自然的投效了自己,可细细想想,还是有很多的事情是对不上的。比如说,太子殿下套他话的时候,他就曾经说过,“母亲也叮嘱臣要好好的帮扶殿下。”
沈老夫人此人,说的好听点,是有大智慧,但是有些时候,说的难听点,那叫无利不起早。虽然后宅妇人对朝堂的论事所知不多,但是沈老夫人却绝对不是的。她之前,可是一直带着沈家站住了中立的脚步,不肯倾斜一步。
投效自己,是自己引着沈琩的有意为之,他刚开始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可是仔细想想,却也是老夫人的推波助澜。
太子殿下脑海里闪过这一点疑惑后,便去查沈老夫人了。
还真查出了一点事情。
沈老夫人脸色苍白的闭上了眼睛,“是,殿下,您想的,都是对的。”
折乌,确实是许氏和沈琩的女儿。
但沈琩并不知情,那就是一个荒唐的巧合。许氏以为谁也不知道,但是沈老夫人知道的,当年又暗暗的为她善了尾巴。
太子殿下听到这里,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他查的,是对的,是对的,也就能规避掉很多的事情。
所以也最终能明白了,为什么许氏的态度是这般模样的。
想到沈家对沈眉和沈染的关心,想到折家对折蔓和折蕊的爱护,太子殿下心中的气突然不打一处来,心中难言的恼怒起来——这种情绪,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了。于是看向沈老夫人,嗤然道:“您老人家的心思,也不单纯吧?”
沈老夫人活了这么久,哪里还不知道殿下的情绪,于是不得不再次下跪。她心中难掩惭愧。
“当初,老身本是想将眉姐儿嫁给您,这般一来,将来您登上大典,我们沈家,便能继续荣保三代,可谁知,造化弄人,眉姐儿竟然成了四皇子妃。老身未尝没有恨意,但是眉姐儿是老身养大的,如何能再将染姐儿想法子嫁过来?正在这时,折姑娘出现了。”
这就好比是一道良药,沈家虽然明面上不能嫁女儿过去,但是,暗地里,她们已经有一个女儿进了太子府了。
沈老夫人也不知是喜是忧,想着将来的对策,但是随即,她就发现,折乌这个人,六亲不认。
沈老夫人再次苦笑,“殿下,您知道吗?当时老身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想着那就这样吧,总比过将来这个孩子暴露在明处,被人发现了身世强。您查到定北侯家这里,就已经停了手,想来这就是天意。”
这话实打实,不参杂任何一点别的含义。
她知道,因为折乌的身世秘密,所以许氏是坚决不会认她回去的,也不会让定北侯家的人跟折乌多加相处。这个秘密,就掩埋下来吧。
“但是,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四皇子插手了。”,沈老夫人叹气道:“当时,四皇子的人去查当年的事情,老身这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若是真查出来,太子殿下怕是连沈家都要恨上,好在四皇子这人,也只查到了定北侯府,还愚蠢的去找了定北侯夫人。沈老夫人却知道,这事情,开了头,怕是再瞒不下去了。
因为四皇子动,为了折乌,太子殿下就势必也要再次动起来,为她善后,为她保驾护航,当年的事情,便越查越清楚。
沈老夫人就知道,这事情,在太子殿下眼里,已经清清楚楚了。
果然,太子殿下开始诓着那个傻儿子去拜访之前的好友。翰林院的人,礼部的人,那些友人同窗们如今已经身居高位,但是经由太子殿下问起沈琩当年之事时,还是会回忆起当年沈琩在江南的“受欢迎”。
“多少个小女娘跟在他后头,唉哟,殿下,您是不知道,别瞧着沈琩如今这副模样,当年的他,可是个抢手货。”
沈琩红着脸摆摆手,“殿下,别听他们胡说,哪里的事,哪里的事。”
但听起来的腰杆,却已经认可了这一切。
沈老夫人那日听儿子洋洋得意的跟她吹就眼前发晕。
“阿娘哟,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太子殿下那么个冷冷清清的人,如今对儿子我可是关怀备至,前几日还跟翰林院的几位兄台问起了儿子我在江南书院时的风光事。”
沈老夫人拿起拐杖就打人:“你有什么风光事!造孽的孽障!”
但她却不敢去找太子殿下说明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