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是自己说的那句“等我走了”的话惹到殿下了, 但青州的韩将军都来了,等他们走的时候,自己自然也是要跟着走的。
这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难道还要每次提起都生气一回么?
太子殿下如今的脾气, 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不, 与其说是难以琢磨, 不如说是更外放了。
若是之前, 折乌觉得按照他的秉性, 定然是瞪她一眼,或者暗自生闷气,可是如今呢?他直接打开了她的手!
殿下真的变了。
她再次不要脸皮的窝进太子殿下的怀里,嘀咕了一声, “殿下,您都不像以前疼我了。”
太子殿下被她的没皮没脸气的心肝疼,“嗯?还要怎样才算疼你?”
当然是要安慰她!
折乌控诉道:“若是以往,我提起要走的事情,你定然会安慰我,告诉我分别的时间不是很长,你会等我。我一伤心,您还会任由我钻您的袖子。”
可是现在呢?
都是她在哄殿下了!
太子殿下顺着她的话一想,然后笑了。也是,自从她来了北直隶后,哪回两人在一起,不是她哄自己?再想想从前,真是惭愧——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她人生道路上的指引,将她看做是一个孩子般哄。
太子殿下就稍许原谅了她刚刚没心没肺说离开的话了。
可折乌是谁啊!她现在混成了一张二皮脸,见太子殿下脸色稍微缓和,瞬间就又斗志昂然起来,不管不顾的钻进殿下的怀里蹭了蹭,扒拉着殿下的脑袋一顿啃。等到终于心满意足了,她才又懒洋洋的顺溜一滑,滑进殿下的怀里继续躺着。
像足了一条咸鱼。
不过这回也算是她在殿下身上占便宜而不被骂了,于是得意非凡,深觉自己已经拿捏住了殿下的脾气。哼哼唧唧的赖着不让殿下走,如此不算,人在得意处,嘴巴还不肯放干净,说了一句让太子殿下大为恼火的话。
只听她道:“殿下,不是我说你,你都多大的人了——”
还跟我计较做什么呢?
结果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太子殿下冷哼一声,刚刚顺着给他撸完的毛又全数炸开,低低沉沉的问了一句,“嗯?孤这么大个人了?”
哎哟哟!哪里就是这个意思!折乌赶忙解释,“殿下,您可别胡思乱想——”
太子殿下却已经将人推开了,“是孤年纪大了,配不上你这年纪轻轻的,嗯?那谁配的上你?江罕?哦,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是校尉了。”
折乌满脸惶恐,“殿下,我可没这么说过!”
太子殿下最近也越来越难缠了。
她老老实实的闭嘴,任由殿下狠狠的拧了拧她的肉,最后伤心欲绝的看着太子殿下不带一点留念离去,整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过想到殿下最近多变的情绪,她又有些难以理解。殿下多好啊,长的那么好看,还是储君,怎么就突然跟年纪杠上了呢?
他这也不是第一回 在“年纪大”这上面跟她闹了。
她想着想着,又痴痴笑起来:其实她也能理解啦,殿下见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总是需要担心的。
但她好像从来没担心过太子殿下的身边有别人?
这个念头一起,让她心中难言的酸涩起来。
太子殿下的曾经,是什么样子的呢?为何会如此患得患失。
他明明已经是天潢贵胄,除了皇上,这天下他是最大的。他如此的好,该忧心的是她。
如此想来想去,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带着明显的黑眼圈。赵瑞过来叫她的时候一愣,然后小心翼翼的朝帐篷里看了眼,“殿下回去了?”
折乌没想太多,“早回去了。”
赵瑞就小声的劝道:“殿下身子不太好,你别……别太……就是那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折乌刚开始没明白,只道:“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赵瑞就只好直接说:“就是床第之间,要节制,懂吧?你还年轻呢——”
折乌一张脸就是再厚也红了起来,她啐了一声,“殿下昨晚早就回去睡了!你这脑子,怎么就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这般骂了一句,“滚犊子。”,这是从鲁州小兵那里越来的。
赵瑞就笑,“你还不好意思——平日里老李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你不是还挺感兴趣的嘛。”
折乌立马就紧张起来,“你可别胡说八道!”
这种事情可不能跟太子殿下知道。
其实也不怪太子殿下每每都查的紧,什么事情都要问问她做过没,实在是这军营里面,真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她还遇见一个以前做过盗匪的,后来被秦将军招安了后,就跟着来了北直隶。
他当盗匪的时候就是个小啰啰,平时出去打劫也用不上他,只留着看寨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活下来。但是来到兵营之后,在寨子里的事情,却就能拿出来做谈资了。
当然,也不是什么大的谈资,无非就是到了晚上,大当家的媳妇偷偷跑去跟二当家的睡了。二当家的媳妇呢,却春心荡漾看上了一个小书生账房,谁知那小书生是忍辱负重,上来报仇的——他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就被大当家的父亲给杀了。
他就跟说书先生一般,每每说到要散的时候,就抛出另外一个饵。惹的折乌三番两次的跟在他后面听,听到最后,她还唏嘘的跑去跟秦将军求证。
“是不是真的啊?真是太曲折了。”
秦将军就看了她一眼,“是真的,能如此将那寨子里的匪徒都招安下来,小书生功不可没。”
话本果然来源于生活。折乌还惊叹了瞬间。
不过这些都是边角小料,她至今都没跟老李他们去过北直隶的窑子。折乌觉得自己瞬间理直气壮起来,就是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也不亏心了。
他们都逛青/楼,她没有!她也没去过小倌馆!
太子殿下瞧得她脸上那神色,简直都不愿意理她了。还是秦将军等了等,招招手让她过去,“折兵尉,太子殿下奉皇上之命,来咱们兵营里面,挑几个好的将士跟着回京都去面见圣上。”
折乌好奇的看了眼太子殿下,一脸狐疑: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从北直隶挑人去面圣了?
秦将军就接着道:“三月十五,皇上会开放京都郊外的玉山以供众位大臣狩猎,你们此行,将会作为北直隶的兵队参与春猎。”
折乌就想起来了。
当今圣上,比起文臣,更喜欢武将。用人也喜欢不拘一格,只要是人才,他就用。其实在武将的心目中,皇上是个好皇上。他作为武帝,自然对文臣们的身体素质也要求很高,于是每年春猎,大臣们也是要去骑马狩猎的。
而且秦风以前说过,各处的兵营里面,自从武帝登基开始,就要去春猎,秋猎,冬猎不断。每每围猎,都要挑出些人才,授予官位。折乌也是上次冬猎的受惠者。
其实在兵营里面越久,就越能看的出,北直隶对当今圣上的追捧。
不过,这还是皇上第一次要求北直隶的人挑选几个进京都一起参加春猎。
难道是为了更好的向北直隶的官兵表达当今对他们的看重?
这么想也没错,秦将军的话一说完,就见其他的几位将军面露激动之色。
——谁手底下没几个好苗子想给皇上看见?
虽然北直隶多了折乌之后,太子殿下每个月都要来一趟,但是,到底太子只是太子。皇上就不一般了。
众人已经在心中过起了人选。
折乌自然是要去的,太子殿下这般前来,估计就是为了早点将人带回去。
秦风也是,那是秦将军的儿子,武艺没得说。赵瑞就更别说了,如今也算是精进不少。
至于江罕和贺铭,那就是钱将军的宝贝疙瘩,什么都要给他们争一争,实力放在那里,谁敢不让他们去?最后剩下的名额,才是他们其他的将领敢要的。
这般思来想去,就问起了章程,折乌和其他的小兵们反而被排除在外。
她就低声去问江罕,“这怎么说?我们就去一趟春猎,然后就回来?”
江罕便也低了头,同样小声的道了句,“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这是陛下的恩赏,咱们能去见陛下一面,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冷静如江罕,也激动如斯。
折乌纵然之前想过这种念头,可亲眼看见,还是震撼不已,也再一次直观感受,这群人,将陛下看做是什么。
——他们跟她有些不一样,她可能站在太子殿下的角度上,将陛下看成一个坏人,可是在这些将士的眼里,陛下才是他们的神明。
她心中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如果,将来,她要守护她的神明,而他们,要守护自己的神明呢?
折乌第一次思考起这个问题。
她也是第一次,想明白这个问题。她站在太子殿下的身边时,就跟其他人不一般了。
***
太子殿下正在跟秦将军说话,突然就见折乌和江罕两颗脑袋快挨到了一起。他正要一眼瞪过去,就见折乌看向江罕的眼神突然变了。
那种眼神,太子殿下曾经也看见过,自己也曾经拥有过。那是一种警惕的,带着对人和事物的审视。
太子殿下的心突然就沉了沉。他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今天在兵营里面打打闹闹的兄弟,将来到了官场上,就是各为其主的敌人。这个道理,他想过让她慢慢的,慢慢的,最好再过两年再懂。
谁知道,她如今就看见了不同。他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遗憾,但更多的却是对于她的骄傲。
等人群都散掉了,太子殿下也没有明说。他一向如此,什么都让折乌自己去体会。只有她自己体会了,将来做出了选择,才不会想着后悔,想着埋怨。
她已经长大了。成长的速度,比他想的快的多。
于是,他什么气都散了。这条路,是他替她选好的,是她想要走的,不管是有多艰难,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没有再让她回去自己的帐篷,而是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屋子。
折乌一时间还真没释怀掉。她上了殿下的榻,在榻上滚来滚去,最后抱着太子殿下脱在榻上的衣裳叹气。
一声又一声,然后还文绉绉的道了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太子殿下就叹气:还是不够沉稳。如今,才刚刚开始,哪里有那么严重。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就见她一直都没缓过来。太子殿下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下棋,见她时不时的看他一眼,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汪汪的,但他看了几眼,也没见她的眼泪水掉出来,于是也不管她了。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要用午膳了,太子殿下就吩咐桑启多送一些肉来,羊肉要尤其多送一点。
桑启点点头走了,跟厨子那边吩咐,“不仅要羊肉,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兔子肉什么的,都给炒一盘。”
反正只要是肉,就没有折乌不吃的。至于太子殿下,以前觉得殿下讲究,什么菜都是要做到色香味俱全,但凡有一点不对,那便是厨子的灭顶之灾,收拾铺盖就要被送走。
但是自从跟折乌一起之后,太子殿下哪回不是要把那小祖宗喂饱了,自己才吃点剩菜剩饭?
这般的宠爱之下,有情人如饮水饱,吃的就没那么重要了,太子府里的厨子们对折乌可是喜欢的很。
这般用肉发起攻势之下,折乌就吃的满足极了。因为她的消极,太子殿下简直是什么都依着她。要吃什么就吃什么。
倒是殿下,她吃完了饭,他才捡起筷子吃了几根菜叶子就完。
折乌便跟桑启说,让多备点其他的吃食预备着,免得殿下待会饿了,还要等厨房做好了才能吃。
桑启自然是千点头万点头下去了。
等她摸着圆溜溜肚子进去的时候,太子殿下又在下棋了。他自己左手跟右手下,黑子白字的,要是心情好的时候,就慢慢悠悠的下,要是心情不好了,就一颗一颗下的又紧又密,最后,肯定是左手跟右手打成平手。
折乌算是知道殿下的脾气的,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仔仔细细的看着棋盘,发现殿下下棋的姿势十分悠闲之后,才慢慢的踱过去,小声的朝殿下喊了声:“殿下,我想睡一会。”
太子殿下看了她一眼,无奈的道:“睡吧。”
折乌就上了殿下的床。虽然榻上有殿下的宽袖子衣裳,但还是床舒坦。床上也有殿下的味道啊。
她轻轻的嗅了嗅,然后抱住殿下枕过的枕头睡着了。
这回,她依旧是梦见自己死了。这回死的不是战场,而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四处都是花,她觉得自己死的很安详,应该也不痛苦,因为她满满的被幸福围绕着,可是太子殿下却依旧找不到她。
然后,更加荒谬的来了,她竟然梦见殿下是个农夫,扛着锄头开始挖坑,他一锄头一锄头的,折乌也发现了,他在找东西。找什么呢?是不是在找自己的尸体?
她就好着急啊!殿下,她的尸体在这里呢!
这般着急的不行,被太子殿下叫醒了,也被他搂进了怀里。
太子殿下在她满身大汗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她应当又在做噩梦了。
他紧张的将人叫醒,拿出帕子给她擦脸,“如何就总梦见这些不好的事情。”
折乌也不知道啊。她觉得自己还挺好的。
“睡之前还挺高兴的。”
而且梦里,她觉得自己死的时候,也是欢喜的。
她就小声的跟殿下道:“殿下,如果我高兴的死了,你就别找我。一具尸体罢了,只要你记得我,欢喜我,就够了。”
太子殿下的额头青筋都要跳出来了!
就这么没心没肺的,你跟她说什么呢?
他看看外面的日头,“睡足了,就起来吧。”
折乌依言起床,她下响晚一点,还要去江罕那边,跟他的兄弟们打一打。她发现,打多了,不仅是他们,就是她自己,也精进了一些。武将军便撺掇着江罕朝她要银子。
江罕笑着道:“你要是从她手里能抠的出银子,那便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武将军嗤然一声,“那个死抠门。”